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里做什么?
我为何待在便利商店?
这个人到底在干嘛?
美工刀轻轻压在我的喉结下方,再稍微使点力,就会割破皮肤吧。我浑身发僵,男子像逮捕歹徒的般,抓住我的左臂,想把我的手往后扭。不过,男子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举动,加上右手握着美工刀,只剩一手可用,折腾了老半天。
“疼吗?”男子问。
“不会。”我回答。
“这样呢?”
“啊,很痛,好痛哪,我不能动了。”
男子站在我身后,右手以美工刀抵住我的喉咙,左手将我的左臂扭到后背固定,这岂不是强盗劫持人质的标准动作?
“打开收银机。”
男子对动弹不得的岛中说,宛如低音喇叭传出的磁性嗓音从后颈响起。他的话声和手都微微发颤,刀刃不断抵住我的喉头柔软的皮肤又移开,同时,他拖着我走向柜台,我只得随他行动。蓦地,与神情凝重的岛中四目相接,她八成和我想的一样,怎么就如此倒霉?
“打开收银机。”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
“啊,呃……”岛中战战兢兢地开口。
“收银机!”
恍若鞭炮爆炸,男子的斥喝声在店里回荡。岛中吓得倒退一步,撞到身后架上的小收音机。收音机掉落在地,瞬间沉默。取代背景音乐的广播噤声,店里陷入一片寂静,静得耳朵都要发疼。三人的喘息在柜台两侧对持,我的心脏如狂奔的马蹄怦怦不止。
“冷静点。”
岛中劝说般缓缓开口,凛然的目光射向我身后的男子。
“你不乖乖听话,我就杀了这家伙。”男子威胁道。
“那倒没关系,不过,请听我说。”岛中回答。
那倒没关系——我的性命被一语带过。
“我马上打开,可是……”
“少啰嗦,打开。”
岛中瞥我一眼,动手操作。不久,“叮”地一声,收银机开启,但从柜台对侧看不清楚里面。
“别乱来,退后。”
岛中离开收银机。男子留意着她的动向,伸长脖子望进收银机。沉默半晌,男子不耐烦地出声:“搞什么玩意?”
“这家店一向如此,生意很差。”
收银机里几乎看不到半张钞票,只搁着先前那个大婶付的几枚铜板。
“多少有一些吧?给我仔细找。”
扣住我左臂的力道加重。好痛,我不禁呻吟。可惜,店里没人安慰我。
“再怎么找,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岛中耸耸窄小的肩膀。
“小心我杀掉这家伙。”
“要杀就杀啊,那种人渣活着也是浪费资源。他的人生乐趣只有在网路上看电玩比赛的直播。”
“我真的会动手!”
“请一刀毙了他吧。反正他毫无梦想,也没任何全心投注的事物,每天醉生梦死,仅仅晓得吃和睡,对社会毫无益处,根本就是害虫、蛆虫。现下结束他的人生,才是他的幸福。”
“唔,够了。”男子说。
“没错,够了。”我说。
就算侥幸死里逃生,怀着这样的心理创伤我要怎么活下去?
男子在我身后啧一声。
“店里应该有保险箱。”
柜台后是通往休息室的门,更深处的办公室放有保险箱,营收暂时保管在那里。可是,岛中却声称:“这家店没有保险箱,毕竟每天的营收可想而知嘛。再说,里头的房间正在重新装潢,不能进去。”
她强硬地说,并拉扯通向内部的门。门一动也不动。
“瞧,门锁着。”
岛中的呼吸也很急促。她在演戏,里头的房间根本没有在装横,门也没有上锁。她打定主意绝不能让强盗擅闯。
“何况,即使有保险箱,你以为我们这些打工的随便就能开得了吗?一般都是店长才有办法开吧?不过,那大概要等到明天,他刚联络说身体不舒服。所以,强盗先生,干脆什么也别做,早点回去吧。”
男子发出呻吟,抓着我后退。由于我面朝柜台,看不到背后的情况,只听见踢货架的泄愤般的声响。伴随一阵冲击,装口香糖的盒子掉下,散落一地。
这个强盗恐怕是调查过店内没装监视摄影机,防盗设施乏善可陈,才找上门的吧。遗憾的是,这儿没任何值钱的东西。收银机里没半张钞票,保险箱里也空荡荡的。
“我不会报警,请离开吧。”
岛中战战兢兢地捡起掉落的收音机,放回身后的架子。
“把学长当人质带走也没关系。”
岛中指着我说。
“你可以威胁我,若是我报警,马上杀掉这家伙。”
“那样你就不会报警吗?”
