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上美术课时,老师要求小塚辉美他们画海报,并不是预防火灾,或是校庆之类的宣传海报,而是要他们介绍观光胜地。老师事先通知,可以从家里带观光胜地的照片或是明信片,然后画在画纸上。
“忘记带的同学可以向有多带的同学借。”
上课后,中年女老师对全班说,辉美立刻向身旁的同学借。
“好啊,我带了很多。”
同学递上一叠明信片。
真的很多,而且是各地的观光景点。大部分都是国内,但国外的风景也不少。
“我妈妈每次出门旅行就会买回来,但又没有人可以寄,所以家里越来越多。”
同学不以为然地说道,并不像在炫耀他们家经常出门旅行,但辉美仍然感到自卑。她今天没有带明信片来学校,并不是因为忘了,而是家里没有明信片。昨天晚上,她在睡觉前翻遍了全家,最后还是找不到。当她精疲力竭地上床睡觉时,才发现家里当然不可能有。因为这几年根本没有出门旅行,而且全家人也几乎没有一起出门。
以后恐怕也不会有——
辉美看着向同学借的那叠明信片,忍不住心灰意冷地叹着气。
即使没有这件事,这一阵子她的情绪也始终很低落,因为光瑠的音乐会仍然处于暂停状态。距离上次在天鹅公园最后一次至今,已经快一个月了。辉美这一阵子都睡不好,经常突然感受到难以自处的无力感,有时候又会莫名其妙地感到心浮气躁。
辉美正在翻明信片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因为明信片上的风景,不,上面的色彩突然映入她的眼帘。画面中拍摄的是冲绳的天空,只有两棵椰子树勾勒出黑色的轮廓,其他的是满满的蓝天。不知道为甚么,天空的颜色打动了她的心。没错,就像第一次接触到光瑠的光时那种感觉。
“我要画这个。”
辉美向同学出示了明信片后说。
“啊?好无趣的风景,”同学说了这句话之后,再度看着照片小声地说:“但颜色很漂亮。”
“我也这么觉得。”
辉美打开颜料的盖子,顿时觉得好像有一股微弱的电流流过脑袋,感觉变得很敏锐,沉睡的东西好像苏醒了。
她拿起蓝色颜料,挤在调色盘上,看到这个颜色的瞬间——
这个颜色只要占整体的百分之三十就够了,然后再用绿色、黄色和蓝色……
她的脑海中立刻浮现了一个又一个调色使用的颜色。她把这些颜色挤在调色盘上,把画笔仔细洗干净后,开始混合颜色。
“啊哟哟。”辉美专心地涂着天空颜色时,美术老师站在她身旁,“你竟然可以调出这个颜色,简直和照片一模一样。”
老师比较着明信片上的照片和她的画。坐在后方的男生也伸长脖子张望,小声地说:“喔,真的欸。”
“你是用哪些颜色混合的?”老师追问。
辉美不发一语地出示了调色盘,上面总共有十种颜色的颜料。
“是喔,原来你试了很多次。”
女老师一定觉得只是巧合而已,所以马上失去了兴趣,从辉美的身旁走了过去。因为这个老师很清楚,辉美并没有美术方面的才华。
但是,辉美知道那并不是偶然,她隐约知道要使用哪些颜色,而且知道该使用多少份量。因为起初有点不顺利,所以用了十种颜色,但如今已经知道,只要六种颜色就够了。
女老师在教室内巡视,看着其他学生画的海报。辉美看着她的背影,注视着她身上棣棠花色的套装。
黄色、橘色、绿色和少许紫色,还有……
和刚才看到天空颜色时一样,她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颜色的比例。她在调色盘上混合了这些颜色,发现调出来的正是女老师身上套装的颜色。
——我这是怎么了?
