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切斯特警局的曼斯菲尔德探长这个人办事井井有条,他完全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怎么去做。而且,他的想象力恰到好处,正好符合工作的要求,没有一丝多余。不管侦探小说里怎么写,过多的想象力会严重妨碍到一名认真负责的警员去办案。
探长跟着杰斐逊刚刚从走廊走来,准备走进书房,罗杰已闻讯赶到落地窗的外面,他决定不再错过这个有趣的场面。而忠实的亚力克也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早上好,探长。”罗杰欢快地打着招呼。
杰斐逊皱了皱眉头,他或许想起了自己对罗杰说的最后那句话。“这两位是薛林汉姆先生和华生先生,探长。”他有些生硬地介绍说,“我们强行撞开门进去时他俩也在场。”
探长点点头。“早上好,先生们。真糟糕,糟透了!”他飞快地环顾了一遍房间,“啊,尸体在那边。抱歉,少校。”
他飞快地朝着椅子上的尸体走过去,俯下身子聚精会神地观察起来。接着,他单膝跪地,仔细检查起死者握枪的那只手。
“法医来检查尸体之前,任何人不得碰他。”他简单吩咐了一番,就再次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先生,可以把你说的那封文书给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探长。就在桌子上。”
杰斐逊用手指向放遗书的地方,探长将它拿起来。罗杰往屋里靠了靠。他和亚力克的出现没有引起探长的不满,所以他想在屋里占得自己的一席之地。而且,他特别想知道探长检查了颇为重要的遗书后,会有什么样的高见。
这时,探长抬起头来。“嗯,”他不置可否地咕哝了一声,把遗书放回到桌子上,“反正这封信简明扼要。斯坦沃茨先生有用打字机的习惯,不喜欢用钢笔写字,是吗?”
“探长,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罗杰插了进来。
“是吗,先生?”探长客气地说完,转身对杰斐逊道,“这事儿你了解吗,杰斐逊少校?”
“是的,我觉得是这样。”杰斐逊若有所思地说,“他的确总是用打字机写信。我想他已经用过很多次了。”
“不过,坐下来打出这样的东西!”罗杰嚷道,“听起来总觉得有些没这个必要吧。”
“那你怎么认为的,薛林汉姆先生?”探长耐着性子问。
“或许这表明斯坦沃茨先生经过一番冷静无情的深思熟虑,证明他这个人非常与众不同。”罗杰飞快地回答。
探长微微笑了笑。“我发现你倒是更关注人物性格,而不是他的所作所为。”他说,“我倒认为斯坦沃茨先生可能正在打别的什么东西,顺带塞张纸进去把遗书给打好了。”
“哦!”罗杰似乎有些困惑,他表示,“是啊,我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人们有时候想不到,看似简单的事情蕴含着不同寻常的东西。”探长明智地表示。
“但如果照这么说,”罗杰沉思地说,“他要打的那玩意儿在哪?肯定跑不出这个房间,对不对?”
“这很难说得准,”探长似乎打算把这个话题结束,“昨晚斯坦沃茨先生到底做了什么,我们无从知晓。他可能开枪自杀前出去寄了一两封信,除非正好被人碰见,否则我们无法弄清楚他出没出去。我是这么认为的,先生。”他转身对杰斐逊少校补充道,“斯坦沃茨先生性格鲁莽,办事很果断,对不对?”
杰斐逊思考了一番,“他这人的确很果断。不过,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他很鲁莽。为什么这么问?”
“从他遗书里的那些话就能看出来。那封信有点——好吧,有点不合常理,难道不是吗?”
“我倒觉得那封遗书的语气很正常。”杰斐逊直截了当地表示。
“是吗?我也正想弄明白这一点。至于他在遗书中所指的原因,你们有没有什么头绪?”
“一丁点都没有。我完全一无所知。”
“哦!好吧,斯坦沃茨夫人一会儿可能会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说完,他走列门边,开始检查门锁。
罗杰一把将亚力克拉到一边,悄悄地说:“你看,这事儿可真是太有意思了,警察办案我还从来没亲眼见过。不过,书里全都写错了。这位探长可一点也不傻,他精明得很,光打字这事儿我两次出错都让他给纠正了。当然,一说出来问题就显而易见。我搞不懂自已为什么就想不到。这就是固有观念造成的问题,它会使你对事实视而不见,甚至绕过事实。喂!他在察看窗户!”
探长从房间走过去,检查落地窗的扣锁。“先生,你刚才说,你们撞开门进去时,门窗都锁死了,是吗?”他问杰斐逊。
“是的。不过,薛林汉姆先生比我更有发言权。窗户是他开的。”
探长飞快地瞥了一眼罗杰,“你确定窗户本来都关上了?”