“我保证。”
“可是,之后这家伙怎么办?”
“随便找个地方放生,或扔进哪边的海湾封口都行。”
男子一语不发,仿佛在暗暗盘算。怎能这样践踏一条年轻的生命,我正想出声教训一番:“我说……”
“你闭嘴。”
“学长闭嘴。”
“啊,好。”
我决定闭嘴。
墙上挂着钟。早已超过打烊时间的十点,秒针滴滴答答地移动,长针痉挛般跳了一格。
“不行,我不能什么都没有抢就走人。”
男子低沉的嗓音响起。
“但,店里的钱少的可怜。啊,对了,架上的商品要哪些尽管拿,就这么说定如何?”岛中提议。
强盗会接受吗?我紧张地等待回答。出乎意料,男子似乎觉得这样比空手而归要好。
“……好吧。”他啧一声,自嘲般低喃:“连这种时候,我也如此不争气。”
岛中“啪”地扭开收音机的电源。音乐再度流泄在店内,是专门放爵士乐的广播节目。
在男子的指示下,岛中陆续将商品放进购物篮,我依然保持人质状态。男子似乎冷静了一点,神情没太激动,也没乱踢货架。
“强盗先生,你喜欢哪种泡面?”
“强盗先生,要不要面包?我推荐麻花甜甜圈。”
“强盗先生,除了美工刀,需不需要其他文具?”
岛中提着购物篮,在货架间利落地转来转去。我的目光随着她的马尾一下左拐,一下右弯。
强盗和我背对冷藏柜站着。墙上的镜子倒映出遭美工刀抵住喉咙、面色铁青的我,及我身后的胡渣脸男子。他年近三十,刚踏进店里时,乍看就像落魄乐团的成员,此一印象至今未变。一直在玩音乐,不知不觉间,乐团伙伴都找到工作、结婚成家,最后只剩他一人,沉沦在孤独中不可自拔,就是这样一张脸。
“玉米棒全部放进去。”
见岛中走到零食架前,男子吩咐。岛中把架上的玉米棒全扫进购物篮,共有明太子、法式玉米浓汤、章鱼烧三种口味。
“你喜欢玉米棒?”岛中问。
“唔……”男子应道。
“玉米棒从以前就都卖十元呢。”
“即使物价波动,价格也不变。”
“制造商会微调长度因应。”
男子叹口气。脖颈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我窥探他倒映在镜中的表情。男子盯着地板,不晓得在看什么。他的防备似乎松懈了点,刀刃离开我喉咙几公分。他是怎么回事?我和岛中交换眼色,男子察觉,掩饰般解释道:“念小学时,我跟五个朋友一起偷过玉米棒。大伙跑光光,只有我被捕,我拼命呼救,却没人回头救我。店主抓住我的手不放,我在黄昏的夕阳下,看着朋友的背景消失。”
男子咬住下唇,刀刃再次抵住我的喉结下方,冰冷而锋利的触感重回皮肤表面。
“唔,那样就差不多了。”
岛中拿的购物篮里堆满商品。
“要装进袋子吗?”
“不,我直接提走。”
“你要回去喽?”岛中问。
“嗯。慎重起见,干脆把你们绑起来。”
他大概是想防止我们报警吧。比起流血,我情愿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虽然我不打算乖乖躺到天亮。
此时,出入口的玻璃门彼端冒出一道人影。对方自夏夜的黑暗中现身,在店前停下脚踏车。岛中和男子注意到我的视线,也不禁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