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瑾的身份很快得以确认。她父母从老家赶来,要求尸检以确定其死因。
警方内部进行了初步排查和案情分析。一种意见认为,张瑾是失足坠楼意外身亡的。张瑾家的大门没有被撬开的痕迹,房间里没有失窃的迹象,她钱包里的银行卡、信用卡都没有丢失,两千多元的现金也在。案发当晚,周围邻居也没有听到任何异样的响动或发现其他异常情况。
坠楼现场有一根晒衣杆以及两件衣服,好像是因为她用竹竿去钩衣服,加上酒精的作用,自己失足掉了下去。至于为什么那么晚了,她跑去收衣服,一种可能的解释是,那晚下了大雨,张瑾回到家中,发现衣物没收,就匆匆忙忙跑去收衣服,结果悲剧发生。
她家里没有留下遗书,自杀可能性不大。公司同事反映,张瑾最近一段时间没有不正常的表现,还跟同事谈起春节的时候准备去巴厘岛度假。
但以殷警官为代表的另一种意见却认为有凶杀可能。他们的观点是:一、即使排除入室抢劫、谋财害命的可能,但存在情杀可能;二、据同事反映,张瑾的男女关系比较复杂,至少有三个男人跟她有较为密切的关系,需要进一步调查;三、还有一种可能性不能排除,那就是买凶杀人。
一周之后,尸检报告出来了,有如下发现:
死者胃里有大量酒精。
死者已有两个月身孕。
死者血液里有一种叫三氯甲烷的化学物质。
张瑾的死亡时间应该在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三点之间。
初步结论:死者头天晚上饮用了大量红酒,回住所后吸入三氯甲烷导致神志不清,坠楼死亡。
上述发现让立案足以成立。一个独居女子离奇死亡,腹中胎儿的父亲注定首先受到怀疑。与此同时,排查张瑾的社会关系也在展开。通过到张瑾公司进行调查以及对其手机里的联络人进行分析,警方圈定了与张瑾来往密切的人,包括何东楼、刘钟、万诗锦、柴卫等。警方还进一步对张瑾手机里储存的短信进行了分析,张瑾用的是苹果手机iphone,来往短信全能看到。她并不喜欢删除短信,甚至连很多垃圾短信她都留着,最早的一条短信居然可以追溯到一年以前,这对锁定她的社会网络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在几百条短信中,共有几十条有价值,其中,一条发信人没有储存名字的短信引起了警方的注意。那条短信上的内容是:“我能想象你的愤怒,你却无法想象我在鬼门关来回的痛苦。我就在你后面,你做什么我都知道,如果你不知趣,我发誓会让你体会我体会过的痛苦的。”
通过到电信部门查证,知道了发信人叫余恒。在正式传唤余恒之前,警方并不知道余恒和刘钟的夫妻关系。
关于张瑾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警方认为会在何东楼、刘钟、柴卫这三人之中。
何东楼知道警方会随时出现在自己面前。张瑾怀有身孕的事实肯定会被查出,接下去就是确定孩子父亲的身份,这不难想象,最终会找到自己头上。那么,在警方问及的时候,是承认呢,还是否认?这事关自己是否有嫌疑,嫌疑多大。承认的话,风言风语势必会在单位里传开,对自己形象不好,还会影响自己与岳小凡的关系。但否认的话,万一确实是自己的,又势必引来警方对自己的怀疑。何东楼很踌躇,一整个早上,他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他有个朋友的老婆是医院的,他认为有必要了解下医学知识。
“你是说,未出生的孩子,也可以确定父亲的身份?”何东楼的声音有些焦虑。
“现在的技术,完全可以做到。这就是所谓‘胎儿亲子鉴定’技术,从羊水中提取细胞来鉴定dna,然后跟父亲的dna做比对,就可以核对父亲的身份。”
“那么两个月的胎儿也可以吗?我是说,那时候胚胎还不一定成型。”
“别说是胚胎了,就是流产了,流产物都可以用来取样。”
“那么,鉴定的准确性如何?”