她怔怔地看着画笔的笔尖后,用力清洗干净。
那天放学后,走出学校校门,她和两个同学一起走在人行道上,一辆机车停在人行道旁的车道上。因为机车突然停下,三个人都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辉美。”
戴着安全帽的骑士叫了一声。是相马功一的声音。因为辉美前一刻就已经猜到了,所以并没有太惊讶,另外两个同学只是普通的中学一年级学生,所以不由得大吃一惊。
功一用大拇指指着后车座,示意她上车。功一之前从来没有在她放学时突然来找她,所以辉美猜想一定是有关光瑠的急事。
“对不起,我临时有事。”
她对另外两个同学说,那两个同学仍然满脸错愕。辉美不等她们回答,就侧坐在机车后方,紧贴着功一的后背。
功一立刻发动了引擎出发,辉美看到那两个同学目瞪口呆的样子觉得很滑稽,从喉咙深处发出了笑声,然后发现自己很久没笑了。
功一带着她来到天鹅公园,辉美一阵欢喜,以为光瑠要在这里举办音乐会。功一停下机车,拿下安全帽,似乎为了缩短她空欢喜的时间,一口气对她说:“以后不会再在这里举办音乐会了。”
“是喔……”
辉美忍不住都起嘴,低下了头。
“你不要那么失望,我带来了好消息。”
“好消息?真的吗?”
“否则我怎么会在你放学时去学校找你。”功一眯眼看着她的水手服后,用下巴指着公园说:“要不要进去走一走?”
“嗯。”辉美点了点头。
公园内有长椅,他们一起坐了下来。公园内除了有几个像是小学生的男生在玩球,并没有其他人。
好像约会一样。辉美心想。当她有这种想法后,忍不住心跳加速。读中学一年级的她没有和男生交往过,虽然有心仪的男生,但也仅此而已。
辉美喜欢功一。不光是因为他的长相和辉美喜欢的摇滚歌手有几分神似,更因为他比任何人更关心辉美,但她知道功一并没有把自己这种小女生放在眼里。对中学一年级的她来说,十八岁就已经是大人了。
“我带来了这个。”
功一从夹克内拿出一个白色信封。辉美接过信封,当场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四张印刷得很漂亮的门票。
“这是甚么?甚么门票——”
辉美问到一半就说不出话。因为她看到门票上印了以下的文字。
“全世界首场光乐音乐会 白河光瑠的幻想世界”
“这是怎么回事?”辉美忍不住问,“印这些门票……而且地点在那么高级的地方。啊……”
GS席一万五千圆、S席一万两千圆、A席九千圆——辉美看到了这些文字。
“原来要钱……”
因为太出乎辉美的意料,她不知道该表达甚么感想。
“因为这次由公关公司主办。”
“之前完全没有听光瑠提起过。”
“临时决定的。因为在电视和杂志采访后,发生了很多事,无法再由外行人来张罗表演的事,所以就委托了这方面的专家。”
功一好像在辩解似地说道。
“我以为光瑠不会把光乐当成是赚钱的工具……”
“他并不打算靠这个赚钱,只是希望有更多人了解光乐,但持续举办免费音乐会有困难,而且,如果只是在某个场地举办,很难大肆推广。”
“也许吧。”
辉美低头看着门票,回想起第一次遇见光瑠时的情况。她被那道神奇的光吸引,在深夜溜出家门,前往不久之前,她所就读的那所小学。光瑠在校舍的屋顶上演奏。当时的机器都很简单,也只有三颗可以改变颜色的神奇灯泡。有十几名观众围在他周围,每个人都抱着膝盖蹲在那里,如痴如醉地沉浸在光的变化中。
啊哟啊哟,有一位小客人,请过来这里——光瑠发现了辉美,对她说道。围成一圈的年轻人为她腾出一个空位,没有人向她发问,因为所有人似乎都知道她来这里的理由。
辉美觉得,如果能继续那样不知道该有多好。随着听众人数增加,规模越来越大,光瑠的演奏也比之前更充满力量,辉美每次欣赏表演,都沉浸在超越前一次的感动之中,但更喜欢初期那种家庭式的感觉。
“总觉得有点难过,”她小声地说:“好像光瑠要离我们而去了。”
“没这回事,”功一苦笑着,“光瑠不会忘记我们,因为我们从一开始就追随他。最好的证明,就是他给我这些门票。以后也一样,他完全没打算向我们收钱。”
辉美觉得她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但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她没有自信可以说清楚。
“总之,光瑠又会再举办音乐会了,光是这件事,就让人松了一口气。这一阵子暂停了很久,有人因为欲求不满,开始出现各种状况。有时候突然大叫,或是突然情绪失控,也有人很消极沮丧。”
“相马,你没有这种情况吗?”
