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听过一则发生在乌拉圭的新闻,二零零七年九月四日,数名武装盗贼闯入首都蒙特维多一家运动用品店,将店员之一关进里面的房间后,要求其他店员交出钱和商品。不久,几名客人上门。逃亡前的三十分钟,盗贼伪装成店员贩卖商品,最后搭乘在外头接应的卡车扬长而去。
只要找找,应该还有一箩筐类似的案例吧。电视节目播过一段监视录影画面,一名男子抢劫美国一家酒行,打昏老板后,为了不让光顾的客人察觉有异,竟招呼起客人。不料顾客洛泽不绝,强盗想跑也脱不了身,只好一直在柜台敲收银机。
警察丰满的圆脸越过柜台窥看我们的所在时,我佯装捡拾掉落的香烟盒、整理宅配单。强盗则执美工刀,将一旁的塑料绳裁成适当的长度,边交给我问“这样可以吗?”我不晓得该拿那些绳子怎么办。
“怎么,还有其他新来的啊。”
警察喃喃低语,我和强盗僵硬地颌首。
警察在店里停留的期间,强盗一直穿着乌青色围裙伪装成店员。警察挑选宵夜时,我和强盗整理着旁边一盒盒的卡乐比薯条棒。强盗紧紧尾随我,八成是考虑到,万一我有任何可疑的举动,他便能以握在围裙底下的美工刀大开杀戒。
强盗似乎曾在便利商店工作,手脚十分利落。警察一点也没察觉异状,不断把零食和杯面放进购物篮。乍见强盗系着乌青色的围裙,马中不禁哧哧一笑,现下她正冷静地擦拭货架。一股脱离危机的安心感涌现,我忍不住大声提醒在排放商品的强盗“强盗先生,那些零食是放这边的。”
“啾”地一声,行经的警官倏然停步。他回过头,讶异地望着被映为强盗的男子。我感觉到待在柜台附近的马中倒抽口气。
“你……”
警察走到强盗前方。
强盗瞪着我。我仿佛听见他在围裙底下推出刀片的咯咯咯声响。
可是,警察那张光泽红润的脸颊却泛着微笑,说道:
“瞧,果然弄错名牌了。”
警察指着强盗身上的乌青色围裙。以安全别针别上的名牌,用油性麦克笔写着“森田”。
“你不是叫后藤吗?怎么穿森田的围裙?”
说完,警察便转身背对我们,拎着购物篮走向柜台。马中负责结账,收银机里好像没钱找零,她偷偷掏出自己钱包的银币给警察。
警察提着塑料袋,穿过门口离去,圆滚滚的背影消失在夏夜的黑暗中,确定他不会折返,我们三个吁了口气。
整整三十秒,只有FM广播主持人的话声在店内回响。不久,我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窃笑起来。笑了一阵之后,强盗蓦然想起般,又把美工刀对准我。
我凝视着鼻尖的美工刀。“要抓我当人质,从头开始吗?”
我回望马中。她点点头,打开柜台后方的门。那是通往休息室与办公室的门,此刻都轻易开启,强盗皱起眉头。
“你们骗我?”
“有些复杂的苦衷……”
我惶恐地应道。
“请进去看看吧。”
马中招手。强盗瞪着我们,踏进门内,不一会儿便返回,连连摇头。
“你们搞什么鬼?”
此时,广播节目结束,我关掉收音机。
店里只听得到秒针走动的声响。
听着规律的滴答声,教人渐渐发困。
真的,我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能够死里逃生,实在庆幸。内心充满活着的喜悦,简直太赞了。可是,我深觉度过一段毫无意义的时间。短短几分钟前还是强盗的男子,现下已成为随处可见的胡渣男,靠在柜台旁。我们说明原委后,他不禁哑然。
“后藤先生,这些你要带走吗?”
马中把装满玉米棒的购物篮递给他。那是取现金的战利品。
“我不叫后藤。”
“就叫后藤有什么关系?”
他自嘲般一笑:“还是不要了。”
“真的?”
“嗯。”
“那你岂不是白跑一趟?”
“没错,真空虚,一点益处也没有。会想抢劫便利商店,根本就是个错误。”
他的神情像松了一口气。虽不晓得他决定犯下抢案的原委,不过,幸好他没伤害任何人,我也没受伤。
“抢劫是不对的,你总算醒悟啦?”
马中满足地点点头。
“强盗最差劲了,根本就是人渣,是仅次那个学长的垃圾!喏准备一下,一起离开这里吧。请先走。”
男子搔搔头,把从商品架上拿来充当武器的美工刀搁在柜台上,步出玻璃大门。很快地,男子的背景便消失在夏夜潮湿的黑暗中。
马中拿起男子留下的美工刀,以抹布擦拭,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去,避免沾上自己的指纹。她刚刚东擦西擦的,也是为了抹除指纹。脱下围裙后,她拎着包包离开店里。
回去之前,我决定检查一下休息室和办公室,看看有没有遗漏之处。打开柜台后的门,走进休息室,没发现任何不对劲,我望向更深处的办公室。为慎重起见,我遮住脸。办公室里很暗,手电筒一照,便见四肢俱缚、嘴巴被塞住的店长倒在地上。
在手电筒的照射下,他眯眼看着我。
“呃,我们要走了。”
我行一礼。多亏店长没抵抗、我和马中才能够不伤害任何人。
等到明天,就会有谁来救他吧。我留下嘟嚷着什么的店长,关上办公室的门,顺便熄掉店里的灯。我望着漆黑无人的店里半晌。
步出玻璃门,外头一片漆黑般的夜色,恍若放下舞台的布幕,什么都看不见。唯有设在便利商店玻璃门上的捕蚊灯,散发朦胧蓝光,引诱着飞虫。
人生不过是一个彷徨的影子,可悲的演员。唯有登场时在舞台上神采飞扬、高谈阔论,接下来就是等退场消失。
住同一栋公寓的研究生偶尔会冒出这句话。
随后,我朝终幕般的黑暗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