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响起的电话,声音格外清脆,再柔和的铃声听上去都惊心动魄。
张瑾睡觉从不关机,一来是老妈的要求,在女儿没成家之前,电话是她唯一可以知道女儿在哪里的工具。二来,张瑾一直身体不太好,没事儿的时候,她总抱怨母亲啰嗦,真要是胃疼起来,她抓起电话第一个拨的还是老家的号码。
最近,总是有些深夜打过来的电话,接起来,什么声音都没有。问周围的朋友,也都遇到过这种情况,据说是叫“响一声”,骗你打回去,然后一大堆电话费就来了。张瑾常常是睡得正香被吵醒,醒了就不大容易睡着。她有个毛病,夜阑人静的时候,总爱竖着耳朵听,是不是哪儿又传出了老鼠的声音?似乎大门有沙沙的响动?又或许阳台上有人影在晃动?
人的耳朵也真怪,你越是不想听到什么,就越能听到什么,三更半夜的,万籁俱寂,任何大白天你不注意的声响,此时都会被无限度地放大。要不要起来看看?她每次都会跟自己挣扎很久,但每次她都不敢,而是把自己藏在被子或毯子下面,浑身裹成木乃伊。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感觉需要一个男人,哪怕他在身旁打呼噜都好。但她很少让刘钟在这里过夜,因为她不喜欢楼下的那些三姑六婆审视的眼光。
她恨那些“响一声”的家伙,你就是骗话费,也白天打呀,半夜两三点钟,算个什么事嘛!
后来,她只得把手机调成静音加震动。静音,也不是全部没有声息,手机屏幕会闪烁,加上震动模式,手机就会在摆放的地方动起来。
这天晚上,张瑾又被吵醒了。有电话进来,对方锲而不舍地呼叫,手机沿着床头柜缓慢移动,直到跌落在地。
张瑾的心口咚咚直跳,但意识还在梦中。黑暗中,她感觉到手机在地上闪动着,于是勉强支撑起来,把手机捡起来看。
一个陌生的号码。“响一声”通常就响一两声,不像这个,没有消停的意思。
她只好摁下了接听键。
“你哪位?”她沙哑着声音,又清了清嗓子。
“你不认识我,”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出来,“但你知道我是谁。”
张瑾的睡意顿时就消了,她感到自己背上冒出了汗,屋里稍微有些风,朝刚泌出的汗里灌进去,她只好钻到被子里,把手机紧贴着自己的脸。
“你和我的男人睡过觉。”
余恒!张瑾脑中冒出了这个名字。
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余恒会给她打电话,而且在这个时候!
“你要干吗?”
“他在你旁边吗?”
“我一个人。”
“那就是说,我们都不知道他今天晚上操谁去了,是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并不重要,我都死过一回了,不要脸的人不会去自杀的。”
张瑾不再接话,就听余恒说。
“我管不了他跟哪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睡觉,也管不了他给这些下贱的女人买房还是买车。不过,有一点我要告诉你,既然我活回来了,也想通了,我不会把自己的名分让给任何人的。你要是等得起就等,看我们谁耗得过谁。忘了给你提个醒,别以为他手机里面就存了你一个女人的电话,你要是自己留意一点的话,就会发现这头种猪不止有你一个女人。”
“那你为什么专给我打电话?”
“我已经说了,他跟哪个女人睡觉我管不着,但是,”余恒提高了声音,“但是,如果谁要做梦取代我的位置,我就饶不了她。这年头,不要脸的人多,不要命的也多,只要肯花钱,事情总有人敢做的。”
张瑾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使劲把电话掐了。
电话没有再打过来,但五分钟后,一条短信进来了。
“我能想象你的愤怒,你却无法想象我在鬼门关来回的痛苦。我就在你后面,你做什么我都知道,如果你不知趣,我发誓会让你体会我体会过的痛苦的。”
柴卫生性乐观,失败对于他来说,只是段欲擒故纵的岁月。
被张瑾劈头盖脸地数落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所以在电话里头张瑾跟他说没什么好谈的时候,他并不在意。但最近有些不同,张瑾的火气非常大,而且连约了她几次都推说没空。
他最近心情反倒是特别好。不时会有些富婆来健身房,相处熟了,会告诉柴卫一些内幕消息。年初的时候,他得到消息说江浙一带的一些大户现在正在建仓,让他放心进场。也该他赚钱,这一年下来,他手上的股票涨了五倍!朦胧中,他觉得自己已经坐上了张瑾给他预留的席位。
没想到一见面张瑾就封杀了他所有的希望。
“柴卫,你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死心眼儿的一个了。我告诉过你很多遍,我已经有人了。你现在跟万万不是挺好吗,何苦非缠着我?”
