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室位于刑警大楼十层,和重案队属于同一个楼层,有独立的洗手间。大铁门一关,唯一能和外界联络的就只有门上的一扇小铁窗和一个用来送饭的活动抽屉。
房间里的灯坏了,只有小铁窗里透进一点微光,陆凡一闭着眼睛,沉默地躺在黑暗中,双手交叉垫在脑后。
他想给欧阳嘉打个电话,告诉她不要担心。可是,进禁闭室之前,他被严格地搜身,手机、钥匙等随身物品统统被没收,只留下身上的这套衣服。
看管他的老李就坐在门口。
黑暗中,陆凡一感到老李冰冷的注视,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像是这位老刑警正把他一层层剖开来研究,一如他自己研究那些罪犯。
“老李!”陆凡一突然开口。
“干什么?”老李警觉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想要笔和纸,你能拿给我吗?”
“你要这个干什么?”
“写悔过书。”陆凡一认真地说。事实上,他想重新分析一下许建东和老吕被害的经过,在纸上画一下时间节点。
老李有些惊愕地看着他,想了想:“你等一下,我去办公室拿。”
脚步声渐渐走远。
已经接近凌晨,空气转凉,他从床上坐下来,回想连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就像一部早有预谋的悬疑电影,随着情节慢慢推移,凶手的面貌却始终隐藏在层层迷雾下。
恍惚中,他感觉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脱口惊呼:“谁?”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锋利的刀子已经插入了他的腹腔,迅速地向下划去,在他腹腔拉开一条笔直的口子,鲜血狂涌。
他痛得浑身痉挛,刚想开口呼救,一只戴着皮手套的大手捂住他的嘴巴,另一只手径直伸进他的腹内,抓住他的肠子,向外拉扯,似乎要把他腹腔里的心肝脾胃全部掏尽。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获了他,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想抬头看清凶手的模样,可锋利的刀一下子划过他的脖子,切断他的颈椎。血,喷射而出,他的脑袋瞬时垂了下去,再也没能抬起。
铁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接着是活动抽屉打开的声音,陆凡一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一身冷汗,急促地喘息着。
刚才的幻觉清晰得就像真的发生了一样,他摸摸脖子,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刀划开时的冰冷触觉。
“谁在那里?”他警觉地问。
没有人回答。
他飞快地翻身下床,走到铁门边向外张望,没有人。
难道是老李回来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老李没理由不吭声啊!
抽出门上的活动抽屉里面放着一张A4纸和一只黑色的中性笔,他疑惑地把纸拿出来,借着铁窗里透进的微光,纸上写着一行工工整整的字:
你想知道真相吗?
书写者似乎不想让别人认出自己的笔迹,每个字都一笔一划写得很死板。陆凡一浑身一震,心剧烈起伏,压低声音问:“你是谁?”
外面依然没有声音。
一阵冷风从铁窗外吹进来,墙上的钟“铛”地敲了一下,凌晨1∶00。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那一刻,他直觉地意识到,门外的人,一定不是老李,极有可能是……
想到这儿,他的心怦怦直跳。
盯着这行字,强压下剧烈起伏的心情,他拿起那支黑色中性笔,就在这行字下面写上:
我相信自己能够查出真相
写好以后,他把纸放进活动抽屉,用力一推,将抽屉推到门外。随后飞快地伏下身子,耳朵紧贴在门上,屏息静听外面的动静。
世界安静得就像一片荒漠,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只闻到一缕残留的香烟味道和微微的汗酸味。重案队的人十有八九都抽烟,光靠这一点,没法确定是谁。
就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活动抽屉突然被推了回来。
他马上从抽屉里拿出刚才那张纸,只见他写的那行字下面,又多了一行:
我可以帮你
陆凡一知道,那个神秘人一定和自己一样,靠着墙壁,蹲在门后边。既然对方想用这种方式交流,他也乐意奉陪。他再次拿起笔,接着对方的话继续写:
你有什么条件?
写完,再次将抽屉推出去。
不一会儿,抽屉又在毫无征兆下被推了回来,上面写着:
回答我的问题,我帮你离开这里
陆凡一反问:
如果我不答应呢?