“不敢说100%,但99%的可能性是有的。”
何东楼由此知道,要是否认的话,无疑会让自己陷入更大的麻烦。
那又怎么样呢?不就是未婚先孕吗,我们都是单身,她怀孕了,然后突然死了,难道就一定是我干的?他安慰自己说。
就在两周前,何东楼利用税务大检查的名义,派人进驻刘钟的公司进行检查,目前还没有最终定论,但从已经掌握的情况看,“瑞基”有问题,即使没出问题,带着问题还怕找不出问题?他知道,自己在暗处,暗处就是好处。
在尸检报告出来后,警方决定立案,首先开始对与张瑾关系密切的社会关系人进行询问,何东楼是第一个被传唤的。
“你是说张瑾告诉过你,刘钟威胁过她?”
“是的,不光是刘钟,她还提到刘钟的老婆余恒和母亲倪贤媛,她们都威胁过张瑾。”
“余恒?”殷警官觉得这个名字耳熟,沉默了一阵,突然想起那个给张瑾发短信的人就叫余恒。
“她说的威胁,在你看来,是什么样的威胁?”
“这个我不好说,张瑾只是告诉我,刘钟说他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那么,余恒和倪贤媛的威胁,具体是指什么?”
“她没讲具体的事例。感觉那就是一般的口头威胁,似乎并不当真。只是有一次张瑾说半夜收到余恒的电话,让她精神压力很大,那段时间,她都恍恍惚惚的。”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另外有男朋友的?”
“上个月。”
“那么以前你一点都不知道她跟刘钟的关系?”殷警官记录的手停了一下,仿佛不大相信何东楼的回答。
“我们是通过介绍认识的,介绍人没告诉我她有男朋友。”
何东楼跟踪过刘钟是不能搬上桌面来讲的,至于还派人去查刘钟的公司,就更不能说了,他想尽量简化,尽量不留给对方联想的余地。
“11月7日那天晚上张瑾跟你联系过吗?”
“我们天天都联系的。那天晚上她说公司的同事约了要到ktv唱歌去,我那天晚上正好也有应酬,我们就说好各自回家。”
“那以后呢?”
“没有。”
“你们晚上不在一起的话,会通电话吗?”
“会的。”
“那天晚上你们通过话吗?”
“我喝多了,中途在餐厅里睡着了,后来是别人把我送回去的,所以就没打。”
“那她打给你了吗?”
“发过一个短信。”
“你有张瑾家钥匙吗?”
“没有。每次去她家,都是一起去的,或是她在家的时候我去。”
“为什么你们不住在一起呢?我是说,既然关系都确定了……”
“我提出过让他住我那儿,她嫌路远,上班不方便。”
“是吗?你知道她怀孕了吗?”
“刚知道不久。”
“那你们是怎么考虑的呢?”
“我原本是希望她拿掉的,因为这出乎我们的预料,后来,她反对,我也就作罢了。”
“那就是说,你们希望把这孩子生下来咯?”
“是这样的。”
“那你们打算结婚吗?”
“呃,有这个打算,原准备春节办的。”
“那你们打算结婚后住哪儿?”
“肯定是我那里了,现在正准备装修。”何东楼感觉有些吃紧了。
“奇怪的是,张瑾最近刚续了半年的房租,似乎没有搬出去住的意思。”殷警官把一张租金收据给何东楼看了看。
何东楼怔在凳子上:“我,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你见过她父母吗?”
“还没有。我们原来不打算这么急着结婚的,是因为怀孕的事情,才让这事儿变得急迫起来,因此,还来不及见双方的父母。”
“但据我们所知,她父母并不知道她怀孕的事情。”
“可能她还没来得及告诉父母吧。”何东楼揉了揉眼睛,声音低沉了下去。
“她最近有反常的行为吗?”
“没有。”
“你对她的死有什么看法?”
“我也说不清楚,这太让我吃惊了……”何东楼有些哽咽,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我不相信她会自杀,也不觉得她有过什么仇人。不过,我还想起一件事情,差点忘了说。就在前不久,我到张瑾公司去接她,有一个男人跑过来纠缠她,我上去制止,还挨了他一巴掌!”
“你还记得那个男的是谁吗?”
