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女受害人惨遭剥皮斩首,连环分尸案调查陷入绝境。首席警探陆凡一却在这时提出以协警身份重新加入重案队,他的突然出现,真的只是帮忙查案这么简单?
大年夜,空气冷冽,审讯室的窗户上结着厚厚一层白霜。
万家团圆之夜,对陆凡一来讲,却与平时的夜晚并没有什么不同。向来破案玩命的他,已经记不清究竟有多少个夜晚是在警局冷冷清清地度过。
通常审讯犯罪嫌疑人都是他和老张两人一起。不过,今晚特殊,大年夜,人家老张有爹妈、有老婆、有孩子,犯不着陪着那个浑小子在局子里过年。所以,他早早就催促老张回去了。
“来,吃饭了!两盒都是猪肉白菜炖粉条子,你要哪一盒?”
“我说陆警官,谁家过年还不吃顿饺子,你也不弄点饺子给你孙子嚼裹嚼裹?”铁栏杆内传出一个懒懒的声音。
“给你吃,你就吃,别动那些花花肠子。吃饱了,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轻轻一声冷哼,一双带着手铐的双手接过盒饭。
绝不能当饿死鬼,关涵打定主意。妈的,等老子吃饱了,照样还是不说,等时间一到,老板自然会让你们放我出去。嘿嘿,等老子出去了,再慢慢收拾你这个小警察。
关涵错了,陆凡一可不是什么小警察,他是刑警队大名鼎鼎的首席警探,不光是他刚柔相济的办案风格深得人心,他高大英俊的形象,潇洒凌厉的气势,不知迷倒了多少警队的女警员。
关涵真的饿了,在巨大的审讯压力面前,他死撑了十几个小时,像一条快干死的鱼,就快撑不下去了。真他妈香啊!都说警察待遇好,果然不假,局子里的饭菜越来越好吃了。
“关涵,你小子边吃边听好了,就你编的那点故事连五岁小孩都骗不了,我的耐心很有限,奉劝你抓住最后的机会说点我想听的。”
“报告政府,我坦白……”
“这才像话,说吧!”
“我想说的就是,我能不能再来一盒?”
“放屁!你小子故意激我是不是?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是吧?”陆凡一怒了。
“嘿嘿,法律规定警察叔叔不能打人啊!我有心脏病,你打我一下,我可能就会死哦!我死是小事,陆警官你这身狗皮可就不保了,哈哈哈!”
他大笑着,突然,笑凝固在脸上,乌溜溜的眼睛充满了疑惑,左看看,右看看,仿佛在寻找什么:“陆警官,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你又玩什么花招?”陆凡一怒气未消。
“刚才有一声巨响啊,难道你没听见?你们局子在搞装修么?”
“你小子有病吧?”陆凡一眼皮也不抬。
“你听你听,又来了,比刚才的那一声还大!”
这回,陆凡一也竖起耳朵,哪有什么巨响,只有沉重的雪花簌簌地落在地上。
“你听,那个声音又开始了,咚,咚,咚,咚!敲大鼓似,越来越响!”
“你小子太爱演了吧!你怎么不直接倒地翻白眼吐白沫呢?得了得了,赶紧吃,吃完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说时迟,那时快,关涵“啊”的一声惨叫,双手死命地堵住自己的耳朵,手铐中间的铁链压得他脸部扭曲变形。他的食指几乎整个儿插进了自己的耳朵,似乎想把那个声音掏出来。
“住手,你干什么?”陆凡一大惊,打开铁门冲进去,强行把关涵的手拽开。
手指离开耳朵的刹那,暗红的血从关涵的耳朵中涌出来。
关涵神情恍惚地大喊:“不对,不对,不是在我耳朵里,在我脑子里,那个声音就在我脑子里。你,你快帮我刺破耳膜,把声音放出来啊!”
他又一次试图将手指插进自己的耳朵。
“你发什么疯?”陆凡一用力扭住他的手指往回扳,将他的手指扳成一个不可能的90度。
“咔”的一声,脆生生的,听得人头皮发麻,关涵的食指竟被生生掰断了!
