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台子一侧——如果硬要说成舞台的话,那就是副台处——的药师寺警视长也能看到东口广场上的情形。
雪松和红楠树环绕着公园,仿佛在静静地观察里面的人们。
虽说意见不一,但一般市民确实都很期待处刑,药师寺警视长再次深刻地感受到这一点。即便是皱着眉表示这么做太残酷了的理智派,一旦目睹处刑现场也难掩兴奋之情。胆小的女子可能会因为“看到了可怕的事物”而晚上做噩梦,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应该也无法隐藏“想再看”的心情。
危险人物已经在台上排成一行。
最右边的佐藤会发狂也在预料之中。因为他年纪尚轻,自然会因为恐惧而陷入恐慌,会有昏迷、呕吐之类的反应也不奇怪。
过去,这样的事例也不少。
如果他能做出这样的行为,就太顺利了。
如果那个凶手正想要救佐藤诚人,那么佐藤所表现出的恐惧应该会加强他的使命感。快到这里来!
这时,在附近巡逻的搜查员发来了消息。“连体服男似乎正前往东口广场。”
负责综合各搜查员发来的情报的搜查员从药师寺警视长身后走近,给他看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的地图上,发来消息的搜查员的位置正一闪一闪的。
一旦发现连体服男,搜查员就会发来消息。东北方向,一名搜查员的记号闪着红光,可以看到他正走过商业楼林立的大道,向东口广场靠近。
“是在追他吗?”这就意味着连体服男就在闪烁着红光的搜查员记号的前面。看到他竟出乎意料的死心眼,居然就这么径直前来,涌上药师寺警视长心头的与其说是敬佩,更多的是同情。
大森鸥外和大学里的某研究室共同合作,开发出了特殊磁铁,这一点已确认无疑。之后那些磁铁到了某个人手中,并被用来开展“反和平警察”活动了吗?
那个在抓人中途出来袭击警方的连体服男就是以磁铁为武器的。但因为爆炸的关系,回收到的都是碎片,不过分析之后证实,磁性十分强大。
药师寺警视长已经能大致推测出凶手的形象了。
虽然身边的分析员们得出了“其背后应该有相当正式的反政府团体”的结论,但药师寺警视长的想法与之不同。
他只不过是个因为心血来潮、一时冲动而行动了的独行犯吧。
就算他有同伙,也就是被拜托诸如开车之类的小角色。药师寺警视长推测,这名愉悦型罪犯基本上就是个不知道往前看的普通市民。
走一步算一步,结果却碰巧都很顺利,是这么回事吗?
再说得直接点,就是这个男人不过是“碰巧得到了大森鸥外的磁铁”。
冷静地审视凶手的行动,就会发现那和周密的计划相差甚远,他整个人的漫无目的也渐渐变得清晰。
他是在思考磁铁的用途时想到对和平警察下手的吧。他的心中或许有怨恨,而对警察怀恨在心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就这个意义上来说,他并不怎么顺利。”这是听了药师寺警视长的意见后,某个分析员说的,“那个男人想要救的草薙美良子死了,之后也没救出佐藤诚人。他的大多数行动都是白费劲,对受到他帮助的人来说,也只是让情况恶化而已。”
“我们只是假装要带走佐藤诚人,那家伙就吃了一惊呢。”
“真壁搜查官的作战计划奏效了。”
药师寺警视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对真壁似乎总是能掌控警方的不满与悔恨仍未消除。
真壁遭遇了爆炸事故,在他的葬礼上,有不少人赞美他的能力。但另一方面,关于真壁搜查官的个人情况则几乎没人清楚,更有甚者,大家还发现他在同僚们面前所表现出的自己,是如字面所描述一般的不真实。
为了鉴定肉片的DNA,搜查员去了真壁搜查官在东京都内的住宅。去的人表示“房间里实在太整洁了,吃了一惊啊”。虽然最后总算在地上找到了头发而得以完成鉴定,但除此以外,房间里似乎完全感觉不到有人在生活。那个男人直到最后都没有露出本性,这也让药师寺警视长憋了一肚子火。
他问拿着平板电脑的搜查员:“知道正在靠近的家伙是候选人中的谁吗?”
他们事先列出了可疑人物列表,分别派人盯梢,再诱骗他们今天到这里来。其中还有设下金子研讨会圈套的。搜查员们分批紧跟着几名候选人,监视他们的行动。
“还无法确定。”
“反正不管是谁,那家伙都在毫不顾忌地赶来。”
药师寺警视长一边想象着正靠近东口广场的连体服男,一边操作着佩戴在领口处的麦克风开关。
他要指示各搜查员——追上那个连体服男,抓住他。
然而,他刚要开口,耳中却传来其他的声音。“找到连体服男了,正在跟踪他。”
他看了看地图,想要指示“当场逮捕”,却发现和刚才的地点不一样。
“发现连体服男了,要抓住他吗?”又有搜查员在其他地方报告。同时还听到了“还有其他连体服男”的声音。
“有三四名身穿连体服、佩戴防风镜和面罩的人并排走在路上。”又出现了这样的报告。
药师寺警视长一时间有些困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很快就把握住了情况,和各搜查员进行问答。
根据收到的报告进一步整理情报后,警方发现似乎正有十几二十个连体服男朝东口广场而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刑事部部长照例是一副什么都不思考的愚蠢表情。真是的,为什么这么无能的人能在这么重要的职位上待着,药师寺警视长甚是厌烦。“凶手是有好几个人的团体组织吗?”他提出的问题基本没有意义。
警视总监也从外舞台一侧慢吞吞地走来,问:“怎么了?”警视总监中等身材,眼睛大得几乎要突出来,会令人联想到神经质的老鼠。
不说真心话的老狐狸。药师寺警视长在心里顶了一句。明明胆小却还装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相比之下,还是只表现出胆小一面的刑事部部长给人的感觉好一些。
“事情的发展和预料中的一样。”药师寺警视长机智地回答。
关于连体服男的情报自然是以警视总监为首,所有上层人物共享的。但药师寺警视长知道,警视厅里对和平警察的存在而心存厌恶的人不在少数,大概还有那么几个正不屑地等着自己栽跟头呢,他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犯错。
“警视总监就请坐着看戏吧。”药师寺警视长说得彬彬有礼。
或许是察觉到了话中“别添乱”的意思,警视总监一脸不悦地回去了。
之后,药师寺警视长的耳机里立刻收到了便衣搜查员的报告。“我在市政府前的路上拦截并逮捕了一名连体服男。”
“他有带武器吗?”