“他叫柴卫,张瑾后来告诉我那是她大学同学,一直追求她,她始终没答应。这个人好像在一个健身俱乐部当教练,跟张瑾一个叫万诗锦的好朋友是情人关系。”
刘钟满周岁的时候,倪贤媛找人给他算过命,算命的说,要让这孩子远离官府衙门。过去二十多年刘钟从未进过公安局,连门边都没挨过,现在倒好,居然接到传讯。在大雄宝殿的功德箱边,刘钟掏出一大把硬币,噼噼啪啪地扔了进去,然后抬头瞟了一眼供龛上的释迦牟尼佛,准备一脚跨出去。
“别踩门槛。”一旁的倪贤媛紧张地提醒了一声。刘钟抬起的脚就要放下的一瞬间赶紧改道,差点失去了重心,他只得顺势往门上靠,手臂在慌乱中抓到一个香客的身上,对方瞪了他一眼。刘钟本想发作,临了又想起老妈说过,在寺庙里别出不敬之言,只好忍了回去。
“妈,我觉得最近一段时间邪得很。”
母子两人今天来得很早,人不多,寺庙的香火才刚刚有点规模。但天气不太好,有些小雨,刚才点香的时候,风老朝着刘钟吹,一小把香,燃了半天都没有燃着,风却夹带着烟尘粘到刘钟的眼里,竟然熏出了些泪来。
“怎么个邪法?”倪贤媛从刘钟那里得到张瑾的死讯时,微微地吃了一惊。儿子今天要去公安局,她主动提出来陪他一起去。
“税务局以前查税,都是专管员来,李专管员我们早就搞定了。奇怪的是,这次不是他来,而是市稽查局直接来查,一来就是三个人,事先连招呼都没给专管员打。更奇怪的是,我问了下其他几家公司,最近并没有什么税务大检查之类的统一行动,很显然,这次查税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倪贤媛没有吭声,她心里在盘算着。半晌,她问:“四川利富、云南海乔那几家公司,我们还跟它们有往来吗?”
“跟这几家公司的出口退税业务,我们早已经没做了。但最近听说四川利富被当地国税局盯上了,它的注册资本才五十万,一年的营业额做到了一千多万,并且开出大量的增值税发票,这引起了税务局的注意。”刘钟很焦虑。
“我早就跟你说过,别跟这类小公司合作,你们偏不听,还死活争辩说当地政府扶持出口,不会过分打压。现在说这些还有屁用!”倪贤媛的声音大了起来。
“我们确实在抓紧处理,尽量撇清跟这些公司的关系,同时也逐渐减少在出口退税环节的运作。谁知道这个节骨眼上,财务经理王丛的妈死了,她要回去奔丧,我又不敢把这事儿交给其他人处理。这倒好,她人还没回来,税务局的却来了。我只好打电话让她提前回来,她心里还不舒服呢。”
“你怀疑公司有内鬼?”说话间,两人就到了停车场,倪贤媛又问。
“我不敢排除这个可能,但可能性不大。王丛跟了我们快八年了,我们都信得过。做业务的陈刚我们也没亏待过他,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其他人,根本就搞不清楚这些退税款的来龙去脉,你说这内鬼何来?”
“我宁肯把人往最坏的地方想。”倪贤媛走到驾驶座,她怕儿子心神不定又撞上什么。
“回头再商量这个事儿吧。”刘钟得先应付即将到来的公安局之行。
他心头紧张得不行,从昨天接到通知就浑身不安,一晚上横着睡,竖着睡都没睡好,当然,余恒也不会睡安稳。折腾到两点钟,刘钟只得爬起来抽烟,一支接一支地抽,今天早上起来,嘴里散发一股浓烈的烟味,呼出来的气,自己都能感觉到一股恶臭。
“你是否说过,如果你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在例行询问之后,殷警官单刀直入了。
刘钟闷了好半天,才说:“我们有时候会吵架,吵架的时候,难免说些气话。”
“有人看到你曾经在张瑾家门口大喊大叫,你怎么解释?”
