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GPS(全球定位系统)圣奥古斯都学校在城外。他们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了大约14分钟,上行越过一片山丘的山脊,下行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肥沃农田,广阔的田野和美丽的房屋静静地躺在矮树丛的摇篮里。
开到山顶时,一片雨帘朝他们升起,后面的阳光使雨帘泛起黄色的光晕。他们可以看到这阵雨迅速穿过山谷,大大小小的汽车长驱直入,驶入雨中,明亮的雨滴砸在车顶和引擎盖上,飞溅开来,洗净了上面的尘土,冲刷到路面上。此后他们所见到的一切似乎都更加明亮。
GPS指引他们从高速公路驶入弯弯曲曲的乡间公路,这些道路随地形千回百转,绕过茂密森林的边缘,绕过一座小丘,把他们带到一座石桥上,然后沿着一条蜿蜒小路,路过一片简朴的农舍,最后有一面红色的高墙慢慢从树林中出现,渐渐靠近路边。
红墙呈弧形,渐渐收拢至大门口,形成一个宽阔的圆圈,有两所弧形的门房分立大门两侧,黑色的铁大门敞开着。
“该死!”哈里斯一边拐进车道一边骂出声来,他并不是个爱骂人的人。
穿过大门是一条红色碎石马路,弯弯曲曲穿过一片树林,然后是一片洁净无瑕的草坪,通向一栋漂亮的大房子,房子并不是正对着大门,而是羞怯地偏向一边。这栋房子有三层,前面有一个大小适中的圆柱撑起的门廊,看上去既宏伟又舒适。房子已经扩建过,但所有的新楼都聚集在它的背后,以免破坏这栋房子的视野和整体观感。
房子前面的草坪呈斜坡向下铺向远方,与一座拱形小桥相遇,小桥的另一头是网球场和操场。
哈里斯停下车。大门关得严严实实,没有其他车辆,他环顾四周寻找停车场。莫罗看到一群小男孩穿过小桥朝这边走来。他们穿着运动服,外面套着肥大的蓝色绒毛上衣,个个满脸通红,有一些连头发都被汗水浸湿了。他们十来岁的样子,那些体育装备对他们来说太大了:他们艰难地跨越障碍物,高高地把这些东西举到下巴或扛在肩上。
“这附近一定有停车场,”哈里斯喃喃自语道,“除非有另一条通往操场的路。”
现在,男孩们离莫罗更近了,她可以看见他们兴奋地叽叽喳喳地聊着天,匆匆忙忙地唯恐落伍。他们选择了那条斜穿过草坪的小路,到达另一头一间更衣室的入口处。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不是吗?”莫罗自语道。一个看起来更小的男孩从车后面跑过来,向那群孩子匆匆追过去。他从莫罗和哈里斯身边经过,上气不接下气,小脸粉嘟嘟的,两只小胳膊大幅度甩动着,以使自己跑得更快。看到前面最后一个同伴已经进了门,他奋起直追,跑得更快了,双脚在身后高高地踢起来,沙石飞扬。
男孩运动鞋的鞋底上有一个三圈图案。莫罗以最快的速度跳下车,追着喊道:“孩子!”
男孩转过身,仍在跑,只是减速了,后退着慢跑。
“回来。”
男孩没有回来,但在更衣室外停了下来,和门口的另一个男孩说话,那男孩正在刮蹭鞋帮上的泥。小男孩朝门里面喊了一声,一个穿着红色运动服的健壮女人出来了,脖子上挂着一只哨子和一块秒表。
莫罗亮出警徽,“我们来自斯特拉思克莱德警察局。这些鞋子,是他们制服的一部分吗?”
“是的。”
“请问我们能见见校长吗?”
女老师有点惊讶但没有问为什么,“我带你们去。”她带领他们穿过更衣室的门。
哈里斯和莫罗跟着她沿着走廊经过更衣室。这位女老师低垂着眼睛,在一扇门前停下来,像一个军士长一样大喊道:“麦克伦南!”
一个微弱的高音回应道:“劳斯特小姐?”
“接下来的10分钟你负责!”
“好的。”
劳斯特小姐带领他们穿过狭窄的员工走廊,朝楼上的校秘书办公室走去。从头至尾她都表现出了极大的自制力,始终没有问他们到这里来的目的,只是尽职带路,直到把他们安全地交到一位穿着棕色上衣的女士手里,然后她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
秘书让他们先在走廊上等一会儿。她关上门,打了个电话,片刻之后,她带领他们沿着一条铺着黑白相间方格地板的长长走廊,来到一间办公室门前,上面的标识牌上写着“多伊尔先生——校长”。
秘书敲了敲门,探进头去说,警察在这里。
沃利斯·多伊尔来到门口,和他们握手,自我介绍,仔细地检查他们的身份证,核对他们的照片,然后邀请他们进入办公室。
房间里有空气清新剂和新地毯的味道,里面的陈设井然有序,窗台上排满了成堆的文件和文件夹,但是一摞摞非常整齐,一切似乎都在它该在的地方。角落里甚至有一个废物回收中心,是用空薯片箱手工做成的,圆形开口处有彩色编码:一个用于放报纸,一个用于放金属罐,一个用于放玻璃制品。每一个垃圾回收箱都很整洁,好像并没有使用过,只是放在那里作示范。
他很客气,请他们在椅子上坐下来,询问是不是要喝点茶。他们说不用了,谢谢。秘书轻轻地关上门离开。他看着秘书关好门,站在桌旁,双手十指交叉握在一起,说:“欢迎来到圣奥古斯都,”那语气好像眼前坐的是学生家长,“我能为你们做什么?”
