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怎么回事?
说一秒钟固然是太夸张了,但这的确是只要看到清单,就能明白的共通点。正因为把那一百本著作、四十五年的作家资历、风格啊写作型态全部过滤掉,只剩下单纯的条列式出版讯息,才能看出的共通点。
当然,也可以当作只是纯粹的偶然,只是六本书发行的时间刚好集中在同一个月。问题是,如果只有两本、三本重叠到同一个月去也就罢了……六本书?单纯地计算一下,十二分之一乘以六……不对,计算比例毫无意义,很显然这是刻意调整的结果。
……这么说来,上次的寻宝游戏。
听说大作家在游戏中会一直给提示,直到编辑找到书稿为止,但是听说也有找不到的结果。即使是极少见的例外,站在出版社的立场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该不会须永老师是利用这种方式,在微调作品发行的日期……?
为什么都没有人注意到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呢……不,我也是听今日子小姐说了之后才想到的,不然谁会注意到这么大的机关?而且是花了四十五年的岁月,藏在九十九本书里……规模不可同日而语,不只,是时代不可同日而语了。现在只要用数位资料库,便可以轻易地进行统计吧!但这位伟大作家写作的资历,早在电脑建档之前就已经开始活动了,可谓渊源流长。
所以——那又怎样?
不,等一下。结论跳得太快了。这只是把想到的全部串连在一起而已我看着今日子小姐,说是瞪着她也不为过,今日子小姐坦然地承受了我那锐利的视线,然后不当一回事地说了:“如果我猜得没错,这部最新作品——非系列作品的最新作品《Home Sweet Corn》出版发行的日子,应该是明年的二月吧?”
发行日!……
对了,“昨天的今日子小姐”也注意到这一点,还把对于遗稿发行日的疑问写在左脚上,算是极为有力的假设,只是假设未免也太多了,还没来得及验证到这个假设。例如“须永老师的作品里没有出现过自杀的人”这一点,也必须看完所有的作品,才能确认。假设再有力,没有看完一百本,假设还是无从证明。然而,今天的今日子小姐打从一开始就没掌握到什么线索,所以才能这么简单地,将焦点集中在一个假设上。
绀藤先生也同意她的假设。我刚才问过他了——可能会提前的出版日原本预定为明年二月。
“原本在来到作创社,问了小中先生以前,我也忘了委托的内容……但是,看到掉在浴室里的这张清单,总觉得哪里奇怪,只有非系列作品的小说集中在某个月出版。幸好我看过这些非系列作品的其中一半,还记得内容,然后又在来作创社路上的书店买了剩下的一半拜读,还好没有绝版。再加上刚才请小中先生让我看了须永老师的遗稿,终于导出结论。”
包含遗稿在内一共有四本,她居然一下子就读完了。
今日子小姐是这么说的——四本书也不是马上就可以读完的分量吧!不过和阅读上百本书比起来,耗费的体力可说是天壤之别。结果根本不用重新阅读已经看过的作品嘛……
“……乍看之下这七本书虽然是非系列作品,但其实都有一个共同的主题,构成一个明确的系列喔!”
“……我怎么不这么觉得啊。”
绀藤先生慎重地回答。毕竟那张清单是他制作的,却未注意到这个共同点的惭愧让他这句话说得有些心虚……尽管如此,身为以前与须永老师有过数面之缘的编辑,该说的还是不能不说。
“这七部作品不只主人翁和主要登场人物不同,主题和类型看起来也都完全不一样……”
“你说得没错。我如果不是从特定的角度去看这七部作品,也看不出门道吧。因为这七部作品的共通点是配角。”
今日子小姐把袖子卷起来,“咚!”地一声将自己的左手臂搁在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拿在右手的油性细字笔在自己的皮肤上写下以下文字:“第一部作品《水底杀人》有一位少女出现在主角妹妹的班上。书中并未特别提及这位少女,就连名字也没有,在设定上只是友人之一。”
“……有这么一号人物吗?”
见绀藤先生侧着头回想,今日子小姐缓颊:“你不记得也是情有可原——因为她真的没有任何表现,不仅台词很少,讲的也都是一些家常话。若真有什么线索,顶多只有暗示学号和主角的妹妹很接近,姓氏是M开头的学生。”
“然后在继《水底杀人》相隔七年后发行的非系列作品第二弹《僧人献鸡》里,以一名年轻女性,同时也是凶杀案的目击证人登场。这时也只点出‘桃田’这个姓氏,依旧没有明确的描写——因为只是目击证人,不是‘真正的犯人’,后来也没有赋予她什么重要的作用。”
“九年后的二月发行的非系列小说第三部作品《天使路过的人生》里,身为女警的主角有个笔友姓‘桑田’,连性别也没有提到,跟案件也毫无瓜葛,就只是主角商量的对象而已。在隔年二月发行的非系列小说第四弹《僵持不下的杀人》里,主角是名侦探,在旅行的目的地向一位名叫‘朝美’的主妇问路。在九年后的二月发行的非系列小说第五部作品《踢水俱乐部》里,有位人称‘柜台阿姨’的角色登场,然后在七年后的非系列小说第六弹《黄绿少年》里,主角的孩子们让座给一位上了年纪,自称‘阿朝’的女人——最后是明年二月即将发行,时隔十二年的非系列作品,既是遗稿,同时也是最新力作的《Home Sweet Corn》,出现了一位把玉米分给主角一家的农家老婆婆。”
今日子小姐的左手臂写满了——关于分别出现在非系列作品里的那七名“配角”的描述。
“你是说那七个人……都是同一个人吗?”