“那是她不开门,我当时有些激动,没控制好情绪。”
“我们遇到过很多没控制好情绪而铸下大错的情形。”
“但我不会杀她!”刘钟一额头都是汗。
“你知道张瑾有其他男朋友吗?”
“她最近才说有了,但没告诉我是谁,说不关我的事情。”
“你知道她怀孕了吗?”
“怀孕?!”刘钟脑子里飞快地回放自己跟张瑾亲密时候的每一个细节。不会啊,张瑾一向非常谨慎,断无可能是我刘钟的种。不是我的,那会是谁的呢?我们好歹也有这么长时间了,现在有了新的男朋友,居然这么快就给人家怀上了!刘钟心里一阵火起,他脸上从吃惊到愤怒都被殷警官看在眼里。
“关于她的死,你有什么看法?”
“我不相信会有人杀她,是出了什么意外吧?”刘钟猛地意识到自己是在接受传讯,他使劲地掐着自己的虎口,让心神专注在问话上。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有两个礼拜了,其实当时也没见着,就是她不让我进门的那次。”
“后来你没再去找过她?”
“我想既然她这样对待我,不如干脆冷一段时间再说,所以我后来没有再打电话了。”
“她平常都跟哪些人来往较多?”
“她有个闺蜜叫万诗锦,是老同学了,还有个叫柴卫的男同学,据她讲也一直在追她。”
又是柴卫!殷警官想起何东楼提到过柴卫出手打人的事情。
“你有张瑾家钥匙?”
“好像有。”
“到底有没有?”殷警官瞪着刘钟。
“有。”
“你既然有钥匙,为何你跟她吵架的时候,没有直接开门进去,而是在外面吵得让周围的人都知道?”
“当时我确实去开了门,但打不开,她把里面反锁了。”
“你怎么知道门是反锁,而不是换了锁?”
“钥匙能捅进去,要是换了锁的话,或许连捅也捅不进去。”
“那就是说,如果没有反锁的话,你是能进去的?”
“这个……这个,我想是的。”
“11月7日晚上你在什么地方?”
“让我想想……应该是和几个客户在一起喝酒,我们一直喝到十二点钟左右。那几个客户是北方来的,特别能喝,后来他们还要转台。我因为第二天要出差,就没去,直接回家了。”
“能告诉我这几个客户的名字吗?”
“当然可以。”
“这是我们在张瑾手机里找到的一条短信,你看看。”
殷警官把余恒发的那条短信递给了刘钟。
“余恒是你太太吧?她为什么发那样的短信给张瑾呢?”
三个小时以后,刘钟从局里出来了。在此期间,倪贤媛把能想到的通往公安局的关系,或者是关系的关系都理了一遍,打了十多个电话,心神稍安。
刘钟简要地跟她说了说情况。
“我找了几个关系,会从里面去打听下案情。你老实告诉我,你没干傻事吧?”
“我杀她干吗?我们已经分手了,好久都没见面了!”刘钟嚷嚷着。
倪贤媛眼睛本来就小,她琢磨人的时候,眼睛更是眯成一条缝,你看到的只有光,这更加让人胆寒。她就这么盯着刘钟,刘钟一直就怕这个,于是把脸朝着一边,但又不敢背过去。
“自从上次余恒出事,我和张瑾就分开了。她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现在她出事,有我什么关系?不过讨厌的事情是,余恒给张瑾发过短信,威胁的意味很重,警察让她也去做个笔录。”
“那是因为她有气!”倪贤媛的眼睛没有故意眯缝着了,“唉!打个电话骂一顿就行了,还发什么短信,什么脑子!”
“你老人家也得去一趟。”
“我?为什么我要去?”
