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瓶君,没有比倒闭的店更冷清的地方了。”下车后,真壁鸿一郎看着玻璃破碎,里面空空荡荡的便利店说道。
沿产业道路往东,途中转到的十字路口处,有一片宽敞的停车场,或许是设想长途卡车会中途休息而建的吧。
据小暮大辉所说,这个停车场就是他们用面包车把水野玲奈子带来后,那个连体服男赶到的地方。
真壁鸿一郎开始绕着停车场打转。他把手塞在外套口袋里,头略往前伸。姿势和趴在地上的鉴证科人员相比,显得十分偷工减料,看起来就像在闲逛。
我在与真壁鸿一郎相反的方向调查停车场,试图找到像是证据的东西,又是否有痕迹留下。
“那男人身高约一米七。”在大学里问话时,小暮大辉这么说过。
他说正要用铁管打那男人的时候,忽然撞上了对方滚来的球,然后身体就因为球的重量而倾斜。恭二的眼睛则突然看不见东西了,或许是有小石头的碎片飞到了眼睛里。
“直到现在,他的一只眼睛还睁不开。”“医院?没去医院。”“是的,事情如果暴露了,还是会很麻烦吧。恭二虽然想去医院,但被大家……嗯,狠狠地,怎么说……算是教育了吧。”
“他是用高尔夫球杆一样的东西当武器的吧?”真壁鸿一郎用鞋子拨开生长在柱子下方的野草,说道,店铺的看板似乎原来就挂在这根柱子上,“会是个怎样的男人呢,二瓶君?”
“什么?”
“那个‘正义的伙伴君’。是浑身正义感呢?还是在闹着玩?”
“正义的意义,在于我们警察这边。”
真壁鸿一郎噘起下唇。“唔,虽然事情变成了现在这样。”他像是要配合我的话,“说起来,你知道飞蛾的事吗?飞蛾在不飞的时候,翅膀是张开的,它会尽量长出不太容易被鸟发现的保护色,也就是土色。”
“啊,是的。”
真壁鸿一郎抬起头,看向柱子顶端,进而看着天空。我也向上望去。于是,我看到老鹰正缓缓地、绕着圆盘旋。
“不过,随着工业的渐渐发达,工场里开始冒出黑烟,空气变脏,墙壁也因为喷出的烟而变黑。所以呢,飞蛾也渐渐变黑了。”
“保护色变化了吗?”
“是的,据说是因为周围的墙壁变黑了。不过,这是假的。”
“是假的?”
“土色的飞蛾和黑色的飞蛾原本就都存在。以前因为墙壁的颜色接近土色,所以黑色的飞蛾很容易被鸟发现,然后吃掉。而随着墙壁渐渐变脏,就轮到土色的飞蛾变得显眼而经常被吃掉。仅仅是这样而已,并不是飞蛾在遵循环境的变化而进化。”
“真壁搜查官,你对拟态很了解吗?”
“拟态真的很有意思。经常发生的那种假装成孙辈给老年人打电话企图骗钱的把戏,其实也和拟态差不多。”真壁鸿一郎说完后又道,“呐,你那里不是有个鉴证人员吗?”
“鉴证人员?”他在说什么?
“假装是个很认真的人,背后却对大人物的太太出手。”
“啊?”他说得好像我理应知道,但我却是第一次听说这事,不由得困惑地问,“你这是在说谁?”
“那个也跟拟态差不多。”我察觉到真壁鸿一郎在来这里之前,对这边的警官、搜查员都做了调查。虽然他看起来优哉,但实际上或许做过周密的准备。“而且,二瓶君那里还有个部长不是吗?刑事部部长。”
“刑事部部长怎么了吗?”
“他也很有趣。”
哪里好玩了?我差点儿脱口而出,却改口为:“的确,对上面唯唯诺诺的样子很有趣。”
真壁鸿一郎笑了。“虽然刚才才认识,不过那种能力我确实感受到了。无法掩饰的唯唯诺诺。”
“他对部下很严厉。”
“典型的不中用上司。但或许曾经很认真。”
“这事我听说过。”
“调查后我发现,他以前似乎也出轨过。”
“这不是更不中用了吗?”我回答。
“是哦,不中用的出轨男子。而且对方也是已婚人士,你看,就是所谓的双重出轨。”
“这到底是……”
“原本是在说拟态,却变到了出轨的话题。唔,就欺骗周围人这层意义上来说,出轨也算是和拟态差不多的东西。比起人类,虫子的拟态可是达到了相当的高度。”
在我的想象中,拟态无非就是翅膀的颜色会接近周围环境的颜色,又或者是花纹长得和别的虫子很像这种程度吧。“飞蛾翅膀上的圆点花纹也是拟态的一种吗?”
