撞到车子昏迷的我,在送医途中恢复意识。我身上有些擦伤,还撞出严重的瘀伤,但简单包扎后就没事。我请人找来,说明在空屋目击到的情景。不知何时,父母和老师都赶到医院。最后,我进家门时已快九点。
当晚,警方在空屋的冰箱里找到女人的尸体。验尸结果,确定那是几天前失踪的女大学生,可是凶手下落不明,大概是在警方奔赴现场前逃亡了吧。大批搜索周边地区,却没发现可疑人物的行踪。
隔天,一个说话轻声细语的女警到家里,问我凶手的身体特征和长相。然而,我几乎无法回答任何问题。我拼命逃跑时,追在后头的肯定就是凶手。假如被他逮住,我的下场会如何?可是,我没看清凶手的脸。凶手背对夕阳,非常刺眼,我只瞧见一道人影,连大概的年龄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也不记得服装。脑中仅留下全身漆黑的影子,甚至无法判断性别。而且,我吓得根本没功夫观察凶手的长相,遭追捕的恐惧让我的思绪一团混乱。
之后,我并未收到凶手落网的通知,所以没去学校,每天都在家里等待,老师和同学会将课堂上发的讲义送来。老师还告诉我,学校家长会召开紧急会议,全校师生放学时都必须结伴同行。
不必上学和去补习班虽然轻松,可是不能出去外面,就无法调查锁孔。我想到附近散步,却遭妈妈阻拦。
“不行,外面太危险。”
“为什么?”
“凶手可能还在外面。”
妈妈说着,在我打开大门前,抓住我的手。
一天晚上,确定爸妈睡着后,我把钥匙放在口袋,偷溜出门。一离开玄关,夜风便裹住全身,我的目的当然是寻找与钥匙吻合的锁孔。
途中经过河岸地区,堤防尽头是杂木林。月光中,那一区就像一团黑影。黑暗凝聚的地方,则是女人遇害的空屋。黏在地板上的血迹、鞋印、拖行的痕迹,我想起在那栋屋子看到的景象,差点没呕吐。凶手在那栋空屋里,与女人的遗体共度好几个夜晚,究竟是怎样的心态?
冷不防地,我的脑袋遭到一阵强烈的冲击。我抱头倒在地上,一时无法理解发生什么事。后脑痛得快裂开,鼻腔里冒出血腥味。一名男子站着俯视我,右手握着一块凹凸不平的大石头。
路灯照亮男子的所在之处。我的视野朦胧,摇晃不定,好像望着很远的地方。从胡须、皱纹及发量来看,男子约莫五十岁,脏污的衣服散发浓重的恶臭。
我吓得出不了声,就算想逃,身体也动弹不得。男子涣散的目光缓缓移向我,是凶手。男子骑坐在我身上,几乎快压爆我的内脏。他握着石头的右手高高举起,瞬间与月亮重叠,我不禁放声大叫。紧接着,石头挥落,砸在我头上。
我按着头,呻吟不止。一点都不痛。我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全身淌满汗水,枕头和被单都湿透。即使知道刚才的是梦,我仍不住发抖。
妈妈没说错,外出太危险。逃离那栋恐怖的民宅时,我曾回头,凶手或许会以为被我看到脸。既然是狠心绑架女人并残忍杀害的家伙,搞不好会想在我对描述凶手长相前灭口。只要装成媒体人士,应该就能向附近居民打听出我的名字和地址。问句“我想采访协助警方找到遗体的少年”,附近的大嘴公和大嘴婆便会马上回答。
从那之后,我一直活在恐惧中,总觉得那个人随时会出现。我决定一步也不离开房间,就算待在家里也不能掉以轻心。那个男的可能会趁夜入侵我房间,以石头砸烂我的脑袋。由于房门没装锁,我移动书桌和书架筑起屏障。
三餐和水妈妈会放在房门前,确定走廊没人后,我便迅速拿进房里。上厕所时,也会确定走廊没人才冲过去。
经过一星期,听说凶手已落网。
妈妈敲敲房门,告诉我这件事,我却觉得是骗人的。
是不是为了让我离开房间,妈妈才撒这种谎?还是凶手站在妈妈背后,拿刀子之类的利器抵住妈妈的咽喉?会不会是凶手想把我引出房间杀掉,硬逼妈妈说出这番话?
我决定再维持同样的状态三天,静观其变。
应该要爸妈送电视或收音机到我房里的。
手机或能上网的电脑也行。
我想知道凶手是不是真的落网。
然而,只要待在房间,我就什么都不晓得。
我隔着门与妈妈对话。
妈妈啜泣着求我出去。
但我无法判断是不是歹徒逼着她说的。
不过,我发现一件怪事。
爸爸不在。
白天爸爸去上班,所以只听到妈妈的声音。
可是,晚上总会回家吧,怎么不隔着门跟我讲讲话?
“爸爸呢?爸爸怎么了?”
我隔着门问妈妈。
妈妈似乎是说爸爸出差不在家。
搞不好爸爸已惨遭杀害。
询问爸爸情况的隔天,连妈妈的声音也消失。
即使我大声呼唤,也毫无回应。
家里感觉不到人活动的气息。
是出门买东西吗?
我等了几小时,却没人回来。
连平常听惯的脚步声和吸尘器声响都不见。
我蜷成一团,忍受着恐惧与饥饿,等待时间过去。我不停想着爸妈,泪水瞬间涌上。怎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此刻我不在爸妈身边?
三人怎么没在同一处?我完全无法理解。
说起来,以前我们三人曾待在一起吗?
爸爸工作很忙,回家时总是深夜,晚餐往往只有我和妈妈一起吃。最后见到爸爸是何时?我的生活中,与爸爸共度的时间少得吓人。
比起爸爸,倒是满常看到妈妈的。可是,我都和妈妈聊些什么?妈妈不晓得我正沉迷于什么。因为我没告诉妈妈先前捡到一把钥匙,最近都在寻找符合的锁孔的事。我只说妈妈想听的话,为了让妈妈满意,在学校考到好成绩,还在补习班用功,装成无可挑剔的模范生。
为什么我无法说出真话?坦承自己其实不是乖小孩,也根本不是模范生,只是看大家的脸色过日子。
就算让妈妈失望也好,我是不是应该说出来?
就算让自己的评价暴跌也好,我应该把内心感受到的、惦记的、想传达的、欲诉诸言语的事,尽量说出口。
我可以的。
我一直想这么尝试。
我站起身,推开堵在门前的桌子和书架。
“妈!”
我大声呼唤,家中每个角落应该都听得到,却没人回应。
我想重来。
如果能重来,我一定不会是妈妈期待的孩子吧。
即使如此,我们仍得面对面谈谈。
我想走出房间去见爸妈。
为过往的事道歉,好好拥抱爸妈。
可是,我想开门,却有点不对劲。
门一动也不动。
连门把都像凝固般动弹不得。
不知不觉间
门上
多了个锁孔。
先前那里
根本没有
什么锁孔。
我想到一种可能的情况,于是拿出
口袋里的钥匙。
将带有光泽的钥匙
那裁切成锯齿状的前端,插进锁孔。
几乎毫无抵抗,钥匙顺利插进去。
我深呼吸,慢慢旋转钥匙。
喀嚓一声,响起门锁打开的声音。
锁已解开。
我握住门把,这次总算转得动。
慢慢地,我打开门。
在我心中
有什么
动了起来。
并急速地
变大,
我的意识
飞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