“他们不知从哪里知道,你曾经跟张瑾谈过话,让张瑾感觉到在威胁她。”
“有理走遍天下,她勾引我儿子,破坏你的家庭,做母亲的出面给她打招呼,算什么威胁?她对我们家才是威胁,这个你怎么不说?”倪贤媛冲着刘钟,那样子活像在跟刘钟吵架。
“妈,我们上车说吧。”几个路人看着娘儿俩,大概是两人的对话中打啊杀的,听起来刺耳。
倪贤媛满不在乎地扫了那几个人一眼,目之所及,围观者低了头散去。“对了,税务局那边,我准备叫人去查查,谁那么起劲地盯我们。”老太太同时处理几件事情的能力明显高于刘钟,而且一点也不受外界的干扰。
只有在做教练的时候,柴卫才感觉到自己对于女人的支配力,那种在张瑾那里彻底丢失了的感觉。看着周围的女人在自己的指导下做着各种各样的动作,柴卫不时地走到张三这边拉拉她的手臂,走到李四那里拨弄拨弄她的腿,你不能说这是在揩油,就像你不能说妇产科的男医生在意淫一样。
这是工作。
工作也有好处,那就是它赋予你正当的摸一个人的权利,而且别人还不能拒绝,只能配合。有些人很愿意配合,柴卫匀称的身材和饱满的肌肤,并不因为张瑾未曾欣赏而被其他人错过。他不觉得自己长得帅,但现在什么样的男人都被冠以帅哥,反正审美标准已经乱了套,黄立行这样的小眼睛都能成为万人迷,柴卫的自信心还是很提振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的轮廓硬了些,尤其是眉骨过于高突,眉毛的尾端分叉得有些突然,像迎着太阳乱长的野草,颧骨向上顶着眼眶不说,还向外扩展了稍许,幸亏脸上肉不算多,否则,整个儿一个横肉堆砌,完全一脸凶相了。
今天他很早就来到了健身房热身,倒不是工作积极,而是没睡好觉。警方昨天刚刚传讯了他。他很懊悔自己在张瑾办公室楼下与何东楼的那次短兵相接,那次惹来的骚导致了昨天被传讯。他始终觉得那个警官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怀疑,或许是警察天天跟犯人和凶嫌打交道,因此对于罪犯该长什么样几乎有了直觉。换成自己是警察,自己那副样子自己都得怀疑。尤其是他不能干脆地说出,在张瑾坠楼的那晚,他柴卫在干什么。
说出来会有太多的麻烦。因为,他那天晚上大部分时间跟一个女人在他车上,她叫余恒!
大概在两个月前,余恒加入了这家健身俱乐部,她是一个人来的。在办报名手续的时候,几个教练挤眉弄眼的,都希望余恒分到自己名下。柴卫也动了念头,以至于光顾着看余恒,而把手在那个四十出头的女人的腰上多放了将近一分钟。与柴卫见面的时候,余恒只是冷冷地点了点头,对于柴卫给她做的计划也几乎照单全收,完全没有参与的意思,好像她来健身就是打发时间,你爱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柴卫第一次接触余恒肌肤的时候,她就像碰到了什么刺人的草,立刻就全身收紧了。在纠正她的动作的时候,柴卫摸到了她的手,完全冰冷。“要是在夏天还不错。”柴卫想,但现在已是深秋,摸上去就像碰到不锈钢的扶手一般。一些人的手冷,但干燥,余恒不仅冷,而且湿,握过之后,冷湿的寒气会传递给别人。
健身操让人身心愉悦,对余恒也不例外。慢慢地,她进入了状态,人也开始活泼起来。一天到晚跟女人混一起的柴卫不会看不出来,余恒不是那种有很多故事的女人,过于操切,会让她无所适从,因为她很难在已有的记忆中找出可以应对的方法。但一周三次两人在“工作”状态中必然的肌肤碰撞,渐渐地把两人拉近了。当你允许一个人进入你的私人空间的时候,你的姿态是邀请的。所以,在柴卫第一次邀请余恒吃晚饭的时候,她竟然爽快地答应了。
