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西奥多·F·格罗斯决定竞选纽约市长,在公园与河流之间的西八十街地带他将得到创纪录的多数选票,也许早晚他还会在整个城市里得到创纪录的多数选票。不过对传统党派而言幸运的是,格罗斯的长处并非政治,而是金融。在这通货膨胀时期,他是为人们保留健全货币的冠军人物。今时今日,一块钱只能买到五毛钱的东西,而格罗斯的天赋让他得以保留金钱原来的价值。他的解决方案十分出色:他让每一块钱都自我复制,就像阿米巴原虫一样。全因这一为所有人服务的壮举,在激进的人群当中他被称为“阿姆斯特丹大道的巫师”。不过大多数人还是给他取了一个既亲切又宏伟的外号:“翻一番”格罗斯。
至于埃勒里对他的称呼,在此暂且不表。
埃勒里最早是从乔·贝尔卡萨其那里听说了西奥多·F·格罗斯的大名,前者于奎因家所在的西八十七街三层赤褐色楼房中任维修部的头儿。迄今为止,贝尔卡萨其先生最大的投资是为他那无法安抚的一大家子人采购意大利面条。尽管如此,他还是暂时停止与一罐煤灰奋斗,在人行道上向细心倾听的奎因先生阐述了格罗斯的光荣事迹。
贝尔卡萨其先生那平常像死狗一样的双眼,在这个早晨却闪烁着快活的火光。
“他拿了我保险金的十二块二十五分。”贝尔卡萨其先生喊道,“三个月后,他还给我二十四块钱五十分!我的妈呀!你要是手里有点钱,奎因先生,就把它们交给‘巫师’。人人都是这么做的。”
奎因先生忘了自己为何会愿意出来晒晒太阳。他从阿姆斯特丹大道的拐角转过去,走走停停。的确,人人都是这么做的。弗兰克凡西集市的屠夫里克哈兹先生,交给格罗斯巫师的两项投资都赚了百分之百。尽管股票交易所的人对此表示疑虑,他还在打算着来第三回。
美味面包房的寡妇卡恩太太正在兴奋地考虑当回头客。银店的老帕特森先生暂停了手上磨光一对古董烛台的活计,颤声表明他也是西奥多·F·格罗斯满意的主顾。就像这样,沿着整条大道的两边都是如此。埃勒里很怀疑在十字街上也是同样的情况。
“连还在上学的孩子都把午饭钱交给他。”埃勒里那天夜里向父亲抗议道,“爸爸,整个片区的人都牵扯进来了。三个月内保证将他们的钱翻倍!就没有什么你能做的吗?”
“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奎因探长沉吟道,“显然州检察长的办公室没有收到任何抱怨。”
“那是因为他还肯还钱,还在建立声望。多么老掉牙的诈骗手法!”
埃勒里充满威胁地挥动着长长的手臂,“格罗斯根本没有把他们的钱拿去投资,他仅仅是用今天收到的钱去还三个月前的债罢了。爸爸,你知道的,这种事一旦人们口口相传,马上就会遍地开花。他每付一次钱就能得到一批新客户——在这场比赛中,他领先了许多里地。唯一的问题是,总有一天他会带着客户交给他的原始资金,不声不响跑去度假。”
“我会让州检察长办公室注意的,埃勒里。”
“我等不了那么久!查理·菲力珀兹刚从借债公司借了一百块钱交给格罗斯。”查理·菲力珀兹是在这一片开报摊的残疾军人。“其他人都在干同样的傻事。爸爸,我们得吓吓这个操盘手,也许能吓得他狗急跳墙呢。”
探长看起来很感兴趣。“你想到了什么方法吗?”
“要做就做全套,不然要你这位中央大街的白发老男孩干什么?”
第二天早上八点十五分,一切安排妥当,奎因父子与警官的部下之一托马斯·维利警佐去拜访阿姆斯特丹大道的巫师。虽然时间尚早,办公室大楼的七楼已经挤满了人。埃勒里有些退缩。这些人里头有年轻的明妮·本德,靠在八十九街咖啡馆当服务员的收入养活一个患有痉挛症的孩子。他还认出了两位在克劳弗廉价杂货店工作的老年女士,来自黑人区的理发店擦鞋男孩,在戈比基熟食店做土豆牛肉和熏牛肉的前难民,以及黑尼格森烧烤店的吧台酒保,他在朝鲜有两个孩子——无论埃勒里往哪儿看,都能瞄到熟悉的脸,熟悉的手捏住低面额钞票。
人群的压力将格罗斯办公室的前门冲撞开来,看似接待室的地方塞满了人。尽管有维利警佐开路,奎因父子仍然得挣扎着进入外间办公室。
“不准再挤!”