抽屉被推回来的时候,纸上写着:
那么,下一个死的人,就是欧阳嘉
陆凡一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
果然!
与他一门相隔的人,就是凶手!
他神经紧绷,似乎能感觉到凶手的呼吸和心跳,此时,他们相隔不过半米,可是,他却无法看见门后面那张脸,也许那张脸上正挂着冷酷的笑意。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写字。
他回复:
同意交易
这一次,足足有一分钟,抽屉才被再次推回来,里面放的是一张崭新的A4纸,写着:
是谁把你关进来的?
陆凡一不假思索地在问题下面写道:
谢刚。
接着,抽屉被快速推回来,在陆凡一的回答下面又是一个问题:
如果我杀了欧阳嘉,你会怎么做?
该死的!陆凡一愤怒地握紧拳头,“砰”一声砸在门上,忍了又忍,他迅速地在问题下面回复:
我一定会亲手宰了你!!
抽屉再次推回来,写着长长的一句:
让我放过欧阳嘉可以,我换一个谋杀目标,你认为,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吗?
陆凡一不假思索地写上:
没错,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写完后,他长出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至少凶手暂时不会对欧阳嘉动手。李宁要是知道他这么做,一定会说他疯了。也许他已经到了生命中某个非赢即输的关头吧!懒得管别人怎么想。人只能活一次,去他妈的,鬼知道还能活多久。
抽屉再一次被推回来:
你的回答赢得了我的尊重,线索在老吕办公室,哦,你有办法离开这里吗?
这个问题让陆凡一觉得好笑,都要对他动手的人,还在那里假惺惺地问他有没有办法离开这里。他撇了撇嘴,接着在下面写:
放心,我一定有办法离开这里的!
抽屉很快又被推了回来,只见纸的最下面写着一行小字:
差点忘了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由于对方的问题已经在A4纸的最下面了,再往下没有任何空间,他只好接着问题的右侧,写下一个让他深恶痛绝的名字:
杰克 the Ripper
对方说话的语气就好像两人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边喝着咖啡,一边低声交谈,这种感觉让陆凡一觉得非常别扭和怪异。他不明白,凶手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跟他交流。如果想杀他,找个适当的机会,一刀就够了。
被戏弄的愤怒一点点在午夜冰冷的空气中弥漫。
他仔细聆听了一阵,外面没有声音。凶手似乎已经离开。
他眉头深锁,脸色因激动和心头窜起的怒火而绯红,用拳头捶打着铁门,大声喊:“混蛋,有本事就出来!你不是要我的命吗?你给我出来!”
出人意料的是,抽屉在这个时候突然推进来,“哐当”一声,把陆凡一吓了一跳。
这一回,抽屉里不是A4纸,而是两把钥匙和一个军用手电筒。
手电筒?呵,凶手为他考虑的还真是周到,陆凡一心中苦笑。
禁闭室铁门是那种两面锁,只要有钥匙,从里从外都可以开门。他赶紧把其中一把钥匙塞进锁孔,“啪嗒”一声,锁芯轻轻转动了。他喜出望外,却没有急着开门出去,因为凶手很可能还埋伏在门外,正准备给他的喉咙划上一刀。
他将铁门拉开一条缝,左右张望,确认没有人潜藏在黑暗里,这才走出禁闭室。
凶手早已经离开了。
已是午夜时分,窗上蒙着一层灰色的雾气,值班的民警在办公室的折叠床上打盹,时不时有鼾声传出来。
他像一只夜行的猫,悄无声息地穿过空荡荡的走廊,没有惊动走廊上方的声控灯。
来到老吕的办公室门口,他飞快地拿出另一把钥匙,打开门,一闪而入。
没有浪费一点儿时间,他拉上百叶窗,拧开手电筒。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1:30。
老吕的办公室不是很大,办公桌上整齐地排列着文件,一套简易的沙发和茶几摆放在办公桌的右侧,这位老刑警的办公室乏善可陈,唯一算的上陈设的,就要数办公桌后面的那个玻璃书柜了。书柜总共三层,分别摆放着W市第十三届、第十四届、第十五届中青年篮球组冠军奖杯和照片。照片上的老吕精神矍铄,丝毫看不出已经年过五十。看得出来,这位老刑警年轻时一定酷爱篮球,身体素质非常好。
办公室角落摆放着一个小型保险柜,陆凡一不知道密码,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检查老吕办公桌时,他发现三个抽屉中,有一个抽屉上了锁。他转身从书柜中取下一个沉甸甸的奖杯,一磕,锁“啪嗒”一声开了。
抽屉里没有别的,只有一本崭新的工作簿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陆凡一迅速翻看。
怎么会这样?