陆凡一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目瞪口呆。更令他震惊的是,这小子……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手指断了!
“我的头要炸啦!快救救我,救救我啊!”
“你冷静点!根本没有什么声音啊!”
“求你快把我的头劈开吧!求你了!”关涵血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陆凡一,那眼神既可怜又恐怖。猛地,他一头向铁门撞过去。
难道这小子真想把自己的脑袋撞开不成?陆凡一拼命拉住他,他有点被吓到了。
一番搏斗后,关涵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陆凡一站在旁边,看着关涵,隐隐觉得事情蹊跷,脑子里有一根惊醒的弦忽然被拨动了。
“求求你,帮我把这声音放出去。呜……”关涵哭了,这个打死也不招供的混子,居然哭得像一条受了惊吓的流浪狗,眼神中透着巨大的不安和恐慌。
瞧这样子,不像是玩苦肉计……陆凡一胸口重重一震,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一双犀利的眼睛地死死盯着他,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关涵,别演戏了,说点我想听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安魂曲……”关涵颤抖着嘴唇,原本煞白的脸转眼间变成了青灰色。
安魂曲?陆凡一眉头一皱,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猛然瞧见关涵巨变的脸色和他疯狂的举动,“哎!你干什么?把手拿开!”
“出来,出来,给我出来!”关涵发疯一样狂嚎,两根大拇指深深地插入自己的眼窝,似乎想挖出眼球,释放脑中的声音。
纵然陆凡一竭尽全力想拉开关涵的手,但他显然低估了一个人陷入疯狂后爆发的巨大力量,眼睁睁地看着关涵的两根拇指完全插入他自己的头骨!
怎么会这样?陆凡一彻底傻了,整个人呆若木鸡。作为警局的首席警探,他破获大大小小的案件不计其数,却从来没见过这种匪夷所思的场面。
窗外沉重的雪花簌簌地落在地上,审讯室内,一张血肉模糊的面孔发出的野兽般垂死的喘息声。
关涵的眼窝下面垂着两颗血淋淋眼球,那两颗惨白的眼球用死一般沉寂的目光盯着陆凡一。
陆凡一心底的那股不安来得又快又急,直觉地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了。
通常碰到这种事,审讯嫌犯的警员应该第一时间寻求值班同事的帮助。但是,陆凡一没有,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陷入疯狂的男人,恐怕没有多少时间了。
“关涵,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陆凡一蹲下身,双手扣住关涵剧烈颤抖的身体,目光直直地凝视着他。
“真相……被谎言埋葬……”关涵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
“什么是真相?你刚才说的安魂曲又是什么?”陆凡一知道这可能是了解案情最后的机会了。
“啊!又来了,这他妈该死的声音!啊——”关涵的身体突然有节奏地抽搐起来,显然,他已经无力再与这神秘又恐怖的声音相抗衡了。
他像一个疯狂的提线木偶,被某个藏在暗处的神秘人胡乱地拉扯着,而那一曲凄美的安魂曲正是他临终的配乐。
短短几秒钟,进入曲终人散的乐章,看着地上已经蜷缩成一团却仍不住抽搐的关涵,陆凡一仿佛听到了管弦乐队共同奏鸣的强烈高音,而随着最后一个高音的渐渐衰弱,提线崩裂,木偶的灵魂随着断裂的提线被幕后的傀儡师收走,地上只留下残缺的肢体。
关涵死了。
“真相被谎言埋葬”,这是关涵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只有短短的七个字。
这七个字,却像七只鸣丧的乌鸦,在陆凡一脑中久久盘旋。
他就像一个欣赏木偶戏的孩子,在惊叹这神奇表演的同时,还要央求身旁的父亲给自己一个完美的解释。父亲指着躲在幕后阴影处的傀儡师,低声地说:“真相……被谎言埋葬……”
“我没有刑讯逼供!”陆凡一大喊一声,猛然惊醒,冷汗涔涔,呆呆地望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久久回神。
又是这个梦。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陷在同一个梦中无法自拔。
依然是熟悉的消毒水气味,依然是雪白的墙壁,对面的墙上依然挂着凡·高的《星空》临摹画。
原来自己还在医院。
他试图回忆自己来到医院的原因,可头部却隐隐作痛。
久久之后,他记起自己做了开颅手术,难怪有短暂的失忆。
重症监护室的门突然开了,护士进来:“哦,你醒啦,苏醒得很快嘛,有没有什么不良感觉?”
