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气开得极强的大学餐厅里,大批学生群聚,端着盛有咖喱或乌龙面的盘子走来走去,束着马尾的岛中身影也在其间。她一脸困倦,总是凛然有神的双眸半眯,像随时可能阖上。我们对坐着,边吃午餐边开昨晚的检讨会。
“应该能学得一点教训,仔细想想吧。”我说。
岛中“唔”地低吟一声,摇摇头。
“没什么可学的。”
“总有一样吧?”
“不,没有。硬要说学到的,或者说能确认的,还是只有学长逊毙了这一点。”
“学长熏壁虎?”
“学长逊毙了!”
我脖子上残留几道红痕。虽然没出血,皮肤仍遭割伤。照镜子瞧见时,我不禁毛骨悚然。若稍有差池,我早就一命呜呼,但现下我仍好端端坐在这里。今后,我无时无刻都要细细体会活着的幸福,再也不想碰上昨晚那种荒唐无意义的情况。找一个全心投入,类似嗜好的兴趣吧。要是能带来收入,甚至让我不必工作便能糊口,就太棒了。
“学长,你在想不正经的事吧?”
“我想的可是积极乐观的事。”
“你脸上写着‘我在想钱’。”
昨晚我伪装成便利商店店员,是为了在岛中以模型枪抵住店长,逼他打开保险箱时,不让客人察觉有异。这是岛中参考乌拉圭抢案想出的计划,岂料,保险箱空空荡荡的,我们一毛都没偷成,还碰上在打烊逃亡前,其他抢匪找上门的窘境。
“我绝对不要再干那种事。”岛中说。
“嗯,赞成。”
“学长也有责任,为什么不阻止我?干嘛还帮我?昨天的事都是学长害的,全是学长的错。”
检讨完毕,我们还是老样子,又埋怨起打工好累。我和岛中念同一所学校,在同一个地方打工。附带一提,我们打工的地方不是便利商店。
抢案登上报纸的地方版,刊得小小的。报道写着抢匪三人组,我和岛中克制不住大笑。那个强盗看到这篇报导,可能会苦笑不止。不知不觉间,我们竟成为共犯,他被当作跟我俩一伙的。
夏季近尾声时,我们送道歉信和点心盒到那家便利商店。不,说是送,其实是把东西放在门口随即落跑。别看我们这样,也是会担心让店长留下心理创伤的。然而,入秋不久,那店长就被逮到长期贩卖盗版光碟,于是便利商店关门大吉。一旦发现店长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们不免惋惜起买礼物盒的钱。
从那之后,经过半年,造访图书馆的读者几乎都罩上厚厚的大衣。看到越来越多人把围巾忘在图书馆里,我不禁体认到:啊,冬天来了。我和岛中分头把归还的书籍放回书架。告示板上贴着印有“创造故事的小镇”字样的海报,那是本地的宣传标语。
市立图书馆里,有个名叫潮音的馆员。她是个怪人,一看起书就欲罢不能,传闻有个当小说家的弟弟。岛中向她借了三万元,至今未还。每当潮音对岛中微笑,岛中便脸颊发僵,回以暧昧一笑,别开眼。撞见这样的情景,我往往会怀念地忆起穿上乌青色围裙的夜晚。毕竟那是为了替岛中还债,才计划实行的。
二〇一〇年,十二月底的某天,结束图书馆的打工后,我和岛中到拉面店吃晚餐。之后,我们在车站前闲逛一会儿。外头已完全变暗,或许是年关将近,人们总显得行色匆匆。每个人都吐着白色气息,缩着脖子加快脚步。岛中束起头发,露在外头的耳朵冻得红彤彤的。
传闻除夕夜会下大雪,真的吗?我在文善寺町住了几年,还没看过积雪的景色。
待在信号灯转绿,等在十字路口的行人便一同迈步。我和岛中也混在人潮里,穿越斑马线。错身而过的人中,有个穿西装的男子,走没几步,我俩同时停下。岛中毫无所觉,径自向前。
行人号志的灯开始闪烁,我和西装男各自通过斑马线,隔着马路相望。此时,岛中折返,顺着我的视线看去,不禁脱口:“那是什么打扮?求职中吗?”
她露出笑容。男子理净胡碴,头发也剪得清清爽爽。十字路口的另一头,他捏起西装外套的衣角,一脸难为情,仿佛在说:我现下是这副德性,好笑吧?
我们和他都没得到想要的东西,只留下“共犯”这种毫无益处的关系。哎,也罢。
要过马路的民众再次聚集到十字路口,我们身边和对面的男子周围挤满人群。这时,车辆驶过,遮蔽了视线,我不小心丢失他的踪影。目光梭巡一阵,仍徒劳无功,只好就此分别。
岛中耸耸大衣下的窄小肩膀说:“走吧,学长。”
于是,我们背对十字路口,举步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