他眉头紧蹙,厚厚一本工作簿,从头到尾,竟然一个字都没有。
老吕为什么要把一本空白的工作簿锁在抽屉里呢?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里面必定大有文章。借着台灯昏暗的光芒,他又重新翻了一遍,这一次,赫然发现有三页纸有折过的痕迹,折痕的页码分别是19、61、91。
他百思不得其解,这本被锁在抽屉里的工作簿,除了这三页折痕,没有任何其他字迹。而这三页折痕,又隐藏着什么玄机呢?
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突然猛地站住了,目光落在角落的保险柜上。
就是它!
按捺着激动的心情,他输入密码199161,保险柜的门开了。
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纸。
不知怎么的,陆凡一伸手去拿那张纸的时候,手,轻轻颤抖起来。
当看到纸上的内容时,他暗暗叫苦,绝不敢相信,纸上记录的,竟然又是一堆数字。
欧阳嘉25,李宁13+17,陆凡一18+5
曹帅16+3,杨帆13,老马10
∞+3,老贾8,老李7,谢刚0.5+2
这些人名和数字,难道就是老吕留下的线索?可是,每个人名字后面的数字代表了什么意思呢?陆凡一心烦意乱,一时理不出什么头绪,匆匆把那张纸片一折,放进口袋,熄灭手电筒,离开老吕的办公室。
他也曾想一走了之,可是,如果那样做,更会被其他人怀疑。想来想去,只好重新回到禁闭室。
凶手一定还会继续行动,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必须尽快揭开这个线索的秘密。他将自己反锁在禁闭室,将手电筒藏在口袋里,钥匙压在枕头下面。这样一来,只要他想离开,随时都可以。
他不明白老吕为什么要用199161作为保险柜的密码。为何会是199161这样一组数字?
根据老吕的年纪,这不是他的生日,也不是他参加工作的日期。难道是他孩子的生日。可是据李宁私底下告诉他的情况,老吕的孩子今年25了,不可能是他孩子的生日啊!
他从口袋里掏出老吕写的那张纸条,摊开,借着从窗户透进的微光,久久凝望着上面的人名和数字,陷入了沉思。
纸片上的人名,欧阳嘉,李宁,陆凡一、曹帅、杨帆、老马、老贾、老李、谢刚,都是重案队的人。如此看来,老吕也把调查目标重点放在了重案队内部。可是人名后面的数字代表什么意思呢?为何有的数字中间有加号,有的却只有单一一个数字呢?
他越是苦思冥想,越是想不明白,就越是心烦意乱,索性折起纸片,塞进口袋中,闭上眼睛打盹。
有那么一会儿,他好像是睡着了,又好像没有。恍恍惚惚中,他看到一条堆满了垃圾的巷子,冷冷的雨天里,欧阳嘉冻得发青的身体依靠在肮脏的垃圾箱旁,全身上下只剩一条内裤。
“欧阳,你在那儿干什么?”他一边脱下外套,一边大叫着奔向她,“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25,13,17,无穷大,3,0.5,2……”欧阳嘉无神地喃喃自语。
“你在说什么?”他跑到她身边,就在快要为她披上外套的时候,她却突然张开嘴巴,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一阵熟悉的音乐声从她口中的MP3中传出来,在这条寂静的小巷显得尤为刺耳。
他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当发现自己还在禁闭室时,他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做梦啊!
