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坐在走廊上的一把硬椅子上,听见莫伊拉正在开楼下的前门。她遇到了一点麻烦,两次开锁都没有打开,最后终于成功地插进钥匙,打开了门。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嘿?有人吗?”
托马斯听任她等着。
“在这里。”他悄声说。
“托马斯?”她朝楼梯走过来,“托马斯?你在吗?”
随着她渐渐走近,他感到一阵寒意袭来,从手臂到脖子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汤姆?”她在微笑,仿佛这是个捉迷藏的游戏,她走到楼梯口,“你在吗?”
两人都静静地呆在原地不动,托马斯坐在埃拉敞开的门前,一把硬椅子上,莫伊拉站在楼梯口。她转过身,他听见一声很微弱的声音,被楼梯井放大,那是袋子里的包装纸发出的轻柔的摩擦声。
“在这里。”他说,声音很平淡。
“哦。”她小心翼翼、试探性地迈了一步,因为他说话的语调,因为他并没有移到她能看见的地方,因为她能感觉到他声音中的愤怒,但她还是来了。当她上楼时他能听到袋子中包装纸发出的声音。她边走边轻声抱怨着,“天哪,城里的交通太可怕了。”她还说,“每次上楼,我都感觉这些楼梯似乎变得更陡了……”她在制造可爱的话题,故意假装他们是快乐的朋友,正在轻松愉快地闲谈。
她到达楼梯顶端,看见他像哨兵一样坐在埃拉的门前。她提着一大把袋子,纸质的手袋,手柄处扎着彩色丝带,来自高档服装店。托马斯看到了。
“为葬礼准备的。”
他什么也没说。
“特价……我自己的钱……”
托马斯看向一边,双臂交叉着。她没有动,笨拙地转了转屁股,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又咽了回去。她瞥了一眼自己卧室的门,紧张地傻笑了一声。她想回到自己的房间,试试新衣服。他知道,但是她不敢从他身边走过去。
“你在这里很长时间了?”
托马斯转身看着她,“你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和态度让她害怕,她看上去很受伤,抬起一只肩膀对着他,“你父亲的葬礼……”
“她想自杀,莫伊拉,你却出去了,把她留给我。”
莫伊拉把袋子放下,“汤姆,你不知道——”
“我不应该一个人留下来照看埃拉!”他开始大喊。他很高兴自己喊起来了,很享受这种释放。
“亲爱的,你什么也不知道。”
“你是对的,你这个愚蠢的婊子,”他站起来,“医生来了,我对她一无所知,我像个头号笨蛋一样和他说话,我他妈的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他们都惊呆了,因为这句话是拉尔斯的口头禅,托马斯应该打住,但是屈辱感使他继续,“你是他妈的什么样的母亲?”
“我不得不安排你父亲的葬礼,我丈夫的葬礼!”她的眼中含着泪水,困在楼梯顶,购物袋在脚边,因为里面的东西太沉重而倒向一边。他看见她摆起一贯的与拉尔斯争吵时的样子:朝内缩起肩膀,头低垂在胸前。她使他变成了坏家伙。
他跺着脚走向她,“我甚至没办法打电话给你。”
但是,她转过身来面对他,眼泪流了下来,期期艾艾地说:“想象一下我的感受,汤米。我在殡葬承办人那里,人们看着我,他们知道我是谁,然后他给前台打电话找我。”
“我没有手机号码——”
“为什么?”她喊叫起来,挥舞着双臂,“为什么?你为什么没有我的手机号?因为我不得不把我的手机扔了,记者每一分钟都在给我打电话,我甚至连一部手机都不能拥有,你认为这是什么感觉?”
他现在离她很近了,他看到她的高跟鞋是多么接近楼梯的边缘,她将会跌落多么远,“你小小的脑子里从来就没有想到当记者打电话时你可以不接听吗?如果一个陌生人给你打电话,上面会显示‘未知号码’,你根本不必连那该死的手机都扔了!”
莫伊拉瞥了一眼脚底,突然意识到身后的落差,用责备的眼神看着离自己只有三步远的托马斯,转身背对着墙。
他们瞪着对方,托马斯的身体前倾,像一个捕食者逼视着她。莫伊拉摸着身后的墙,脸看向一边。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在暗示她应该闪开。
莫伊拉捂住脸,张开手指,这样她可以看见。她转身欲向楼下跑去,但衣服袋子在她的脚边,她的鞋跟被一根粗粗的蓝色缎带缠住了,她踉跄起来。
“托马斯?”从他身后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埃拉从房间里走出来,站在门口。她依然穿着昨天的衣服,仍然有黏黏的粉色和白色的棉花糖粘在胸前。她看着莫伊拉失足跌倒,双臂从墙上滑下,手指弯曲着,寻找可以紧紧抓住的东西。
托马斯听到一声沉闷的响声,转过身来,看见莫伊拉倒在他面前,侧躺着,袋子的丝带手柄仍然串在她的脚跟上,袋子裂开了。
黑色的包装纸嘶嘶地裂开,一条棕色的皮革裤子掉了出来,沿着楼梯翻滚下去,慢慢展开,直到停止不动。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发出柔和的颤音,仿佛上流社会的拳击比赛中宣告一个回合结束的声音。
莫伊拉挣扎着站起来,目光穿越走廊朝她的卧室那边望过去,“如果是医生打来的,说我不在。”
埃拉紧紧地抓住门框,只露出一只眼睛,用恳切的目光看着托马斯。
托马斯冲她微微一笑,走到莫伊拉床边,拿起电话说:“你好?”
“你好,托马斯,你妈妈在吗?”不是霍利斯医生。他木然地回到走廊上,来到莫伊拉跟前,她正坐在楼梯的顶级台阶上,解着缠在脚后跟上的丝带。看到托马斯把话筒递过来,她不慌不忙地站起来,理了一下头发,以确保整齐,接过电话,“你好?”
她听着,电话另一端特丽萨的声音尖锐刺耳,正在大声高谈阔论,莫伊拉听着听着变了脸色,“他有吗?”有一刻她这样说,愤怒地瞪着托马斯。她静静地听着直到特丽萨的独白结束,然后她咬着嘴唇,等待着,“这就是你要说的全部吗?”
她又开始倾听,托马斯回头望了望走廊,看见埃拉还站在门口,好奇地看着,忘了自己。看到妹妹这个样子,他笑了笑。她迎着他的目光,也露出了半个微笑。她知道他一直陪着自己,这一点很重要。有一瞬间,托马斯感到很骄傲,很荣耀。
“嗯哼,”莫伊拉说,好像对方告诉她的是什么相当有趣的事情,“好吧,如果确实是这样的话,我为你和孩子们感到非常抱歉。”
另一端的声音在叫喊,但莫伊拉的声音甚至更大,把对方的声音淹没了,“你必须记住,亲爱的,这个世界充满了妓女,但在英格兰一个男人只能有一个妻子。”
她挂断了电话,把电话还给托马斯,好像这个电话属于他似的;她从头到脚打量着他,然后弯腰捡起购物袋。
再次站起来时,她看上去更加苍老了,“我头痛,我要回房间了,亲爱的,也许你可以自己看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