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力克吃了一惊,他那张和善的宽脸庞愈发变得苍白起来。
“上帝啊!”他惊讶地喊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我的意思很简单,”罗杰回答,“斯坦沃茨为什么选择这么费劲的姿势朝自己开枪?难道你还没听懂我的意思吗?这不正常啊。”
亚力克呆呆地凝望着车道,“是吗?不过他做到了,不是吗?”
“嗯,他的确做到了。”罗杰说这话时,声音透着奇怪的不自信,“不过我搞不懂的问题就在这里。为什么他摆着简单的姿势不选,偏偏挑个这么别扭的姿势去自杀?我足说,左轮手枪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玩意儿不好操纵。根据伤口的高度,当时他的手腕一定扭得特别难受。你来试试,你把中指伸直对准自己的额头中间,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他自己先照做了一番,毫无疑问,这么做很别扭。亚力克聚精会神地看着他。
“是的,确实看起来很别扭。”他评论道。
“是这样。相当别扭。而且,你看医生是从什么位置取出子弹的,几乎到后脑勺了。这意味着死者的枪口几乎垂直抵在额头上。你试试就知道有多难办到,这样子胳膊都能拧脱臼。”
亚力克照做了。“你说得太对了,”他饶有兴致地说,“这样太不舒服了。”
“进一步说来,正因为不自然,所以简直就不可能,然而,事实就是这样。”
“你也知道,我们不能避开事实。”亚力克明智地表示。
“是的。但你可以解释事实。这事要能解释清楚,我把我的名字倒过来念。”
“好吧,你到底想说什么?”亚力克好奇地问,“你也太神秘兮兮了。”
“我神秘兮兮?你可真会说。神秘兮兮的不是我,而是这整件事情。无论事实、牵扯进来的人还是其他的一切,都显得神秘兮兮。好了,我们暂时先别去书房。先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把这事好好想一想。情况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我可不喜欢这个样子。”
他领着亚力克向草坪的角落走去,一棵高大的雪松下,依稀可以见到几张花园椅。罗杰先一下子往椅子上一坐,亚力克也跟着坐下来,但他动作更轻手轻脚。亚力克个头很大,不是头一回见识花园长椅的结实度。
“继续吧,”他寻摸着烟斗说,“你倒真正让我来了兴致。”
罗杰欣然打开了话匣子。
“好吧,那么先来考虑一下这个案子中涉及的人物。难道你不觉得,几个小时前,有四个人的表现太不正常了,退一步说,他们很引人注目,不是吗?”
“不,”亚力克坦言,“我不觉得,我只知道两个人。另外两个是谁?”
“嗯,一个就是管家。他对斯坦沃茨的死表现得太淡定,不是吗?尽管他这个人五大三粗,不指望他的情绪表现得多激烈,但起码总得有所反应吧。”
“他确实没有丝毫难过之情。”亚力克承认。
“还有就是他在大宅里的身份。一个前拳击手,为什么偏偏成了管家?这两个身份简直有些不搭边儿。为什么斯坦沃茨想要雇用一个前拳击手来干这份差事?这跟我们想象的可不一样。我总觉得他这个人特别讲究礼数。不过我倒不是说他是个势利眼。他待人和气,总是乐呵呵的。但他确实很在意自己的绅士身份,而绅士怎么会雇用一名前拳击手来当管家呢?”
“我也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亚力克谨慎地承认。
“太对了。我正是这个意思,亚力克,你今天早上可算是变聪明了。”
“谢谢,”亚力克低吼着说,一边去点烟斗,“不过,我还是不够聪明,没明白你说的第四个人是谁。继续说。”
“来,借个火。有个人听说斯坦沃茨的死讯,仍然表现出非凡的坚强,为什么你还没注意到这个人呢?而且,消息是以近乎残酷的方式透露给她的。”
亚力克的烟斗有些不听使唤,他正要擦燃第二根火柴去点烟,听到这话,手停了下来:“天哪!你是说斯坦沃茨夫人?”
“没错。”罗杰沾沾自喜地说。
“是啊,我有注意到。”亚力克凝视着同伴,叼着烟斗说,“不过,我觉得他们彼此之间毫无感情,不是吗?”