坚硬的床板让他的腰有些不适,他下床,在狭小的房间里慢慢地来回踱步,尽量拂开那些纷乱的情绪。
一阵细细的声音从禁闭室的洗手间里传出来,他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毫无预警地,那声音乍然变响,像有人突然扯开了嗓子怒喊:Rape me,rape me,my friend.Rape me,rape me again……
天哪!一股凉意赫然而起,像一条邪恶的蛇猛地窜上他的后背,他感到头皮发麻,呆滞了片刻才大步冲向洗手间,脑子里电光火石般地闪过千百种不同的可能性。
手,握上门把的瞬间,他迟疑了一下,安慰自己可能还处在噩梦的余波里没有醒来。
只是幻觉,他告诉自己,最近自己不是常常出现幻觉吗?
最后,他拉开门。
禁闭室的灯坏了,洗手间里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电筒,握在手中,打开。
一个赤身裸体的人立刻暴露在刺眼的光圈底下。
那人低垂着头坐在马桶上,手垂在身体两侧,颈部血流如注,腹部被剖开,肠子活像一袋被剥了皮的蟒蛇,耷拉在他的右肩。
很显然,这个人已经死了。
手电筒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陆凡一猛地转过身,“哇”地一声吐出来。
凶手玩他们就像玩纸牌一样轻松,瞬间的空洞和茫然被一股激愤取代。
待急促的喘息平复下来,他捡起地上的手电筒,慢慢走进洗手间,用食指轻轻抬起这人的下颚。
一张熟悉的脸庞。
怎么是他!
老李!
他不是去办公室拿纸笔了吗?
陆凡一胸口重重一震,绝不敢相信,半个小时前还用冰冷的目光审视他、跟他说话的老李,现在,居然像一头被开膛剖腹、抬上砧板的生猪。这位已故的老刑警口中的MP3正好唱出整首曲子的最高音,I am not the only one……
根据现场的流血量判断,老李的死亡时间不超过半个小时。这么说来,凶手一定是趁他正在老吕办公室寻找线索的时候下的手。
不好,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打了个激灵。
中了调虎离山计了!
刚才的纸上谈话分明是凶手设下的陷阱,目的就是诱使他离开禁闭室。
当老李惨死在这间几乎完全封闭的禁闭室时,事情就已经超出所有人的掌控,还有比这更恶毒的陷害吗?
该怎么办?陆凡一这次是真的急了,按照目前这种情况,就算没有任何证据,他也很可能被判重刑。
只有先逃走,再慢慢寻找洗刷罪名的证据了,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
万般无奈下,他打开铁门,离开禁闭室。
走廊的声控灯被他踉跄的脚步声惊动,一下子全亮起来,他完全暴露在监控下。
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乘电梯来到一楼,他匆匆走出刑警大楼。
门口打盹的保安从保安亭的窗户后面望过来,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两眼,又重新坐下来。每天晚上加班的警察实在太多,一两个半夜才走的也算不了什么,他眼看着陆凡一坐上一辆出租车,往贞观路方向开去。
凌晨2∶00,欧阳嘉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出警队大楼,抬头的时候,她愣了一下,好熟悉的背影,刚刚坐上出租车的那个人是陆凡一吗?
想了想,她又摇摇头,不可能,陆凡一现在还被关在禁闭室,怎么可能是他呢。
正要伸手拦出租车,一辆吉普“戛”地一声停在她身边,车窗降下,是李宁。
“上车!”李宁说。
虽然她一再婉拒,但李宁还是坚持送她回家。
一路上,两人想着各自的事情,都没怎么说话。车厢里的气氛一时间尴尬起来。为了化解这令人难熬的尴尬,李宁打开车里的收音机。
调频FM98.6是警队的人常听的频道。
而今晚,FM98.6播出的是欧阳嘉早上召开记者发布会的内容。
李宁看出欧阳嘉面部的僵硬,连忙转换频道。
“不,就听这个。”欧阳嘉阻止他换台。
车里一阵沉默,只有广播里播音员冰冷的声音,让人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欧阳嘉闭上眼睛,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整个后背靠在椅背上。
当晚,W市所有午夜新闻频道,一段又一段尖酸刻薄的文字堆积起来,将重案队的副中队长欧阳嘉描述成一个可悲的形象,说她是个不要命的女强人,完全被事业吞没,直到丈夫被杀、家庭瓦解才意识到自己从不曾关心过谁;说她是为了金钱而结婚,她在南海大道豪宅区的新房像宫殿一样宏伟,家里塞满了古董、昂贵的家具和价值不菲的艺术品,墙壁上甚至挂着张大千和徐悲鸿的真迹;也有报道说她对最近发生的这几起谋杀案有自己独特而高明的见解,甚至勇敢地向凶手发出挑衅。
隐藏在这些文字下面的,是一个残忍无情的结论:这位重案队的副中队长在案件侦破的关键时刻相当没有理性,被不安全感和复仇心理折磨,狂热地想与凶手一决高下以减轻内心如海一般深沉的痛苦。
报道还揭露,重案队面对这起案子束手无措,毫无头绪。犀利的笔锋让每一个涉案的警察都狼狈到了极点。尤其是对谢刚的描述,他被刻画成一个脾气暴躁、易怒多疑的人。
吉普车仿佛梦游一般驶进南海大道的高档别墅区。
下车,欧阳嘉穿过院子,走到门前,拿出钥匙,插进钥匙孔轻轻转动。门被打开的时候,她一下子愣住了。
挂在门把手上的东西是什么?