“你敢肯定刘钟会娶你吗?豪门深似海,那种日子是你无法想象的。要哭的话,在‘宝马’里面也未见得就比我这‘花冠’里少几滴泪,再说了,刘钟那也只是辆‘雅阁’嘛。”
张瑾承认柴卫的话没错,自从跟倪贤媛打过交道后,她心头的阴影就像口香糖粘上了,扯都扯不下来。但她讨厌被柴卫这样谈论着,就像对待犯错的孩子,自己领回去训斥好过被别人说。“刘钟开‘雅阁’是因为他老爸让他低调点,不想让他还没接过班就让那帮一起打天下的老人说闲话。”张瑾觉得如果不把话说狠点,柴卫是不会醒的。
“你不也挺死心眼儿的,为什么非得往难度大的地方走呢?你有多少青春跟他耗啊,到时候人家还不是像看电视换台一样把你给换了?关键人家有遥控板,你没有。”柴卫见张瑾不说话,以为自己事先想过的这番话起作用了。
“我跟你没有感觉,你让我怎么跟你过?”
“感觉是个虚无的东西,说没了就没了,我对你不好吗?”
“我没说过你不好,我是说,我们两个不合适,我对你没有感觉!”
“我会一直等下去的,我相信你跟刘钟长不了。”
“你愿意等你等,我没要求过你。”
沉默了半晌,柴卫又说:“我看上了一套房子,远是远了些,在宝山附近,不过价格不错,才15000元一平,我准备买下来,其实有车,也不觉得远。”柴卫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走。
张瑾看着他,没说一句话,就看着,嘴闭合着,拉成一条线,像老师对待一个默写错了十遍还错的学生。
柴卫总算明白了点什么;鱼缸里看似很多鱼,以为伸手就可以捞到,结果扑腾半天,手中依然空空。
“就是说,我无论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奋斗,在你眼里都一钱不值?”他第一次在张瑾面前把声音拉得这么高。
张瑾仍旧看着他,不说话,好半天吐出一句:“我从没要求过你为我奋斗。”
柴卫感觉到喉咙发紧,连吞咽口水都觉得扁桃体被什么给堵住了。他仔细地咀嚼着自己的反应,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继而向自己的脸上发散开去,两颊的胡子楂也好像突起来了。他感觉自己的嘴没有合拢,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眼泪泛了上来,眼眶好像挡不住了:平常这些体液都到哪儿去了,怎么说来就来?
仿佛这些年,他一直在朝某个终点奔去,现在快要到了,突然发现,终点处已经没有了标志,终点不是终点了,连人都没有。我他妈成了旧书里的书签了,你看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等你把书合上,我也就永远地躺在你的记忆里了。要不我就是一笔应收款,你高兴收就收,不高兴收,就让我转成一笔坏账,勾销了事。
就在眼泪快要落下的一刹那,他回过头去,不想让自己被对手折磨了还去交换球衣。
你是他妈的什么金枝玉叶啊!有这工夫连嫦娥都泡到了,对你怎么就这么难?要是一开始我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也就罢了,这些年我为你做了多少的事情啊!你干吗不让其他男人去做?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我?去死吧,你!他第一次这么恶毒地诅咒张瑾——在心里面。
他把“花冠”停在路旁,两腿像是在飘,但肚子确实是饿了。刚刚接到餐厅的电话:“柴先生,您订的七点的座,还来吗?”
来个屁!哪一次不是我柴卫把座位订好等你张瑾的大驾,哪一次不是我屁颠屁颠地在“大众点评网”上找寻你可能喜欢的餐厅?
靠吃就能把女人搞上手?柴卫你醒醒吧!