陆凡一用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打量着护士,嘴巴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看来,还是没有完全恢复啊!”护士走到床边,检查他的血压和心跳,“你现在血压心跳很正常,不要担心。”随后,她拿起桌上的电话:“赵主任您好,病人陆凡一已经醒了……好的。”
“陆先生,您先休息一下,一会儿我们院长和赵主任会下来看您。”
大概三十分钟后,陆凡一感觉自己可以开口说话了,四肢也能轻微地活动,有些事情也能慢慢想起来……他得了恶性脑瘤。
他撇撇嘴,苦笑,这可真是个不好的回忆。
门开了,前呼后拥地走进来五六个人,都穿着医生的白大褂。
“陆凡一你好,能认出我么?”一位穿白大褂面带微笑的人望着陆凡一。
“哦,是赵主任啊,我记得,您是掌管我生死的主治医生。”陆凡一朝他点了点头。
“哈哈哈,好记性。不过真正掌管你生死的不是我,是我们戴院长。这一次,戴院长亲自为你做的手术,同时也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完美的手术演示课。”赵主任不忘拍马屁,其他医生也在附和。
“陆凡一你好,我是戴秋阳。”居中的高大男人终于开口了。
戴院长最多五十出头,有副学者式的英俊相貌,戴着无框眼镜,一头修剪整齐的浓密黑发,白大褂里面穿着西服,打着一条银灰色和蓝色相间的斜条纹领带。他周身每一个角落都散发着一种全神贯注而极富智慧的气息。
“很出色的男人!”陆凡一心想。
“你的手术非常成功,根据ct显示,萨迦药物已经完全把你脑中的肿瘤包裹住了,具体的疗效还有待观察。”戴院长继续说。
“哦,是那个什么临床试验吧?”陆凡一努力回忆着。
戴院长点头:“对,就是那个临床研究。萨迦是我院联合中科院研究出的新型靶向类抗肿瘤药物,这种药物会包裹住你的瘤体,阻断瘤体形成新生血管,切断瘤体供养,达到抑制肿瘤生长的作用。”
陆凡一想起来了。医院考虑他经济上有困难,向他推荐做临床试验,这样既不用承担治疗费用,又可以接受最好的治疗。
“谢谢院长。”陆凡一努力伸出手来。
戴院长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别激动,你刚做完手术,需要静养。我们也需要你配合我们对药物作进一步研究。”
“放心吧,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我一定全力配合。不过我也有个问题,我这个脑瘤真的不会再恶化么?”这是陆凡一眼下最关心的问题。
“这个我不敢保证,毕竟是新药,目前做了20多例临床实验。就现在的情况看,临床效果很好。”戴院长微笑着回答。
看着陆凡一迷惑不解的眼神,赵主任马上补充:“放心吧,戴院长对学术非常严谨,不能把话说绝了。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所有临床病人的肿瘤都被控制住了,部分病人的瘤体已经出现了坏死脱落的迹象。”
“要是真的能痊愈,我得送一面锦旗给你们,真是妙手回春啊!”
“锦旗就不用了,你全力配合我们的研究,让这个药物尽早上市,造福更多的患者,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戴院长感慨。
赵主任也上前握了握陆凡一的手,“好了,你再休息一会儿吧!我们戴院长怕你搬来搬去麻烦,对你养病不利,所以,特批了这个icu病房,你可以一直住到出院。”
“这叫我说什么好,真是太感谢院长了。”陆凡一真的有点动情了。谁说医院黑暗了,这些医生护士不是也挺关心病人的嘛!