“是的。对了对了,让我大吃一惊的是一种叫芜菁的甲虫,生活在加利福尼亚州的莫哈维沙漠里,那种尤其有意思。”
“莫哈维?”
“在那里的幼虫,很小很小的虫,会偷偷地寄生在蜜蜂身上。把雄蜂招来后,幼虫会悄悄地抓紧它的毛,然后等雄蜂和雌蜂交配时,又悄悄地出来,寄生到雌蜂身上。”
“原来如此,这个好玩。”
“不,二瓶君,到这里还不算好玩,好玩的是它们召唤雄蜂的方法。这些幼虫虽然都是些长得像小蚯蚓的细长家伙,但它们首先会聚集到植物上,蠕动着聚成一团。但离远了看,就像是蜜蜂的雌蜂一样。”
“像雌蜂一样?是怎么回事?”
“许许多多幼虫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起,然后像跳团体操一样,集体拟态成蜜蜂的雌蜂。几十条幼虫重叠在一起,做出其他昆虫的外形。”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学生们集中在学校的校园里,排成文字,然后从空中拍摄的场景。我说了以后,真壁鸿一郎欢呼道:“对对,就是这个。而且集中起来的幼虫还会分泌雌蜂的费洛蒙,所以被骗的雄蜂才会靠近。但就算凑近,因为不是雌蜂,所以也并不能交配。但幼虫却可以在这个时候抓紧雄蜂。”真壁鸿一郎满脸笑容。
“啊,是的。”
“我有时候会想象,”他在停车场用地上仰望天空,“我们现在这样,建设大楼、铺设公路,有的是公共事业,有的是商业设施;有的住宅楼拔地而起,有的被摧毁。大家都因为各自的情况和利害关系建造着城市。但是,说不定,从上往下看,会是某种形状。”
“就像纳斯卡的巨画①一样?”
①纳斯卡位于秘鲁伊卡省的东南部,考古学家乘坐飞机飞过塞罗斯草原上空时,发现了许多巨大的图案,被人们称为“纳斯卡谷地巨画”(Nazca Lines)。
“巨画是有意识地画成的图案。而我想说的是,大家都遵从本能及欲望,随性行动,结果却成为向其他次元的某人发送的信息。如果是这样,你不觉得很有趣吗?其他的物种在看到人类建造的城市后会赶来,说不定那是因为和他们的雌蜂很相似。我们的文明及经济活动如果成为对某处的外星人发送的讯息,那真是相当有趣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说:“真壁搜查官真的很喜欢虫子呢。”
“算是吧。”他满不在乎地说,“我想变成虫子。我希望自己死了之后能安眠于原野。我想被蚂蚁分解以后搬回到巢穴里。”
“哈……”
“啊,二瓶君,找到了哦。”不知何时蹲在竖在停车场上的招牌旁的真壁鸿一郎说。
我走近他,以相同的姿势蹲下,却见他手指着一小块黑色碎片。碎片吸附在柱子的不锈钢部分。
“这是什么?”
“完全取不下来。”那块碎片小得没法用手指弄下来,因为根本无处使力,“是磁铁。你还记得刚才在审讯室的大楼里,鉴证人员的腰包金属件上沾有类似的石头吧?那些说不定也是磁铁。是磁铁碎片。”
我看到过真壁鸿一郎把鉴证人员腰包上的碎片取下。这里的是更细小的碎片,但颜色很接近。
“和磁铁有什么关系吗?”
“他是把磁铁当成武器了吧。”
“用磁铁?磁铁有那种力量吗?”
“不知道。”真壁鸿一郎站起身。
“能通过这个找到凶手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吗……”
“是的。不过,我想了解一下磁铁。我连它是怎么制造出来的都不知道。好了,二瓶君,你能帮我安排一下吗?大学里有对磁铁了解的教授吗?我想去请教请教。”
“为了搜查吗?”
“唔,只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不过,也能算是为了搜查吧。”
上车后,起初是遵照真壁鸿一郎的希望往市区驶去,但途中放在驾驶席饮料包里的手机响了。我在开车,结果真壁鸿一郎完全不打招呼,就直接抓过我的手机贴在耳边。“是、是的。啊,是我。二瓶君现在在开车。哦?原来如此,这样啊,有意思,哦?”我听着副驾驶席上的真壁鸿一郎像询问朋友近况似的附和着,最后亲密地作了告别,“那么五岛,再见喽。”
“二瓶君,情报分析部已经为我们做好了工作,似乎还有其他人被他救过。”
“咦?”
“‘正义的伙伴’果然也曾在其他地方活跃过。太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