“让你说对了。确实没有感情。甚至可以进一步说,她恨透了老斯坦沃茨。来庄园的这三天里,我好几次发现他们不和,我当时就觉得很难理解。现在——”他停下来吸了一两口烟,接着说,“现在就更搞不懂了。”他轻声做出结论,仿佛在自言自语。
“继续。”亚力克饶有兴致地催促道。
“嗯,现在是有四个人。其中两个人的行为在当时的情况下有些超乎预料,而另外两个人则极为可疑。不管怎么样,你可以称他们为四大可疑人。”
亚力克点点头,没有说话。他在想,还有一个人今天早上的做法更奇怪。他竭力不去想,猛然打消了这个念头。无论如何,这事儿不能让罗杰知道。
“好了,现在我们来看看事实。天知道啊,这些事可真够奇怪的。首先,我觉得伤口的位置有问题,还有,任何一个人自杀都不可能选择这样一个姿势朝自己开枪(除非亲眼所见,否则都会这么说)。关于这个问题,暂时先谈列这里。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问题要提一提。”
“那肯定,你走到哪,哪里就有怪事。”亚力克很没礼貌地咕哝着。
“听好了,跟你说正事呢。按照大家的说法,昨晚都很早就上床休息了,是不是?普兰特夫人跟斯坦沃茨在走廊聊完后,就回房间睡觉了。你和芭芭拉从花园里回来后,她和她母亲也很快去休息了。杰斐逊和你打完台球后,你们也各自回房了,对不对?”
“是这样,”亚力克点点头,“大概11点半的样子。”
“嗯,”罗杰得意扬扬地说,“有人在撒谎!我在房间里伏案工作到凌晨一点。从午夜到这个时候,我不止一次听到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听到有两三次的样子。而且,最后义次听到声音时,我停止了工作。当然,我那时也没有特别去注意这事儿。但我知道,我没有记错。所以,如果大家都说自己11点半在自己的房间里(除了可能被锁在书房的斯坦沃茨),那我再重复一遍:有人在撒谎!现在你有什么想法?”
“天知道,”亚力克大口大口地抽着烟斗,无可奈何地说,“你呢?”
“除了知道有人在撒谎——这一点是明摆着的,其他别无所知!不过,就目前来说,这样就行了。这里还有一件事。你还记不记得死者的钥匙在什么地方找到的?他通常放在外套下面的口袋,却在上面的口袋被发现。探长只是说死者肯定放错了口袋。那么,你认为这可能吗?”
“有可能吧。我觉得这也谈不上荒谬至极吧。”
“哦,不,不算荒谬至极,但有点荒谬,这样就够了。打个比方,你这样干过吗?”
“是说把东西放错口袋吗?天哪,当然,无数次啊。”
“不,你这傻瓜。不只是放错口袋,而是把东西放到上面口袋,而不是下面口袋。”
亚力克考虑了一下,说:“不知道。没有吧。”
“不可能这样做吧。再说,这个错误很反常。一般人很少用外套上面的口袋,手不容易够着。不过你想想,如果外套搭在椅背上,你想把东西放到下面的口袋,这时最容易错把东西放进上面的口袋。这样的错误我犯过几百次了。”
亚力克轻轻地吹着口哨,说:“我明白你什么意思了。你是说——”
“绝对没错!其他人把外套穿在身上和搭在椅子上也是如此。如果按照概率,钥匙是别人放进了斯坦沃茨的口袋,而不是他自己,这种可能性最大。”
“可你觉得这事儿到底是谁干的呢?杰斐逊?”
“杰斐逊!”罗杰轻蔑地重复道,“当然不是杰斐逊!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杰斐逊在找这些钥匙,因为钥匙被放错了口袋,他不知道放哪了,所以就没找到。再明显不过了。”
“对不起!”亚力克表示了歉意。
“好了,全都搞错了,难道你没发现?情况变得更为复杂。我们可以把第五个神秘人加入到可疑人名单里了。”
“你该不会认为这事儿是普兰特夫人干的吧?”亚力克试探着问。
“我知道不是她。她当时在摆弄保险柜的把手,她没弄到钥匙。而且,不管怎么样,即便她拿到钥匙,也不可能再放回去。不是她。我们再找找别的线索。现在,让我们来想想,书房是什么时候没人的?”他停下来想了想,接着说,“我去餐厅发布通知时,杰斐逊一个人待在书房。顺便说一下,我倒很想知道,普兰特夫人为什么会晕倒,不过要等到保险柜打开,这个谜底才能被揭开了。杰斐逊没有找到钥匙,接着我和他一起去了花园,然后遇到了你。后来我们很快就碰到了普兰特夫人。我和杰斐逊在一起待了多久?最多不超过十分钟。在这十分钟内,也就是普兰特夫人走进书房之前,钥匙肯定被人动过,因为在那之后就没机会了。你一定记得,后来我们一直待在书房,直到警察过来。要么在那十分钟内,要么——”他踟蹰起来,没有再说了。
“然后呢?”亚力克好奇地问,“要么是什么时候?”