送走了院长一行人,陆凡一在药物的作用下,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其实,他不想睡过去,但是,怎么样都睁不开眼睛。仿佛在茫茫大雾中迷了路,又仿佛在烈火的炙烤下翻滚挣扎,不论他怎么努力,总是提不动脚步,冲不出这片大雾,也跳不出这个烹锅。
他慢慢记起了和老张一起抓捕嫌犯的紧张和惊险,也记起了关涵死在审讯室的惨状,最后,他记得自己拿着被公安局开除的红头文件和同事们一一惜别。
这一晚,陆凡一是哭醒的。
他擦干眼泪,环顾着房间里阴暗的角落,一股从脚底升起的寒意啃噬着他。他实在无法理解警队领导为什么要开除他,无法明白关涵令人惊恐的死相为何变成了他的刑讯逼供?
必须重新回到重案队,证明他们是错的!陆凡一下定决心,一时睡意全无,索性打开灯,拿报纸来看。
报纸头版头条是一宗620连环杀人案,他详细地看了看整个案情,稍一沉吟,若有所思地一笑。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原来他的计划不光关系着自己的生死,甚至会颠覆整个警队。
做完手术的第五天,老张来了。这是陆凡一计划中的关键一步,他知道老张一定会来。
老张是他当年在刑警队的师傅,重案中队的中队长。当时,他是老张手下的民警。老张如今五十二了,人很随和,2005年因为关涵在审讯时离奇死亡,老张负有领导责任,被免职了,目前他在重案中队做一名普通民警。
陆凡一被开除后,也只有老张和黎冉还一直和他联系。
当时,他查出脑瘤,老张帮他联系的这家医院。在陆凡一心目中,老张有时是父亲,有时又是兄长。
“老张,最近有什么大案子没有,说来听听。”陆凡一问,心里盘算着怎么提出自己的想法。
“没什么大案了,最近不法分子听说陆神探病了,光顾着庆祝,忘了作案了。”老张故意逗陆凡一开心。
陆凡一苦笑一下,继续说:“那要是我挂了,他们是不是得庆祝到你退休啊?”
“哈哈,最好啦,我现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重案队的事我都不怎么管,专心养老啦。你也知道,自从关涵死后,重案队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现在老重案队只剩下我了。他们是看我太老,其他部门实在是不愿意要,就让我留在这里发霉算了。”
“你比我强,我是年轻力壮,却每天躺着发霉。”
“乱说,你这是养病,怎么算发霉?”
“哎,老张,听说刑警支队要招协警了,我有个亲戚没工作,想去试试。”
“嗯,听说是在招人,前一批人嫌工资低,工作强度又大,都辞职不干了。你亲戚什么条件,我能帮的一定帮忙。”
“你说竞争大不大?”
“有个屁竞争,又不是招警察,就是个临时工,工资和保安差不多,没人愿意来。”
“这么说,我亲戚很有希望啦?”
“只要不是残疾,能跑能跳的年轻小伙子肯定要。”
“这几条他都符合,以前还有过类似的工作经验。”
“那更好啦,肯定行,就怕他不愿意来,他叫什么名字?”
“陆凡一。”
老张确实愣了一会儿,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老张,我没工作,无依无靠,将来父母还等着我养活,你说我怎么办?”陆凡一恳求着,“我除了破案什么也不会,我当协警总好过当保安吧?”
“可协警这点工资怎么养活你全家呀?你将来不用结婚啊?不用生小孩啊?生了小孩不用上学啊?”