她凑过去仔细看,一枚系着红丝绦的玉观音正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陆凡一昨晚来找她的时候,曾告诉她,那起郊区谋杀案,凶手最后拿走了那个女孩子的玉观音项链。
电光火石间,她脖子上立刻汗毛直竖,像是突然有钳子夹住了她身上的每一条血管,血液完全无法流向心脏。她奋力带上门,连窗户都震动了,飞快地跑出院子,冲向李宁,差点撞上车子的前保险杠。
“怎么了?”李宁正要离开,连忙刹车,降下车窗,大声问。
“有人来过?”欧阳嘉急促地说,“也许还在这附近。”
李宁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二话不说,熄火下车,拔出枪,跑进院子。
欧阳嘉也带着枪,跟在他身后。
“先检查屋子周围。”李宁低声说,“我走这边,你从那边绕过来,我们分头行动。”
欧阳嘉双手握枪,睁大眼睛竖起耳朵,但是什么也没有,只看到高大浓密的树木投下模糊的影子,只听到自己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
当两人在后院汇合时,李宁收起枪,说:“墙边有些脚印,奇怪,有哪个邻居这么晚会跑到别人的院子里溜达?”
“是凶手。”欧阳嘉回答,“他一定是听了电台的广播。”
李宁神色凝重:“走,进屋看看。”
欧阳嘉忐忑不安地走进屋子,紧握着枪进入每个房间,并打开每个房间的灯,同时打开楼上楼下所有的柜子查看,确认没有躲着不速之客,最后锁上柜子,还查看了窗帘。
她凝神静听,确认周遭是否有楼梯嘎吱作响或行走在地毯上的脚步声。她的心脏狂跳,幻想着凶手趁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忽然从暗处冲出来。
他们几乎把整栋房子上上下下检查了两遍才放心,没有发现什么情况,她的别墅似乎是安全的。
此时已将近凌晨2:30,欧阳嘉跌坐在沙发上,浑身酸软无力。
柔和的灯光投下橡木家具暗沉的阴影。李宁站在阴影里,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欧阳嘉摇摇头,实际上,她的心快被恐惧侵蚀了,只是努力压抑着没有表现出来。
“从脚印上看,来人翻墙进入院子,最后又原路返回了。那双鞋的尺寸几乎和我的一样。”李宁说。
“是普通鞋,还是靴子?”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看不出来,不过鞋纹是网格的。”李宁顿了顿,坚定地说,“你一个人住在这个空荡荡的房子里,连个防盗锁都没有,就算有人入侵,你大声呼喊,你的邻居都不会听见。你不能待在这里。”
“我哪里也不会去,这是我的家,我就住在这里。我不确定那个混蛋会在什么时候或用什么方式找上门来,要是知道就好了,这正是他的把戏,故意让我们乱猜一通。”
“那人今晚应该不会来了,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大胆到同时惹火两个警察。不过他的动作也够快的,电台的午夜新闻才刚刚播出……”话一出口,他突然想了到什么,声音紧绷,“不对,凶手不可能这么快找到这里,新闻才刚刚播出,除非……”
欧阳嘉也是反应奇快之人,从沙发上坐起来,急促地说:“我马上打电话给报社负责人,要一份今天参加记者招待会的记者名单。”
“太晚了!”李宁拉住她,“明天一早再打电话吧!”