“没什么!好了,不管怎么样,还有一大把问题要去想,不是吗?”
“确实得好好想想。”亚力克猛抽了一口烟,表示赞同。
“哦,还有件事。可能这事无关紧要。斯坦沃茨的右手腕有一道很浅的伤痕?”
“玫瑰丛!”亚力克脱口而出,“他老是去摆弄那些花儿,不是吗?”
“是的。”罗杰有些拿不准地回答,“当然,我也想到了。不过,我不认为他的伤是花刺给弄的。比方说,那道伤口很宽,而花刺弄的伤口又窄又深。但这和今天的谈话没关系,可能无关紧要。好了,问题太多了,你怎么看?”
“如果让我说实话,”亚力克顿了顿,认真地说,“我觉得你有点小题大做。换句话说,有点太大惊小怪了。归根结底,你说的这些事都算不上什么,不是吗?你也无从知晓,或许杰斐逊和普兰特夫人的做法自有说得通的理由。”
罗杰若有所思地抽了一两分钟烟。
“当然,也许如此,”他终于开口了,“事实上,我倒希望是这样。不过,至于其他问题,我同意你的说法,那些都是小事。但是不要忘了,积少成多。所以我才忍不住要去琢磨琢磨,如果分开来看,这些都是鸡毛蒜皮,但如果结合来看,就很伤脑筋了。”
亚力克耸耸肩,他尖锐地表示:“好奇杀死猫。”
“可能吧。”罗杰笑道,“不过,我可不是猫,而且我乐在其中。不管怎样,有一点我心里有数,我打算再四处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发现。老斯坦沃茨这人我喜欢,只要有一丁点可能性表明他是被——”他突然改口,“事情往往不像看起来的那样,”他停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好了,我要亲自调查此事。那么我想问,你愿不愿意协助我?”
亚力克一声不吭地凝视着他的朋友足足一两分钟,手里握着正在吸着的烟斗。
“可以,”他终于说道,“但有个条件。不管你有什么发现,采取重要行动之前,都得先告诉我。你看,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在某种程度上,这完全就是一种游戏。而且我想——”
“你大可放心,”罗杰微笑着说,“我们如果一起干,就要联合起来,我肯定不会不告诉你,甚至如果没得到你的同意,我不会擅自行动。这样才公平。”
“你会把调查过程中的任何发现都告诉我吗?”亚力克怀疑地问,“保证不像福尔摩斯对待老华生那样,有事藏着掖着,对吗?”
“当然不会,我亲爱的朋友!即便出现那种情况,我觉得我就是想藏话也藏不住。我有事儿必须找人说出来才行。”
“罗杰,你肯定是个蹩脚的侦探。”亚力克咧嘴笑道,“你说得太多了。优秀的侦探往往都守口如瓶,一脸阴谋家模样,暗中进行调查,半个字不对人透露。”
“那是书里的人。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人肯定不存在。我想侦探都喜欢对助手侃个没完,这样做大有好处。福尔摩斯不愿意让华生知道,肯定错过一大把机会。首先,聊天能帮助人梳理自己的思路,以便进一步展开工作。”
“照这么说,你的思路肯定清楚得要命。”亚力克粗鲁地说。
“除此之外,”罗杰继续平静地说,“我敢说,华生对福尔摩斯十分有帮助。那个可怜的老伙计,他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理论总是遭到福尔摩斯的无情奚落。我真希望他哪怕说对一次,那他得有多开心。这些错误的想法时不时歪打正着,使福尔摩斯受到启发,不过后者肯定不会承认,对此我丝毫不感到惊讶。不管怎样,现在的原则是,我们要多交流,有什么说什么。如果我们什么也没发现,你可以说我是个笨蛋,你也是,亚力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