“你让我先做着,等我找到合适的工作可以辞职嘛。”
“不对,你小子是想办案吧?”老张突然回过神来。
“没错,就是想办案。让我回重案队当协警吧,你负责管我,我在你手下可以接触更多的案子。”
“别打岔,我是说你想继续查2005年关涵死亡的案子吧?”老张突然紧紧地盯着陆凡一,不放过他面部的每一个表情。
陆凡一察觉到老张开始注意自己的细节了。这是老张惯用的手法,用来看穿谎言的。
“我们都不是傻子,2005年的案子再去查还有什么用,能恢复我警察身份么?能让你官复原职么?我何必这么做?你给我一个这样做的理由。”陆凡一从行为的动机出发,精心设计自己的谎言,将皮球踢回给老张。
老张当然不知道陆凡一为什么要调查2005年关涵的案子,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
谎言的最高境界是欺骗自己。陆凡一做到了。但是,对他而言,关涵的案子是他五年以来挥之不去的梦魇,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怎能轻易放弃?
“好吧,”沉默了良久,老张开口了,“不管你是否要回去调查关涵的案件,作为你当年的领导,我对你的遭遇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会尽力去帮你的。”
“老张,谢了。”陆凡一看出这是老张的真心话,“你要是真不放心我,就把我安排做你的协警吧!协助你的话,你就可以监视我了。”
这又是陆凡一的圈套,借着老张对自己的怀疑,让他安排自己进入重案队,因为只有在重案队,才有机会接触到2005年那宗案件的资料。
“你的建议我会考虑的,你休息吧!我回去和领导说说看,有消息我打电话给你。”
老张走后,陆凡一躺在床上,眼睛盯着雪白的天花板。
老张说要和领导说说看,和哪个领导?刑警支队都知道他陆凡一就是五年前被开除的民警,都知道关涵的离奇死亡案件,所以,要他这个敏感人物回去做协警,不是一般的中层领导可以决定的,必须是支队领导点头才行。
只是,支队领导基本上都换了,老张退到二线后,是不会和新来的领导打交道的,一定是老领导,那就只有孙保军了。
孙保军是当年他们的大队长,现在已经是支队长了,可谓平步青云。可是办关涵案件时,孙保军也是他们的大队长,也有一定的领导责任,会不会考虑到2005年案件过于敏感而不让他回去呢?
哎……他越想越乱,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最后只得作罢,闭了眼,沉沉睡去。
事情过去了五天,老张一直没来。
第六天的时候,老张出现在他面前。
陆凡一随意瞄了一眼……老张没拿东西,走路还不太稳,在椅子上坐下后,表情严肃,似乎透着一丝无奈。
“怎么样,感觉好点没有?”老张声音低沉。
“好多了,呵呵。”见老张不提协警的事,陆凡一也不多说,只是一个劲地冲着老张傻笑。
“你傻笑什么,脑袋出毛病啦?”
“你知道的,我为什么笑。”
“你小子真精啊,不愧是重案组首席警探,想骗你一下都不行,你不当警察真是可惜。”老张苦笑,宣布投降,“说说,怎么看出来的?”
“三点。第一,你没拿东西来。要是事情没办成,你怎么好意思空着手来看我?第二,表情不对。你进来就装作极其严肃,如果领导不同意,你要来安慰我,应该有一点笑容才对。第三,时间不对。我和你说这事到现在已经有六天了,以你的急脾气,肯定当天回去就找领导说了。假设领导当时表态不同意,你不会等到今天才来告诉我。拖了六天,你一定是在帮我办入职手续,你不见到白纸黑字的东西,是不会来告诉我的。怎么样,分析得合乎逻辑么?”
“太合理了,就像你亲身站在旁边看到的一样。”
“而且我还知道你昨天晚上一定和行政科的人喝酒了。”
“这你怎么知道?是不是他们告诉你了?”老张惊奇地问。
“不是他们说的,是我看出来的。六天就能办下来一个协警手续,而且不需要我本人去,你一定动用了你在行政科的老关系。那么,办完以后,你肯定请他们吃饭啦。最关键的一点,你有痔疮,只要白酒多喝几两,第二天肯定犯,看你今天进来时一瘸一拐的,刚坐下时脸上明显有疼痛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昨天喝大了,痔疮犯了。”
“嘿嘿,陆神探,服了,不愧是当年刑警队的首席警探。不过我这还有更好的消息,你肯定猜不到。”老张眯着眼睛坏笑。
“还有好消息?你说说看。”陆凡一顿时来了精神。
“领导不光答应了你做协警的要求,而且立刻指派了任务。”老张兴奋地说。
果然!和自己的计划完全一致!