他苦笑着,走进一家兰州拉面。刚交了钱准备落座的时候,碰到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的手,那男人正好端着满满一碗面,些许的汤水洒到了他的手上。
男人瞪着柴卫:“你他妈没长眼睛是吧?你信不信老子把这碗面给你泼过来?”
柴卫愣住了,本能地说着“对不起”。“眼镜”也不理睬他,坐下呼呼地吃起来。
柴卫的面不久也上来了,可不知怎的,刚才的饥饿感就像被什么东西给填满了,一点也不觉得。我他妈凭什么被人家骂?人人都可以随意踩我是不是?柴卫好半天没回过神,一使劲,把手头的一次性筷子掰成了两半,筷子并没有从中间裂开,左右都不均匀。
这面没法吃下去,心里的火就像高压锅的气,“哧哧”地喷着,要不是有阀压着,气早就冲出来了。不想不气,越想越气。
我为什么、我凭什么要压抑自己?想到这里,他竟然平静地站了起来,慢慢走到“眼镜”的旁边,突然以最快的速度将对方的碗抓到手上,然后往“眼镜”的脸上猛扣过去。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眼镜”完全没有提防,还没等他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柴卫又用左手抓起他的领口,向上一提,右手朝他的胃部猛击一拳,“眼镜”当时就痛弯了腰。柴卫扯过对方的眼镜,往地上猛地一摔,顿时镜片四散。
几个动作都在几秒钟内完成,在店家和其他食客都还在错愕的时候,柴卫已经登上了他的“花冠”,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雨下得很大,雨刮器拨到最大挡,还是不能顺畅地把雨水给推走。
他的神智还是很清醒的,也就是三瓶啤酒下肚,只是喝得急了些,但是明显在踩刹车的时候,他感觉到脚软。幸亏街上车辆不多,下这么大的雨,警察也看不见,否则这时候查酒后驾车,他根本跑不掉。
得停下来,否则非出事不可,我又不赶路,着什么急呢?他命令自己。他看了看右边的后视镜,雨滴布满的镜子上,只看到氤氲的灯光。他打起了右转灯,将车速降下来,缓慢地往路边靠过去。
一个在平时很简单的动作,他花了两分钟才完成。
他不敢开窗,怕外面的雨借势就飘进来,打在身上不舒服。点上烟,闭上眼。不闭还好些,闭上之后,他就不知道是自己的头在转还是天和地在转了。他只得睁开,酒劲上来了,即使是啤酒,喝得太猛,劲也挺大。
报复是一碟冷盘,别趁热吃。他怪自己没有这么深的道行,都冷下来了,还报复个屁。刚才那一连串的进攻,至今想来兴奋不已:原来人的报复心会有这么重,以前怎么就没有察觉出来呢?怎么会这么出其不意呢?
“满街的傻b,哪个像你?”这是万诗锦的原话,他没想到女人可以说出这么锵锵的话。
只是那个时候,他醉得厉害,刚刚在一个面馆里打了人,又跑到另一个酒吧喝得半醉。回家的时候,怎么也把车停不进车位里,使劲猛踩油门,竟然冲到一楼的两株小树中间拔不出来。轰轰的车鸣,屁股后面全是烟雾,有邻居跑了出来:这么大的动静无法让人沉默。
万诗锦把他领了回去。
“小瑾,你嫌我只能住宝山是吗?宝山的房子又怎么不可以住了……”他喃喃自语,显然已经迷糊,不知道听众是谁。
“谁他妈是你的小瑾!”万诗锦揪着他的脸,下了狠劲。
“我就是运气背了点,如果我改卖墓地,连人都不死了。”他还是没有被掐醒。
“你自己家门不守,守人家牢门,你活该!”
“嫌老子没钱,你他妈的要多少钱嘛!要爽只有靠自己了。来,再给我点酒。”他撑着爬起来,居然还能找到冰箱的位置,打开冰箱,又抓了一瓶啤酒出来,用牙开启瓶盖,结果盖子没打开,嘴角拉出了血来。
“爽你个毛!”万诗锦帮他把酒瓶打开。
终于他不再折腾了。她看着他,像护着犊子的猛兽,如若再有猎食者威胁自己的骨肉,就毫不犹豫地冲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