“只要能抓住那个混蛋,任何时候都不算晚。”
第二天一大清晨,谢刚就被清洁工的一声惨叫惊醒了,他揉着脸颊,等待模糊的视线慢慢清晰起来,一看表,还不到六点。他的办公桌上,大堆的文件、耗费精神的报告、没完没了的待处理信息如森严的壁垒,让他片刻不得喘息。昨晚加班写案情分析提纲,他直到凌晨四点才闭了一会儿眼,此刻听到惊叫声,他连外衣都没有顾得套上,第一个冲出去。
昨晚在办公室通宵加班的民警都被惊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纷纷走出办公室,来到走廊上。
走廊尽头的禁闭室,铁门大开着,清洁工老冯跌坐在地上,水桶打翻了,水泼了一地,拖把摔在一旁。他惊恐的眼睛瞪着屋子里面,嘴唇由于剧烈的颤抖而说不出话来,脸色白得吓人。
不好,出大事了,谢刚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跑上前,一个箭步冲进禁闭室,然后,当场傻眼。经过了一个晚上,老李的血早就流干了,惨白的身体也变成青灰色。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
重案队的其他民警涌进禁闭室,看到眼前的情形都惊呆了。
一夜之间,怎么就发生这种事。老李死了,陆凡一失踪了,凶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重案队眼皮底下犯下第三宗谋杀案。
什么样的恶魔才能第三次做出这种事?
谢刚仅迟疑了一秒钟,头也不回地吼过去:“都出去!别破坏现场!李宁,马上发通缉令!”
李宁是重案队内勤,平时由他负责发通缉令。曹帅低声说:“谢队,李宁还没来。”
“李宁没来,就由你去发通缉令。”谢刚怒了,“快去啊,还愣着干什么!”
“通缉?通缉谁啊?”曹帅有点发懵。这也难怪,一大清早发生这种惨案,谁能回得过神来。
“人都跑了,你说通缉说啊?陆凡一啊!”谢刚的声音就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把一群人都轰倒了,谁也不敢再走进禁闭室一步,一个个围在门口观望。
“杨帆,马上通知法医和指挥部!”谢刚大喊。
“杨帆也还没来。”曹帅为难极了。
“一个个都死哪儿去了!”谢刚在气头上,回头瞪着曹帅,“你——马上打电话通知法医和指挥部。”
见曹帅迟疑了一下,这位中队长怒不可遏地大喊:“还等什么,还不快去!老马,你去监控室查看录像,再去门岗问问保安,查一下陆凡一逃窜的路径。”他猛抓自己的头发,“该死的,是我太大意了,是我太大意了。”
瘫倒在地的清洁工被门口的民警带走了。黄黑相间的警戒线再一次拉起来。相隔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女法医周琳又一次出现在重案队。
重案队会议室里,靳局长黑着脸坐在正中:“是谁先发现的尸体?”她问。
“是清洁工老冯,他早上打扫卫生时发现的。”谢刚答。
“现场勘查小组都查到什么了?”
“我们在老李下颚发现了一枚指纹,通过指纹对比,确定是陆凡一留下的。另外,通过监控和门岗的保安确认,陆凡一于凌晨两点左右逃离刑警大楼。”谢刚汇报。
“口口声声说陆凡一陆凡一,你们能确定是陆凡一干的吗?”一连发生三起命案,死的都是重案队的人,其中一个还是中队长,靳局长开始质疑谢刚的破案能力,“如果不行的话,我可以调其他队的民警来支援你们。”
“可以确定是陆凡一做的。”谢刚把一封信递给靳局长,“这是我们在禁闭室发现的,技术部通过鉴定,确定是陆凡一的笔迹。”
谢刚继续解释:“陆凡一自诩是开膛手杰克,所以署名是杰克 the Ripper,他每次谋杀的手法也是模仿开膛手杰克。”
“从这封信上看。”靳局长皱眉,看向谢刚,“陆凡一下一次准备杀的人,是你啊!”