“什么任务?”陆凡一脸上满是兴奋的表情。
“最近出了一宗620连环杀人案,你听说过没有?”
“好像在报纸上看到过,听说手法很残忍。”陆凡一装作自己不是很清楚。
“嗯,是分尸案,但比普通的分尸案更恐怖。上面要求限期破案,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目前重案队全部警力都扑在这个案子上了,领导安排你回重案队作协警,协助我们调查这个案子。但由于你不是警察,只能充当参谋的角色,不能参加具体行动。你懂吗?”老张一口气把领导的指示说完,陆凡一已经有点听傻了。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怎么感觉自己中奖了?”陆凡一面容诧异,心中却在庆祝计划第一步圆满成功。
“是啊,你中奖了,什么时候能出院?”
“现在。”
“我刚才问医生了,他们说要满十四天才能出院,你还差三天。不过我说你单位有急事,希望提前出院。他们说一会儿给你安排检查,视情况而定。”
“老张你太够意思啦!”陆凡一笑着。
十分钟后,赵主任来了。一阵寒暄后,赵主任开始检查陆凡一的刀口以及各项生理指标。在陆凡一不停地哀求和保证下,赵主任同意安排他出院,前提是他必须按时回医院接受临床观察。
陆凡一爽快地答应了。
收拾个人物品时,他发现抽屉里有张小纸条,上面写着莫名其妙的三个字母:pna。
pna?陆凡一拿起来,沉吟半晌,确定不是自己的东西。他一心一意想着破案,也没管那么多,把纸条和随身物品一起塞进了包里,和老张一起离开了医院。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原来,在他看似完美的计划下面,隐藏着如此巨大的秘密,而死亡从来不是最狠毒的惩罚。
离开医院时,天已经开始黑了。
上了老张的车,可是车子却没有向刑警队开去。
陆凡一有点诧异,“老张,我们这是去哪啊?不是回单位么?”
“紧急任务,夺面杀手又作案了,领导让我们直接去现场。”
夺面杀手?陆凡一胸口重重一震,这是哪号人物?
老张解释:“这是媒体给620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起的名字,一夜之间,这个名字都传疯了。对了,你小子现在还行不行啊?一会儿闻到尸臭会不会吐啊?”
陆凡一收起震惊,笑了笑:“不好说,我争取不吐。不能给你丢人啊!”
老张把车停在西城区垃圾站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整个垃圾站拉着黄色的警戒线,四周停满了警车,闪烁的警灯像一双双怪兽的眼睛。现场气氛和深冬的空气一样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陆凡一的神经不由自主地紧绷,天生的刑警血液顿时沸腾起来。
“给,戴上,我带你去分尸现场看看。”老张递给陆凡一一个警察证的皮套,里面空空的,没有任何证件。
陆凡一知道老张要他暂时冒充警察,也没说什么,直接把它挂在脖子上。
一路上,老张和各分局、派出所的同事打着招呼,陆凡一则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跟着。这几年,他身上发生了太多事,英俊容颜染了几分沧桑,头发留短了,借着天黑,还真没人认出他来。
还没等走进现场,远远的,一股尸体腐烂的恶臭扑面而来。“轰”的一声,那呕吐的感觉来得又快又急。陆凡一猛地站住,咬了咬牙,勉强压下胃中的阵阵翻涌。
看来,自己真是离开作案现场太久了。他侧眼望着老张。只见老张若无其事地往前走着,丝毫不觉得什么。
陆凡一深深地吸了口气,走进警戒区域。法医和相关技术人员正在拍照,高倍相机“咔咔”的声音不断响着。
老张示意他不要再向前,以免影响别人工作。
陆凡一看着现场的景象,脸色越来越凝重。
几块尸体的残肢平坦地摆放在地面上,是一对小臂、一对手掌以及一对脚掌,惨白的肌体早已僵硬,切口处凝固着暗黑色的血块,露出白森森的骨头,看得人头皮发麻。
老张悄悄拉了一下陆凡一,二人又到了相距十米的另一个地点。
这一次,地上赫然摆放着一颗人头!