“千真万确,”罗杰肯定地说,“我记得当时我还大声说这事儿呢。”
“你为什么要开窗户,先生?”
“给屋子透透气,有股死人味儿,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探长点点头,似乎对罗杰的解释表示满意。就在此时,前门的门铃响了。
“估计是医生来了,”杰斐逊说着,朝门口走去,“我看看去。”
“那家伙还真够忙活的啊,”罗杰自言自语地评论道,接着,他趁机大声说道,“我敢说,如果你打开保险柜,没准能找到一些私人文件,或许可以使你弄清楚一些事情。”罗杰迫切想知道,什么东西藏在保险柜里,什么东西保险柜里没有!
“保险柜?先生,”探长厉声问,“什么保险柜?”
罗杰用手朝保险柜指了指。“我知道斯坦沃茨先生总是把它带在身上,”他随意地说,“我认为,正因为如此,里面的东西没准儿对这个案了有用。”
探长环视了一圈。“先生,你对这类自杀案件还是不了解啊。”他故弄玄虚地说,“有时候,自杀的理由再简单不过。有时甚至似乎毫无理由。自杀的人要么对谁也不说,要么突然崩溃,‘暂时性精神错乱’比你想象的更常见。这种情况类似抑郁症之类。不过,这事儿医生或许会告诉我们怎么回事。”
“如果我没说错的话,瞧,医生来了。”罗杰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说道。
紧接着,杰斐逊再次出现了,跟随他一起走进房间的是一位身材高大、体形瘦削的男子,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包。
“这位是马修森医生。”他介绍说。
医生和探长彼此点点头。“尸体就在那边,医生。”探长对着椅子挥挥手说,“这个案子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你当然知道,验尸官得做一个详细的尸检报告。”
马修森医生再次点点头,把包放在桌上,对着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尸体俯下身子,开始仔细检查起来。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几分钟。
“大约已死亡8小时,”他再次站起身来,简短地对探长说,“我们算一算。现在刚过十点,对不对?我认为他可能死于凌晨2点左右。开枪时左轮手枪应该距离前额不超过几英寸,至于子弹,可能——”他仔细摸了摸死者的后脑勺,接着猛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柳叶刀,将死者的头骨切开。“子弹在这儿,”他从死者的头皮里取出一个闪闪发光的小金属块,“嵌在头皮下面。”
探长在笔记本上草草地记录下来。
“明显是自杀,对不对?”他问道。
医生将尸体垂下来的手抬起来,对他握枪的手指仔细地进行检查。“明显是自杀。握枪的姿势没错,系生前所握。”他用力将死者的手指掰开,取下了手枪,递给桌子另一头的探长。
探长在心里寻思着,打开枪膛之前先转动了几下。“子弹没有装满,只开过一枪。”他一边讲述,一边继续记录下来。
“伤口边缘发黑,周围的皮肤可见火药痕迹。”医生继续补充道。探长将空弹壳取出来,将子弹小心地装进去,然后将这颗子弹与没有射出的子弹进行比较。
“为什么要这么做?”罗杰颇有兴致地问,“你看,子弹肯定是从这把枪里射出来的。”
“先生,我的任务可不是了解什么情况。”探长有些愠怒地说,“我的任务是搜集证据。”
“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有说你这么做不对。”罗杰连忙解释,“但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我是搞不明白,既然死因这么明显,你为什么还要费这番功夫去搜集证据呢?”
“嗯,先生,死因可不是由我说了算的。”面对罗杰旺盛的好奇心,探长只是冷冷地做出回答,“搞清楚死因是验尸官的活计。不管证据有多么不起眼,我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将它们搜集到一起。然后,把证据一并呈现给他,由他指导陪审团做出相应的决定。正当的程序就是这个样子。”
罗杰退到了后面。“我就说过,这家伙可真是挑不出毛病,”他低声对亚力克说,“这可是他第三回把我给驳回去。”亚力克这会儿虽然一言不发,但兴致不减,正旁观着这一切。
“顺便问一下,先生,”探长对马修森医生说,“我听说是斯坦沃茨夫人打电话通知你的。也就是说,他们来之前,你曾经来过这里?”
“是的,探长。”医生点点头,“斯坦沃茨先生亲自打的电话请我来,当时他得了轻度的花粉热。”
“啊!”探长来了兴趣,“那么你或多或少给他做过检查了?”
医生微微笑了笑。他记得,那次的检查过程有些费劲,持续了半小时,正是在这个房间里进行的。“事实上,我给他做过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当然这也是他提出来的。他说十五年来这还是头一回看医生,就干脆彻底检查一下。”
“他身体如何?”探长很想知道,“他有什么疾病吗?比如心脏之类的怎么样?”