“这个想法是最合乎逻辑的。”今日子小姐回答绀藤先生的疑问。“主要是年龄。第一本书里的女学生是少女,八年后的第二本书成长为年轻女性,九年后、十年后的第三、四本书里已经三十出头……然后又过了九年,在第五本书里成了四十多岁的‘阿姨’,在又过了七年后的第六本书里则是五十好几的半老妇人……十二年后终于成了六十多岁的老婆婆。”
太令人惊叹。
透过今日子小姐的手臂,感觉看见人的一生就连读者也不曾多加留意的一个过场人物,就这样在非系列作品中度过了一生吗?一点也不起眼,任谁也不会注意到——作为一个配角吗?
如果这是事实,那的确是要把这七本书挑出来,而且按照出版顺序来看才能推敲出来的事实——虽说半途而废,但是坚持要照出版顺序阅读,今日子小姐身为侦探所掌握到的方向的确没错。
“我可以理解把‘朝美’和‘阿朝’视为同一个人物的推断,但是掟上小姐,要说七个人全都是同一个人物还是有点勉强吧?光是‘桃田’和‘桑田’的姓氏就不一样了。”
“我想那是因为她结婚了。”
今日子小姐丝毫不把绀藤先生的反驳当一回事。
“但凡故事的配角,通常都不会出什么大岔子,平静地交朋友、结婚、工作、走入家庭、生儿育女……活在须永老师的作品中,长达四十五年,这个人在嫁人以前就叫作桃田朝美女士。”
“……假设真是如此,我也不懂其中的用意。须永老师为何要让这样的配角一直出现在非系列作品的六本书,不,是七本书——七本小说里?简直就像友情客串演出——重点是根本没有人知道桃山朝美是谁。”
“关于这点就是我的工作了。接下来与其说是名侦探的推理,不如说是侦探平常在现实生活中的一般业务——也就是寻人、征信,找出出现在须永老师生命中,那位名叫桃田朝美的人。”
当然也多亏有小中先生的协助——今日子小姐补充说道。
“不到三十分钟就找到了。那是须永老师在十七岁的时候,住在附近,和他一样大的女子。听说他们已经互许终身了,但那名女子却自杀了。”
详细的原因我不清楚——今日子小姐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自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虽然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但是也可以想象得出来……或许今日子小姐连这点都知道了,只是不想说破而已。也可能是故意停止调查,不再追究下去。
须永老师的作品不曾出现过自杀二字。
是因为——十几岁年轻时的爱人选择了那样的死法吗?
“那、那么……之所以集中在二月,是因为那位桃田女士——是在二月去世的吗?”
“不是,是生辰。听说她是二月出生的——不过,若说须永老师之所以成为小说家的理由,是为了让已死的桃田女士继续在小说里活下去的话,听起来虽然很浪漫,但是就连我也觉得过于牵强。肯定还有很多其他的原因,让他立志成为小说家,不过相信这应该也是原因之一。如果不把这点也推理进去,同样过于牵强。”
让已死的人继续活在小说里……
若是平常听到这句话,可能会一笑置之。也或许是因为经常听说有人把认识的人写进小说里,也或许就当作耳边风了。
然而,唯独这个推理,我无法一笑置之,也不能当作耳边风。因为须永老师将这位曾经是桃田朝美的女性描写成配角。基于小说就是要高潮迭起的世界观,刻意将她描写成配角——连名字也不会出现在出场人物表上的配角,让她过完平凡且循规蹈矩的一生。让她结婚,让她成家立业——如此天经地义的幸福,冲击反而更大。
把理所当然的人生描写得如此平凡。太令人惊艳了。今日子小姐肯定也有同样的感觉吧——所以她的感想变了。
对须永老师的评价,我第一次和今日子小姐达成共识——太令人惊艳了。
“原来不是什么中场休息。对须永老师而言,或许这个非系列作品的系列才是他唯一为自己写旳小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也没吿诉任何人,把只属于自己的宝物埋在多如繁星的作品里。那是须永昼兵卫用写作生涯规划的寻宝游戏。只可惜,除了出道作品《水底杀人》,其他的作品似乎都卖不好,读者的评价也不高……不过须永老师大概觉得这部系列作品就算卖不好也无所谓吧。”
“……那么,掟上小姐,最重要的一点……假设你的推理是正确的,又为何能成为须永先生的死不是自杀的理由呢?”
“欸?我反倒要问你为什么还不明白了。绀藤先生,你应该已经读过这部《Home Sweet Corn》吧?”
今日子小姐大惊失色地露出似乎真的非常意外的表情,把衣袖拉回原位——一副解谜和证明都已经吿一段落的模样。
“在这部作品中,种玉米的农家老婆婆还精神矍铄、老当益壮喔……如果要描写一个人的人生,总要描写到最后一刻,才算是完整的人生吧!既然如此,这第七本非系列作品就还不是完结篇——还没有描写出这位名叫桃田朝美的女性平凡但是寿终正寝的画面,已经面对生命这个议题长达四十五年的须永老师怎么可能擅自结束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