这是一颗女人的头颅,从脖子处被人整齐地切断,浓密的黑发被血凝结成块,僵硬地披在头颅上。
细看之下,陆凡一浑身一僵……这颗头颅竟然没有脸皮!
这个女人,整张脸皮被人整整齐齐地剥去,脸皮下的肌肉清晰可见,原本是鼻子的部位,如今被两个漆黑的空洞代替,整个嘴唇歪在一边,两排白森森的牙齿连同粉红色的牙冠完全暴露出来。
最恐怖的是那双眼睛。因为没有眼睑,两颗突兀的眼球好像随时要从眼窝中掉出来似的,直勾勾地瞪着前方。所谓死不瞑目,不外如此吧。
不偏不倚,这颗人头的视线刚好与陆凡一对视。
四目交接,陆凡一心中“咯噔”一下。
那双眼睛,射出沉寂又怨恨的光芒,他直觉地意识到,这个女人不是死后被剥去脸皮,而是活生生地被凶手剥去脸皮。他甚至能想象出女人被刀划开脸部时的挣扎和抽泣,但是,她发不出声音,因为嘴巴被凶手缝合了。
这是他刚刚听身边一位法医说的,这个女人的牙龈上有不同程度地被尖锐物戳穿的痕迹。很显然,凶手对缝纫这种手工活并不精通,以至于手中的针一次又一次划伤或刺穿女子的牙龈。
阴冷寒气中,一只手突然扣在他肩膀上。陆凡一吓了一跳,猛地回头。
“怎么了?”老张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
“没什么。太久没见过这种场面了,有点不适应。”陆凡一很快收拾好情绪,面不改色地问,“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吗?”
老张点点头,正色道:“注意到头颅上那个符号没有?”
“嗯,刚才就看到了,我正觉得奇怪。”
女人的头颅上被人用锐器写了一个类似l的符号,技术人员现在正对着这个符号拍照。
老张有些愤愤,但更多的是无奈,“几乎每个案子都有一串符号。该死的,明知道这是凶手故意留下的线索,我们却完全搞不懂凶手的用意。这个凶手很狡猾。这一次的符号和前几次的完全不一样,我觉得我们以前的侦查思路可能错了。如果按照我们之前的逻辑,这个l完全解释不通。”
“老张,走吧!回警局再研究!”陆凡一迫不及待地想知道620连环杀人案背后不为人知的秘密。
“走,许队他们正在办公室等我们呢。”
两人上车,沿着浓密的树林边缘,飞快地往警局开去。
天色已暗,关于夺面杀手犯下的七起血腥暴力的回忆,似乎使夜色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两人竭力不去想那些血腥的场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较为轻松的话题。
“凡一,记得你刚进我们重案队,我第一次带着你去现场,你小子的表现和今天如出一辙,还记得么?”老张问。
“很久以前的事了。”陆凡一笑了笑,“什么案件来着?”
“普通的杀人案。几个小混混打架,其中一个被人砍了十几刀,有一刀砍中脖子,脑袋被整个儿劈下来,血流满了半条街。当时,你看了一眼就直接跑到一边吐了,我还把你扶着墙壁呕吐的样子照了下来,哈哈。”
“那张相片现在我还保留着呢!这是师傅你给我的见面礼!”
“留着啊!一定要留着!”老张大笑,“大名鼎鼎的首席警探忘情一吐,多有纪念意义啊。”
还提什么首席警探啊!很多年前的事了……陆凡一苦笑,回到正题上,“对了,重案队当年的人走的走,调的调,如今都是些生面孔,老张,你给我介绍一下吧,我也好先有个印象。”
“嗯,先说中队长许建东和副中队长欧阳嘉吧。自从我被免去重案队中队长的职务后,许建东从分局刑警队调上来,任了中队长。不过,说实在的,他业务水平其实很一般,就是在组织抓捕行动方面是个行家,因为成功抓到了几个要犯,就被提拔了。”
“他人怎么样?”陆凡一问。
“人品不错,忠厚老实,尤其是对上级领导的指示,贯彻起来非常认真,深受领导的赏识。”
陆凡一笑了:“领导就喜欢这样的。对了,那个副中队长欧阳嘉是何方神圣?怎么听起来像个女人的名字?”