“是我们先来的!”
“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人?”
“在哪里?”探长在一片吵闹中咆哮,“西奥多·F·格罗斯这人在哪里?”
“他还没到。”
“他每天九点开始做生意。”
“维利!让所有人都出去。”
几分钟之内,接待室就清空了,警官庞大的身体在前门的波纹玻璃处投下阴影。还剩下几个张皇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人群喋喋不休的质问当中。
接待室的侧墙上有一扇门,上书金字“T.F.格罗斯,私人办公室”。埃勒里试了试,门是锁住的。
外间办公室的装修十分廉价。奎因父子在木头长椅上坐下,等候着。
八点三十五分,外面传来一阵声浪,他们站起身来。下一刻,通往走廊的门打开了。一个双颊红润的男人如同衣锦还乡一般,喜气洋洋地挥着手,从维利警官张开的双臂下面钻进了接待室。警官将门关上,于是欢乐的喊叫又变成了不满的低吼。
“早上好,先生们。”“翻一番”格罗斯轻快地说,“外面那个人说你们有重要的事情等着见我。不知有何贵干?”格罗斯一边说话,一边将早晨的邮件捡起来。这些邮件被人群踏过了。他是一个肥硕的、有着慈父般外貌的男人;留着军人式的灰髭,光头闪闪发亮,说起话来油嘴滑舌,穿着老政客的制服外套。“老天,他们肯定又闯进来了。你知道吗?这个星期我已经把这把锁修了两回。”
奎因探长看起来不为所动。他拿出警徽,温和地说:“我是警察总部的探长。这位是埃勒里·奎因。”
“喔……好的。我有一些老客户确实是上流人物。”格罗斯得意洋洋地说,“先生们,想投资吗?”
“确实如此,格罗斯先生。”埃勒里说,“我们正是来与您……详尽探讨一下这方面的问题。”
“啊,没问题!只要你们给我几分钟,待我把邮件都看一遍……”
格罗斯赶忙走向他私人办公室的门,在裤链上找钥匙。
“给你十五分钟。”埃勒里说,“不能再多。”
“在那之后,”奎因探长说着亮出假牙,“我有些东西要给你,格罗斯先生。”他的手掌轻轻碰了碰胸袋。
但巫师的双颊并未失去血色。他仅仅是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打开办公室的门进去,将门在背后关上。
“老手了。”探长嘟哝道,“没有用的,儿子。”
“难说。”埃勒里看着表说,然后坐下来点了根烟。这栋楼现在所有的出口都有穿蓝色制服的警察把守,下了不让任何人离开的命令,以防格罗斯万一走投无路……
十三分钟之后,外头又起了骚动。奎因探长冲向走廊,甩开门。
维利警佐攥着拳头,抓住了一个苍白的小个子男人。他有一头潮湿的褐色头发,脸色苍白,一脸担忧的神情。
“可是我告诉你我在这里工作!”小个子男人悲鸣道,“我叫阿尔伯特·克罗克,办公室助理。请让我进去。格罗斯先生会生气的,我迟到了——”
“让他进来,维利。”探长看了一眼那位文员。格罗斯赚到的大把金钱显然与他的秘书毫无关系;克罗克是个衣衫褴褛的家伙,看样子急需一顿丰盛的早饭。“格罗斯在私人办公室里,克罗克。你最好叫他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吗,先生?”男人的上唇上有汗水。
“告诉他,”埃勒里说,“他的时间到了。”
文员更加紧张了。他冲向标明“私人”的房间,打开它,钻进雇主的办公室。
“克罗克或许很有用。”埃勒里嘟囔道。
“嗯,我们可以试试他。我担保他一定会全部招认!怎么了,克罗克?”
那个痛苦的文员在门边,模样比之前更加忧心忡忡了。“先生们,你们说格罗斯先生在这里对吗?”
“他不在?”探长喊道。带着胜利的笑容,他将克罗克推开,冲进里面的办公室。
那是一个又长又窄又暗的房间,装饰是斯巴达风格——平整的书桌、两把木椅子、几个文件柜、一个衣服架子。房间是空的。
“我们把他吓得立刻逃命!”探长得意地高声笑道,“他们会在街道出口处抓住他,带着一箱现金一一”
“也许不会。”埃勒里用奇怪的声音说。
“孩子,你说什么?”