“也不是没有,这一阵经常觉得懒洋洋的,有时候莫名其妙很烦躁,但和其他人相比,情况不算太严重。好像每个人沉迷的情况不太一样。”功一说完,看着辉美的脸问:“你呢?”
“嗯,我这一阵子也很沮丧……”
辉美犹豫了一下,把今天美术课上的事告诉了他,也告诉他美术课时发生的情况之后,就觉得心情很舒畅。
“好奇怪,”功一说:“会不会也是受到光乐的影响?”
“我也觉得是这样。”
“光瑠可能知道,下次我问他一下,不过下次要到音乐会时才能遇到他。”
功一指着辉美手上的门票说。门票上印着十一月二十日,二十天后的星期五。
这二十天内,辉美接连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事。
首先,大街小巷都贴满了海报。五彩缤纷的纤细光束从中心向四周扩散的背景图上,写着和门票上相同的“全世界首场光乐音乐会”和“幻想的世界”等宣传文字。
其次,好几本针对年轻人发行的资讯杂志都介绍了光乐。这些杂志强调,光乐音乐会原本就已经成为一部分年轻人热烈讨论的话题,这次将举办正式的音乐会。当辉美听FM广播时,也在音乐会的相关介绍中听到了光乐音乐会的消息。
最令辉美感到惊讶的是口耳相传的威力。在功一送门票给她的翌日,学校的同学就在讨论光乐音乐会的事,隔了一天,各班同学都在教室里跑来跑去,打听买票的消息。原来是曾经多次去欣赏光瑠音乐会的人传播了这些消息,他们深受光乐的魅力吸引,但无法像辉美一样拿到招待门票,所以想方设法想要购买门票。在他们的煽动之下,连没有看过、听过光乐的人也开始想要托人买票。
功一给了辉美四张门票,她把剩馀的三张送给了好朋友。那三位朋友并没有参加过光乐音乐会,但拿到这么珍贵的门票,个个都很兴奋。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很多学生都来向辉美买门票。不光是同年级的同学,就连二、三年级的学长、学姊也来找她。辉美说,她没有多馀的门票了,结果有人要求她出售自己那张门票,甚至有一个女生愿意出两万圆。
为甚么会变成这样?辉美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上次功一说,这次的音乐会由公关公司主办,所以她猜想应该是那家公关公司在背后操作。
二十天过去了,终于到了音乐会那一天。
辉美和那三个拿到票的同学约在车站见面,然后搭电车前往会场。那是在当地屈指可数的大音乐厅,经常有知名的艺术家在那里举办演唱会或演奏会。辉美觉得还没有大肆普及的光乐能够在这种地方表演,可见是幕后操控的人有所盘算。
当她们走出目的地车站,发现很多年龄相仿的年轻人都前往相同的方向。同行的一个同学说,大家应该都是去看音乐会,于是他们就跟着众人一起前往。
离开场还有一段时间,音乐厅前已经有很多年轻人大排长龙。
“赶快开门。”
一个身穿牛仔裤的年轻人在入口附近大叫着,他的两个朋友慌忙制止他,但他仍然大吼大叫。
“那个人怎么了?他喝醉了吗?”
辉美的同学问。辉美没有回答,但其实她了解那个年轻人的状态。因为不久之前,她也因为无法欣赏到光乐的饥渴,差一点情绪失控,大喊大叫。
奇怪的是,自从那堂美术课后,现在几乎已经不会再有这种情况。如今对色彩的感觉仍然很敏锐,所以能够用自己的方式对世界上各式各样的颜色乐在其中,这种行为似乎和光瑠的演奏在本质上有密切的关系。虽然还无法具体比较,但似乎有助于消除光乐的戒断症状。
“啊,好兴奋喔,不知道光乐到底是怎么回事。”
“搞不好没甚么大不了。”
“如果是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观众了。”
辉美的三个同学相互讨论着,辉美想像着她们走出音乐厅时的样子,不由得感到高兴。
正门打开了。一看手表,比开场时间提早了两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