柴卫没有料到余恒那么健谈,以至于他基本只在听。人肚里的话的总数也该是恒定的吧?你与一些人说得多,那么与另一些人就说得少了,反过来也应该成立的吧?柴卫想,八成是她在家里憋得太多,一顿普通的晚餐,居然吃了三个小时。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更加自然了,话题也就转到家庭上。其实在第一次,余恒几次扫过这个话题的边,却很快收了回来。即使滔滔不绝,她也自持不让自己变成个怨妇。在对柴卫有了足够的信任之后,她才提到自己的豪门生涯。当她嘴里蹦出“瑞基公司”和“刘钟”的名字之后,柴卫不禁心头一阵狂喜:你刘钟也有撞到我枪口上来的一天啊,这顶绿帽子我是给你戴定了。他差点没有笑出声来,殷勤地端起余恒的碗,妥帖地盛了一碗汤,余恒忙不迭地道谢,在她的记忆中,还从来没有从刘钟那里得到过这样的待遇。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得住。柴卫的眼睛虽然还在汤里,但余光能感受到余恒的喜悦。水到渠成其实是高难度的动作,水到了,渠还没来得及修,水就流过去了;先大张旗鼓地修渠,费了老鼻子厚的本钱,水却不来,望穿了也不来,你咋办?因此,柴卫的念头是,再约会一次,然后来个出其不意,一举拿下。在此之前,孙子要装,绅士要装,反正一切不像个男人应有的举动都要装。
机会终于来了。一个微醺的夜晚,红酒让余恒所有的情绪都调到了最佳。柴卫想起眼睛可以形容成眼波,余恒的眼睛整个就是一汪波涛,起伏并不汹涌,但你能感觉到它在流动,眸子很深邃,看着你的时候整个都在微笑。人的眼睛在笑的时候,整个轮廓都丰盈了起来,不像嘴巴的抽动带来的笑那么勉强。两人开着车,没有目的地乱逛,直逛到天上飘起了雨,甚至响起了雷。
“这个时候打雷,就像六月下雪,有冤呐,”柴卫信口而出,“我们开到个僻静的地方躲一下吧。”
他东拐西拐的,就朝车少人稀的地方去,朝灯光暗淡的地方去,在一个最理想的地方停了下来。路面的街灯有气无力地泻了过来,这种亮度在外面很难发现车里的动静。柴卫熄了火,但让音乐继续开着,空调也继续保持,只是将窗户稍稍收了些下来。刚才还有说有笑的余恒,突然间没了言语。
“你冷吗?”柴卫说着,朝余恒的手摸了过去。
“不冷。”余恒没有缩回去,而是让柴卫握着。握着就不放,手不像第一次摸的时候那么冷,湿却还是湿的。
男人只要一点点的鼓励就行了,无须你敲鼓呐喊。柴卫拉着余恒的手就往怀里拽,另一支手扳起余恒的肩膀,这两个动作之后,余恒顺势倒在了柴卫身上。两人都不说话。一开始,柴卫的手并不四处游走,那样显得过于淫邪,而是使劲地抱着余恒,这让余恒感觉到的是一种强大的保护,人对于没有过的体验总是兴奋。
外面的雷声不能说不响,但两人的耳朵似乎失去了功能。柴卫把身下的座位往后推了推,留出更多的空间,让余恒骑在自己身上,接着就去剥她的衣服。余恒也不迟疑,任柴卫上下其手,自己也还治其人之身,帮柴卫解除了武装。黑夜里,两人完全靠摸索完成了身体的对接。
雷声渐渐小了,车内的汹涌也开始消停下来。
柴卫点燃了一支烟,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余恒抓起柴卫放在嘴边的烟,自己抽了一口,又还给柴卫。
像想起什么似的,柴卫摸出纸巾递给余恒:“不会怀孕吧?”余恒当然不知道,柴卫曾经面对过这样的事情。
“没事,我回去吃药。”余恒此刻想的事情,柴卫也完全估计不到。
她正想着那本叫《精子战争》的书。话说在女人的体内,要是有不同的精子部队行进,到底谁胜谁负?书中的情节十分香艳,但推导的过程却科学而严谨。她根本不会去吃药,这阵子在跟刘钟造人,上演的全是空城计。余恒其实在刚才的过程中,就因为想到这点而兴奋不已,高潮突如其来。因为书中提到,决定精子胜负的,其实不是彼此的实力,而是女人身体自己的选择,换句话说,她让谁胜,谁就胜,让谁负,谁就负。刚刚结束的这场战争,让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对刘钟以及那个富有的家族有了掌握,于是漫不经心地接过柴卫递来的纸巾,并不急于使用。
柴卫心里完全乐开了花,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搞定余恒对他来说都算淘到宝了。他甚至内心做了个快速的运算:你刘钟身上有张瑾的细胞,余恒身上有你的细胞,现在,我身上间接的也有了张瑾的细胞。要是张瑾知道我是以这样的方式跟她在宇宙中相遇,那是怎样的一番情形?