“如果格罗斯能够逃出这个房间,爸爸,那么也许守住出口并不足以阻拦他。”
他的父亲看着他。
“再找找。仔细找。”
探长的笑容凝固了。他现在看见格罗斯的私人办公室只有两个出口:一个是自从格罗斯进入办公室之后奎因父子就一直守着的,通往接待室的出口,另一个是阿姆斯特丹大道上方七层楼高的窗子。有一条很窄的窗台沿着窗外延伸,但窗子从里面紧紧地拴住了。
一个死守的门;一扇孤零零的窗子,从里面锁住。房间里没有任何足以藏匿一只小猴子的空间!
“他们怎么叫他的来着?”奎因探长虚弱地说,“巫师?”
有很长一段时间,埃勒里都完美地模仿了疯人院里人们解决深奥难题时的模样。暴民团团围住埃勒里在内部办公室里的书桌,尖叫着要他们的血汗钱,还非要消失的巫师血偿不可。要不是维利警佐干涉并用警察手枪做出威胁的姿势,他们会把可怜的克罗克撕碎的。警佐不断要求增援,最后援军来了——奎因探长带了六个穿制服的人,每一个都稀里糊涂。警察们开始勉强处理这些人潮,探长冲向书桌,瞪着他正冥思苦想的儿子。
“埃勒里!”
埃勒里仰起头来。“噢。找不到吗,爸爸?”
“找不到!”探长吼道,“那些人以他们母亲的记忆起誓,他们没有让格罗斯——或者其他任何人——离开这栋楼。但他在哪里?他到底是怎么离开这个房间的?”
“是啊,他人呢?”一个女人的声音尖声叫喊。
“我们的钱呢?”一个被制服警察控制住的男人喊道。
埃勒里爬到巫师的桌子上大吼:“如果你们安静下来,我就回答你们所有的问题!”人群中的骚动立刻停止了。“格罗斯是个聪明的犯人。他早就为紧急情况准备好了逃跑方式。看到探长时,他走进私人办公室关上了门。房间只有两个出口:通往外部办公室的出口,奎因探长和我在这里等着他;以及俯视阿姆斯特丹大道的出口。由于我们可以证实格罗斯没有通过外部办公室出去,他只可能是从窗子出去的。窗外有一条很窄的窗沿,他沿着窗沿挪动——”
“通过窗子?”探长嘟囔道,“可是孩子,窗子从里面锁住了!”
“我说过,”埃勒里说,“格罗斯沿着窗边来到了隔壁办公室的窗口。毫无疑问,他早就为此目的而租下了那个办公室。从隔壁的办公室,他带着赃款,穿过走廊来到人群里。他肯定试图离开大楼,但他看到每一个出口都有警察,没有办法不经过搜身就走出去。他得想别的法子。
“他马上就发现,最大的麻烦是风声过去之前要怎么隐藏这些钱。等一切都过去之后就很好办了。他藏在了哪里?显然是隔壁,他用另外一个名字租好的办公室,所有人都不知悄。但为了使钱能够安全地藏在那个办公室里,我们势必不能怀疑那个办公室和西奥多·F·格罗斯有任何关系。他怎么才能让我们远离那个办公室?还记得吗,他是通过窗子到那边去的。他爬出窗子的时候,很显然窗子没有锁上。要是能够锁上窗子,他认为我们就不会觉得这是他逃脱的途径了。于是格罗斯又回来了,回到他的私人办公室,从里面锁上窗——”
“等等,等等,”探长低吼道,“你说回来了是什么意思?他要这么做必须通过接待室里的你和我——”
“正是这样。”埃勒里说。
“但唯一通过接待室里我们两个的人是……克罗克……”
“是的,克罗克。”埃勒里说,“克罗克从接待室走进办公室,表面上是为了把格罗斯叫出来——但实际上是去锁窗子了。克罗克,我的朋友们,就是撤掉了衣服里的填充物、秃头上的假发、假胡子、腮红以及嘴里塞的棉花的西奥多·F·格罗斯——他还飞快地换了衣服,这些衣服肯定一直藏在隔壁的办公室里——”
埃勒里继续解释,人们的钱和格罗斯抛弃的伪装用品会在隔壁的办公室找到,但没有人在听他说话。探长已经冲过人群,人群也呼啦一声跟着他,穿过接待室进入走廊。被维利警佐夹在双腿之间的瘦小男人突然做出恶意的举动,警佐被绊倒了。克罗克·格罗斯冲过接待室,埃勒里跟在后面怒吼一声。
这个小个子男人在门边停下,这一次他脸上毫无血色。人们已经转过头来,看到他之后,他们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张开了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