“看得出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吧?”罗杰对亚力克耳语道,“他想知道死者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所以才选择自杀的。”
“他身体完全没问题,”医生断然说,“他健壮如牛。对于他那个年纪来说,身体状况可以说是相当不错的了。”
“哦!”探长显然有些失望,“好吧,那么保险柜是什么情况?”
“保险柜?”杰斐逊少校惊讶地重复着探长的话。
“是的,先生,我想看看保险柜里有什么东西,劳驾了。没准对这个案子有所帮助。”
“不过——不过——”杰斐逊少校有些迟疑,一贯面无表情的脸变得异常警觉,让罗杰觉得十分有趣,“一定要打开吗?”他用更平静的语气继续说,“或许有些私密文件需要保密呢?不过,我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斯坦沃茨先生对里面的东西向来只字不提。”
“那就更有必要打开让我们看看了,先生,”探长干巴巴地答道,“如果什么东西需要保密,我们不会公之于众,除非有必要公开,就另当别论。”他冷冷地补充了一句。
杰斐逊还是踌躇不已。“当然,如果你非要看的话,”他慢慢地说,“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我还是认为,实在没有这个必要。”
“先生,有不有必要得由我来说了算,”探长简短地回答,“好了,可否告诉我们,钥匙在哪里?密码是多少?”
“我觉得斯坦沃茨先生通常把钥匙圈放在马甲的右边口袋里,”杰斐逊闷声闷气地说,仿佛对这个话题已失去兴趣,“至于密码,我压根儿就不知道。斯坦沃茨先生对我的信任还没到那个地步。”他说这句话时,听不出一丁点怨气。
探长在死者的马甲口袋里摸了摸。“哦,钥匙不在这里,”他边说边熟练地去摸其他口袋,“啊!在这儿。钥匙在上面的口袋里,他想必是放错了口袋。但是,你说你不知道密码?那么,我想知道怎样才能找到。”他掂了掂钥匙圈,心里寻思起来。
罗杰满不在乎地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如果能够打开保险柜,他想好好看看里面的东西。此时,他在火炉旁停下了脚步。
“喂!”他突然说,“有人在这里烧了什么东两。”他弯下腰,盯着壁炉看了一会儿,“是纸片!探长,这些纸灰肯定是证据,但除此之外,我敢说你还遗漏了其他什么证据。”
探长从房间那头快步走到罗杰身边。“你可能说得很对,薛林汉姆先生,”他沮丧地说,“我自己应该注意到的。谢谢你。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们应该尽快把保险柜打开。”
罗杰重新回到亚力克身边。“总算赢他一局。”他笑着说,“如果他跟书里描写的探长差不多,那么他忽略的东西竟然被我给发现了,他还不得把我给吃了。我喜欢这家伙。”
探长把笔记本收了起来。“好了,医生,”他轻松地说,“我觉得这里没我们什么事了,对不对?”
“我该做的都做了,”马修森医生答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得先走一步了。我今天特别忙。我会尽快提交尸检报告给你。”
“多谢。那今儿个就不耽误你了。死因调查会召开时我再通知你。可能就在明天吧。”说完,他转向杰斐逊,继续说,“先生,如果可以,我想借用电话去通知验尸官。在那之后,如果方便,请准备一个房间,我想请阁下、这两位先生以及大宅里的其他人一起过来问个话。或许我们可以找出斯坦沃茨先生所提到的那些自杀的原因。”他将遗书折好,小心放进口袋里。
“那么,这间屋子用不到了?”杰斐逊问道。
“暂时用不到了。不过,我会吩咐带过来的警官去保护现场。”
“哦。”
罗杰好奇地看着杰斐逊在那随声应和,然后转向亚力克。
“是我想多了,”两人跟着大家一起走出房间时,他压低声音对亚力克说,“还是说,你有没有觉得杰斐逊先生似乎有些失望?”
“天知道!”亚力克小声说,“这类事我搞不懂,你就省省吧!”
“等到只有我俩时,我再找你慢慢唠嗑。”罗杰向亚力克保证。
探长这会儿正给一个身穿警服的大个头乡下人交代着什么,那名警官刚才一直耐心地等在走廊里,杰斐逊领着众人向早餐室走去,他则盛气凌人地走进书房。他头一回接受任务,虽然只是临时任务,而且微不足道,但足以让他引以为傲。
一走进命案现场,他就眉头紧蹙,严肃地盯着尸体看了一会儿,然后煞有介事地闻了闻墨水瓶。他曾经读过一个耸人听闻的故事,故事中的案件起初被认为系自杀,后被证明是通过往墨水瓶里下毒而实施的谋杀案。他打算检查个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