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面包店关门了。
李南国从家里出来,想去买个面包,这才发现那家常去的“稻香面包店”关了好些天了。里头正在进行装修,但招贴已经做好了,又一家房屋中介公司即将开业。他站在路中间,半晌没有想起要吃什么。他的早餐本就不固定,吃什么,或者不吃都是临时决定的。他的婚姻开始于上一份工作,也结束在其中,长年累月的出差、外派,让他老婆最终失去了耐心。离婚的时候倒也简单,他们有两套房,一人分得一套。好在没孩子,无需一劈两半。
城市的变化是悄然进行的,店悄悄地开,悄悄地关,人也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别奇怪,因为人都不是信封上的那枚邮票,贴上去就取不下来。
用瞎子摸象的办法是无法了解这个城市的,但睁开眼睛,难道就能摸到这个城市的全部?李南国掏出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前面面包店里传出一阵烟雾,混合着手上的香烟味,让他呛了起来。在这么糟糕的环境里,狼心狗肺才顶用,他又抽了一口。
盯梢张瑾最没趣的部分是她要上班,因此,大部分时候,李南国显得无所事事,而且跟了差不多两个月,张瑾的外围也大致了解清楚了。兴趣来自好奇,好奇被破解了,兴趣也在降低。能否搞定张瑾成了他唯一的动力,而他似乎又找不到突破口——张瑾不一个人看电影,估计即使她看,也不会乱脱鞋,因此要想通过换鞋来接近她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这天下午他又溜达到张瑾的住所旁,在那家奶茶铺喝水的时候,他看着一家房屋中介,突然眼前一亮:为何我不去租一间张瑾隔壁的房屋呢?如果那样的话,我岂不就有了接近她的机会?
就这么想着,他的脑海里闪出了许多的幻想:两人合居一室,朝夕相处,总有火花出现,依稀记得张信哲和刘嘉玲唱的一首歌就展示过这种暧昧。但张瑾显然是一个人住的,那也没关系,就租在她的隔壁,或者隔壁的隔壁也可以,总之,我在靠近她,靠近她就有机会认识。对于做销售的人来说,跟客户建立了关系,不管当下有没有生意可做,都为未来埋下了机会。这一点,李南国体会最深,他的一个客户,用了三年才跟他做第一笔生意,三年当中,李南国锲而不舍地定期给客户打电话、发邮件分享行业新闻和动态,他帮客户找过房子、搞过票子、买过单子,总之,人家最后把他当朋友看,总想着要给他个什么生意做,好歹在三年以后开了张。
想到就做,他放下杯子就去登记,告诉对方自己要租这附近的房子,最好在四楼。这些年,房屋中介到处都是,这条破小街上就有三家,李南国每家都去了。
生活中的巧合往往比你想象的多。李南国曾经看过一个报道,说有人做过这样一个测试,如果你随意往一家宾馆打电话,让前台转接某号房间的某某某,真能转进去的可能性居然有5%!而他原来认为这根本不可能,哪能那么巧刚好在某个房间就住着某个叫张三的人?但事实就是这样。因此,在第三天中介通知他看房的时候,他并不太吃惊:如果没有足够的房源,三家中介挤一条街谁也活不长。更有意思的是,中介贴出来的大部分是租房信息,这附近租客流动频繁。
看过房子以后,李南国很失望,房子太旧,环境太差。走廊上乱七八糟地堆着废弃的物品,散发着霉味,各家的灶台也都在外面,做饭的时候,整个过道都是油烟。不过,李南国还是决定租半年,因为它就在张瑾隔壁!
他卷了些日常的用品,在某个下午搬了进去。他登一楼的时候,门口俩老太太盯着他看了很久。走到三楼,又一个老太太穿了件单衫坐在楼梯口,胸前那对干瘪的乳房,如同一对葫芦耷拉着。李南国走到她面前的时候,老太太突然扯着嗓子跟里屋的人说了句什么,里面只传来声声黄梅戏的调子,雷同极了:只要是黄梅戏,天下都一个调?李南国奇怪为什么还有人听得这么起劲。
四楼到了,李南国正欲开门,下意识看了看脚下,发现一张纸条,写着“勿动,鼠药”。门开了,里面四间屋子并成一排,张瑾的屋子在最里面,李南国是倒数第二间。跟楼下那些住户不同,四楼的住户都关着门,李南国想,这多半是因为楼下住的是退了休的老头老太,或无事赋闲在家的人,而住四楼的,多半在上班。
房东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上海男人,他告诉李南国,房子是父母死后留下的,他自己有房住,所以不住这里,也不想卖掉,等拆迁发大财,租最好。上个房客是一个大学生,刚迁走。李南国故意问他,隔壁邻居都是些什么人,房东说:“你左边好像是个女白领,右边是对小夫妻,最近刚生了孩子,小孩子嘛,总归晚上有些吵闹,不过你们年轻人睡得沉,估计也听不大到。进门第一家好像是个生意人,常在外。我也就是收房租的时候过来下,多少年都没住这里了,老面孔越来越少。”
李南国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面有一团水渍。颜色最深的地方好似水墨画最浓密之处,隐约可以见到黄的、白的、青的污渍裹在一起,凡是被这水渍污染过的地方都开裂了,像一注快要滴下的鼻涕悬在空中,李南国不禁有些恶心。
他走到卫生间蹲下,心想:张瑾的马桶是否也在这个位置?他点上烟,默默地想着。肚子里突然一阵痉挛,紧张感从肠子里钻出来,浑身鸡皮疙瘩。他有些不相信,自己就这样在一个陌生女人的隔壁住下了——我这是要干啥?起初跟踪张瑾的时候,还算是消遣,今天,花了真金白银住在她隔壁,如果不搞出点什么动静,也太对不起这段日子的淘神费力了。一时间,李南国觉得自己跟张瑾已经联系在了一起。她知不知道有人在后面跟着?还跟得这么紧,自己的行踪全暴露在一个陌生人眼前?要是她知道的话,是感动多于害怕,还是害怕多于感动?今后要是能和张瑾在一起,我该不该告诉她这段在她背后的日子?她会不会说我变态?任何一个人,如果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两个月之久,而且还住在自己的隔壁,会不会怕得要死?
人都难免被人算计,在所有的计中,能中个美人计,是不是很幸福?一想到自己给自己设了个美人计,李南国得意了起来。他从马桶上站起来走到阳台上,先前只能在对面奶茶铺看到的景象,现在触手可及,今天张瑾没有晒衣服,阳台上空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