如果对方有武器,那么很有可能是强力的特殊磁铁。警方利用找到的磁铁碎片做了磁性测定,这次在准备橡胶材质的手枪时连螺丝和金属板都换成其他材料的了。
只要搞不清磁铁的动向,对手就无能为力了。
“没有武器。应该说,是个很普通的人,似乎是为了做宣传聚集起来的。”
药师寺警视长起初无法理解刑警说的是什么意思。“做宣传是什么意思?”
“好像是在网上招人,要求今天穿黑色连体服在东口广场集合。”
“招人?谁?为什么要招?”
“是煎饼店的老板。”
“煎饼?”药师寺警视长无法理解为什么这种时候会出现“煎饼”这个词。
“是本地的老牌点心店,社长擅长做些标新立异的事来制造话题。也不能说擅长,就是个会任性地做些博人眼球、但也谈不上是好还是不好的人,在仙台的商工会里也算是一朵奇葩了。今天,他似乎招了许多穿同款连体服的人来东口广场集合,好像是要画画。因为是在网上召集的,大半是年轻人。就是觉得好玩才来的。”
“画画?”
“似乎是打算让穿黑色连体服的人组成文字,站好后再从高处拍摄。”
“是组成煎饼的形状吗?”药师寺警视长吐出一句,“简直无聊。”“是的。”
“也就是说,那些家伙只是看到了网上的邀请,前来帮忙给煎饼店做宣传的普通人?”
“似乎是这样的。”
“这种事能起到宣传作用吗?”
“不知道。我想这些年轻人并没有考虑那么多,就是觉得好玩。他们看起来不像在说谎。要怎么办?”
药师寺警视长把目光收回到广场上。
他看到东口广场周围到处都是穿着连体服的人。
他们从枝繁叶茂的红楠树旁走过,又避开杜鹃花丛。
那些穿着黑色或深蓝色骑手服的人有的戴着帽子有的没戴,虽然每个人都有细微的不同,但大致来说是相同的打扮。
穿着连体服的男人挤进聚集在广场上的人群,就像黑色的水滴逐渐渗入到观众中一样。
或许是因为普通观众的关注焦点都在台上,似乎没人觉得连体服男们三三两两地加入有什么不自然。说这是用于宣传的把戏,倒也确实像。
“立刻找到煎饼店社长并控制住,他有可能就在这个广场附近。”药师寺警视长对面前一脸不安的刑事部部长发出指令。
“是!”刑事部部长像个弹簧小人似的行动起来,开始联络。
“简而言之,他是打算混进去吗?”手持平板电脑的搜查员说,屏幕上的地图上有许多红点在闪。
“原来如此,召集许多穿相同衣服的人,然后混在里面以免被发现吗?”
“这是金子研讨会上也会用到的招数。”
“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熏出危险人物时会用到。其中包括对对方说‘为了不让你过于引人注目,我们会负责掩护的,请放心前来’,以这样的方式邀请。具体来说,比如把身穿棒球服的人叫去棒球场,把穿求职装的年轻人叫去企业说明会,诱惑他们说‘不会引人注目的,没关系的’。说到底这也是为了让对方放心的技巧,实际上我们会守在那里逮捕他们。”
“让昆虫以为拥有了保护色,然后在它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抓住它吗?的确像真壁想出来的主意。”
“是的。因此,有可能是某个搜查员为了把凶手诱骗到这里而设下的圈套。”
“是这样的吗?”
“‘我们会安排穿连体服的男人到广场,这样你就可以混到里面去了。’他有可能是这么劝说的。”
“原来如此。”
“这种情况下,应对的方式很简单。”
“怎么做?”
“警视长您心中应该也有想法了吧?我觉得照做就可以了。”
药师寺警视长点了点头,打开麦克风的开关,发出指示。
“把穿连体服的人全部抓起来。对抵抗者使用武力也无妨。全部、一个不漏地抓起来,押到广场东侧的危险人物押送车上去。啊,不对,把抓住的男人带到这个台上来。”
管他是真是假,一个不漏地全部铲除即可。不用在意不小心割了别的草,草就是草,只能被叫作草。
但之后,他又突然想到:“连体服男也可能自己不穿连体服啊。”“什么意思?”
“如果他的用意是吸引别人的注意,那么自己不穿连体服也可以吧。不如说,他肯定想趁机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