“我倒是希望他来杀我,这样,我就能将他生擒活捉。”
“还有什么别的线索吗?”靳局长问。
“法医在老李喉咙里,发现了这个。”谢刚拿出一个物证袋,里面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231979。
“怎么又是一串数字?”靳局长眉头越锁越紧,“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已经请C.I.A的密码专家来破译了。”谢刚答。
“就是还不清楚的意思。”靳局长脸上有不悦之色,“离换届选举还有多少天,你知道吧?”
“我知道!”谢刚一脸正色,“已经发了通缉令通缉陆凡一,目前,所有陆凡一可能逃窜的路口都已布控。我们通过陆凡一被扣押的手机,对他所有可能联系的人进行了监控。他是从禁闭室逃走的,逃走时身无分文,绝对跑不远的。请局长放心,今天全市各大电视、电台、报纸都会刊登陆凡一的通缉令,到时候,就算他只买一瓶水,都会有群众举报的。我的人已经找到了陆凡一逃跑时乘坐的出租车,由于他当时没钱付车费,司机对他印象特别深刻。现在有五十条警犬在他下车附近地区进行追踪,两百名特警和武警跟着警犬在围捕他。”
“很好!”靳局长以前就是破案专家,知道在这样的天罗地网下,二十四小时内就可以抓到陆凡一,“通知抓捕民警,疑犯极度危险,一旦出现反抗或扣押人质事件,允许当场击毙。”做完重要指示后,这位公安局局长起身离开会议室。
“靳局,我有个问题。”极少在会上发言的老贾突然站起来,快步走到靳局长跟前。
“什么事?”靳局长转身看着面前的老刑警。
“您不觉得陆凡一留下的这封信很奇怪吗?”老贾手里拿着那张纸。
“哦?哪里奇怪?”
“每句话之间的间隔很宽。”老贾指着纸上的留言,“而且谢刚两个字后面的冒号未免也太粗了吧?”
“这笔迹是不是陆凡一的?”靳局长反问。
“是!”
“老李下颚留下的指纹是不是陆凡一的?”靳局长继续反问。
“是!”老贾提出疑问,“可是……许建东和老吕被害的谋杀现场,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指纹。这一次,凶手却在老李下颚留下一枚很清晰的指纹,这一点很不寻常。”
“因为前两次谋杀,陆凡一都有所准备,带着橡胶手套,所以没有留下任何指纹,而这一次,他被关在禁闭室,匆忙作案中,犯下致命的错误,这并不奇怪。”靳局长提出自己的看法。
“可是……”老贾还想再说什么。
“好了老贾,没什么可是的!”谢刚察觉出了靳局长语气中的不悦,伸手扯了扯老贾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了,“等抓到陆凡一后,你可以当面问问他。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抓到疑犯,不能让他跑了。”
靳局长点头:“我同意谢刚的意见,有什么疑问,等抓到人再说。”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
靳局长走后,谢刚马上布置抓捕计划,他要把陆凡一困在W市,成为瓮中之鳖,一举抓获。但同时,他也知道,时间不多了,如果过了今晚再抓不到人,陆凡一的气味就很难再被跟踪。如果警犬失灵,单靠人海战术,机会太渺茫。
“都听明白了吗?”谢刚大声问,手机在这时突然响了,会议室顿时安静下来。电话那头的民警声音大得出奇,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谢队,有十条警犬成功追踪到了疑犯的气味,疑犯进入了市游泳馆。现在,我们已经锁定目标正准备进入。但是,今天是国庆假期,游泳馆的人实在太多了,我们人手不够,请求支援!”
“立刻包围游泳馆,不准任何人进出,我们马上赶到!”谢刚急得跳了起来,大喊,“李宁通知所有在外面的围捕人员,都到市游泳馆去抓人!欧阳嘉带重案队的人,马上赶过去。我跟指挥部联系,请求更多支援!”
“谢队!”曹帅为难地说,“李宁和欧阳队长早上打电话过来说,发现新情况,要赶过去看看。听语气,好像很紧迫。”
“还有比抓到凶手更紧迫的事吗?”谢刚气得咬牙,抓起外套,头也不回地走出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