“刚才你怎么哭了?”柴卫想起自己爆发的时候,余恒突然哭了起来。
余恒没有回答,而是幽幽地看着他,看上去目光凶狠,却带着占有欲。
“是传说中的高潮吧?”柴卫嬉皮笑脸地说,“你们女人也真奇怪,高潮什么时候来,自己不知道,就像到山顶看日出,谁也不知道太阳到底出不出来。”
“你就得意吧你!”余恒把脸贴到柴卫身上,咬了他一口,稍后,她迟疑着要不要把衣服穿上。
余恒可以证明自己不在现场,但是否把余恒说出来,柴卫很纠结,只是含糊地说“跟一个朋友一起吃饭、喝酒”。殷警官进一步要了电话,柴卫在手机簿中查号码的时候,飞速地思考:给一个其他朋友的号码吗?那万一警察让当场打,而自己来不及跟朋友通气,岂不是糟了?他后悔自己来之前没有想到这些,可谁又有经验啊,有经验跑警察局做什么?
最终,他把余恒的号码给了警察。
“余恒?”殷警官得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跟柴卫第一次知道余恒是刘钟的老婆一样惊讶。
没有人愿意去警察局,倪贤媛和余恒却不得不走一趟。让殷警官觉得别扭的是,倪老太常常用反问来回答问题,喜欢反问的人往往比较傲慢。
“你为什么要约张瑾谈话?”
“她勾引已婚男人,做母亲的不可以规劝她吗?”
“那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我让她不要再跟我儿子来往。”
“我要知道的是你们谈话的所有内容。”
倪贤媛叹了口气,气是从鼻子发出的,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将她和张瑾的谈话告诉了殷警官。
“据我们所知,张瑾认为你威胁了她?”
“威胁?笑话!我们的话题本来就不轻松,对于破坏别人家庭幸福的女人,我还要和颜悦色?”
“你们谈完话以后,张瑾有什么表示?”
“一个厚脸皮的女人。”
殷警官停住笔,看着倪贤媛。
“一个厚脸皮的女人还能接受规劝?你懂我的意思吧?”
这是个喜欢垂帘听政的母亲,殷警官心想,如果刘钟和倪贤媛都有嫌疑的话,倪贤媛的嫌疑会更大。
而余恒则表现出了相当配合的态度,她平静地回答了所有与她有关的问题。
“是的,因为刘钟和张瑾的关系我自杀过,没成功,如果成功了,我就不会在这儿了。”她在调侃自己的时候,脸上依然是平静的,“其实,我就是那段时间睡不好觉,我想,凭什么我睡不好,你能睡好?所以越想越气,就给张瑾发了短信。她的号码我怎么知道的?这个容易,刘钟手机里有,男人的手机就是他的秘密。我女朋友告诉我,要是早上老公喊不起床,就告诉他,我要看你手机了,八成的可能是男人马上就爬起来了,他们就这德性。”
听到这里,殷警官也忍不住笑了。
“柴卫告诉我们,11月7日那天晚上,你和他在一起?”
“是的。”
“能具体点讲吗?比如什么时候见面?什么时候离开?中间都做了什么?”
“我们大概七点见的面,吃饭吃了很久。饭后,本来他送我直接回家的,后来遇到下雨,我们就待在他车里,然后到十一点钟左右他送我回家。”
“饭后你们一直在车里?”
“是的,雨很大,我们就边躲雨,边聊天。”
“柴卫跟张瑾以前是同学,你知道吗?”殷警官话锋一转。
余恒有些茫然,似乎还没有搞清楚这之间的关系:“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知道?”好半天,她才回答。
“你不觉得你、柴卫、张瑾、刘钟之间有种特殊的联系吗?”
“或许有吧,我只能说这世界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