“人家可是不折不扣的大美女福尔摩斯。”老张脸上露出钦佩的表情,“据说,这个欧阳队长是上级领导从外市精挑细选的刑侦专家。明明只有那么一点点线索,她都能推理出一连串的结论,而且环环紧扣,和最后的案情纹丝不差。每次看她滔滔不绝地推理,我都误以为是你回来了。真的,你们俩在某些方面实在太像了。”
“哦?”陆凡一突然对这个大美女福尔摩斯充满了好奇,“她什么来历?”
“不清楚。”
“不清楚?怎么可能?人事档案上总有记载的吧?”陆凡一不敢置信。
“真不清楚!”老张也颇为无奈,“人家是上级领导的上级领导直接派来的。档案那种东西,想要造个假还不容易吗?整个警局知道她真正背景的人,恐怕寥寥无几。”
这么神秘?不知怎的,陆凡一心中忽然升起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整个人像重新焕发了生机和活力。
老张笑着,“我在想啊,如果有一天,你这位英俊潇洒的首席警探和这位美女福尔摩斯针锋相对,究竟谁会更胜一筹呢?”
“老张,听你这么一说,我对这个欧阳队长很感兴趣。”
“对她感兴趣的人多了。人家欧阳刚刚三十出头,年轻漂亮,聪明能干。单位里暗恋她的人足足可以装满十卡车。不过听说她婚姻不太好,之前结了一次婚,可是很快就离了,具体情况谁也不清楚。这位美女福尔摩斯的生活如同她的来历一样,一直都是神秘莫测的。”
“哦,那她,现在单身?”
老张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据大家私下里观察,她很可能和许建东有点暧昧。”
陆凡一笑了:“那我岂不是晚了一步,人家许队已经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老张一手握着方向盘,腾出另一只手拍了拍陆凡一的肩膀,“这些只是猜测,你小子或许还有机会呢。不过话说回来,我们都奇怪了,许建东大老粗一个,没有哪个良家女子能看得上他,婚姻问题一直没有着落,欧阳嘉怎么会喜欢上他呢?按理说,像欧阳嘉那种聪明美丽的女人,应该喜欢你这样英俊潇洒的男人才对。”
“感情这东西,谁说得清呢?”陆凡一若有所思地盯着漆黑的路面,微微苦笑。
“你说会不会是咱们的许队一厢情愿啊?说不定,人家欧阳根本就没那种心思!”老张问。
“就算欧阳嘉喜欢许建东也不奇怪啊!经历一次失败的婚姻,看透了男人,最初的浪漫与幻想破灭了,只希望找个老实可靠的男人平平淡淡地生活。你不是也说嘛,许建东最大的特点就是忠厚老实,也许这位大美女福尔摩斯就是看中他这一点呢。”
“嗯,有道理。”老张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回到队里,可千万别提许建东和欧阳嘉的事啊!许建东特别在意这个,有一次,有人无心地拿他和欧阳嘉的事开玩笑,他大为光火。从那以后,没人再敢说三道四了。”
“我知道。我回去也只是个协警,能摆正自己的位置的。”
“那就好。”
正说着,车子开进了刑警队的大院。
夜已深,重案队的办公室依然灯火通明。陆凡一抬头看了一眼,十楼中间亮灯的窗户就是重案队的会议室。
五年了,久违了。
陆凡一跟着老张走进电梯,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一起沉默地看着跳动的数字。
对陆凡一来讲,他看似完美的计划里突然多了一个变数——副中队长欧阳嘉。那绝对是一个难缠的女人。
重案队会议室就在前方,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