“是的,多伊尔先生,”莫罗说,“对不起,是多伊尔先生吗,不是多伊尔神父?”
“不,不,”莫罗的想法让他笑了,他把手上的结婚戒指给莫罗看了看,“是多伊尔先生。”
“我们想问问肖尔萨姆神父周二来这里的事。”
“关于……?”他竖起耳朵。
哈里斯看着莫罗。
“他什么时候到达这里的,和谁说过话,什么时候离开的?”
“为什么要问起这些?”
莫罗清了清嗓子说:“因为我想知道。”
他们彼此对视着,多伊尔的表情严肃起来。他松开交叉在一起的双手,放进口袋里,屁股靠在书桌上,“肖尔萨姆神父是12点35分到的,他来到礼拜堂告诉唱诗班,马拉维旅行的资金已经解决了:一个学生家长同意提供与筹款总额相等的捐助,他们每筹到1000英镑,这位家长就追加1000英镑——”
“对于时间你非常肯定。”
“我们期待他12点钟到,但是他迟到了,公交车来晚了。”
“然后发生了什么?”
“我们喝了点茶水表示庆祝,然后他就走了,我看见他出去的。”
“你觉得他看起来怎么样?”
多伊尔想了想,“还好,有点不舒服,我想这跟他喝酒有关,当然他当时肯定没醉。头一天他做了个全身麻醉,所以不太舒服,但他闻起来没有酒味。我半小时后又看到了他,他正准备离开这里去赶公交车,似乎很好。”
“等等,”哈里斯插话道,“你看见他出去了,然后半小时后你看见他离开?”
“是的,从蓝屋里出去,在第一层,我再见到他时是在马路上。”
哈里斯皱起眉头,“为什么时间滞后了半小时?”
“公交车很少,他一定是在楼下的大厅等了半小时,当时在下雨。”
“他没有接受忏悔?”
“没有。”
“他在那里等车期间有可能和谁说过话?”
“没有谁。”
“没有人可能经过他身边吗?”
“啊,当然,非常可能,当时正好是下午1点15分,上课前的自由活动时间,孩子们可能来来去去,但可能只有在特地去寻找的情况下才会遇到他,因为那个地方不是孩子们通常闲逛的地方。游戏室和宿舍在校园的另一边。”
哈里斯点点头,“你离开他时没看见任何人和他在一起或看到任何人向他靠近?”
“没有。”
“忏悔……”哈里斯换了个坐姿,“不像我小时候的样子,现在你可以在任何地方做忏悔了……”
多伊尔什么也没说,但是笑了笑,很困惑,他还以为两位警察远道而来只是询问关于牧师的事。
“但是,”哈里斯说,“如果你能看见牧师,这仍然是忏悔,即使不是在忏悔室……”
“当然,其实,这是一个圣事,只要牧师用圣礼的形式,他们可以在任何地方接受忏悔,现在很多牧师喜欢更随意一些,尤其是针对相对年轻一些的人,难道不是吗?”
“这样没那么大的压力。”哈里斯提示道。
“当然。”多伊尔疑惑地看看哈里斯,又看看莫罗,不知道两人到底想干什么。
莫罗向前坐了坐,“星期一下午,前一天,学校里有学生失踪吗?”
他回忆了一下,“没有。”
“那天学校有去格拉斯哥的活动吗?体育赛事或辩论赛什么的?”
“没有,能告诉我你们是为什么事而来的吗?”
“你听说过莎拉·埃罗尔吗?”
多伊尔眨了眨眼睛,“没有,这里没有任何男孩的名字中含有‘埃罗尔’。我可能错了,现在有时父母有不同的名字,母亲们……到底是关于什么事?莎拉·埃罗尔是谁?”
莫罗不喜欢这位校长,不喜欢他的态度,不喜欢他经营一家私立学校的事实,不喜欢他“像部长的良心一样整洁”的办公室,“多伊尔先生,我认为你对我不够坦诚,你知道莎拉·埃罗尔是谁。”
他耸耸肩,恼怒地说:“她来过我们学校吗?”
“请在回答我的问题之前不要提出你的问题。”
多伊尔容不得不同意见,他冷笑一声,绕到桌后的椅子上坐下,与两位警察拉开距离。
莫罗指着用薯片箱做的回收箱说:“那里有报纸,非常详细地报道了这个案子,我想你只是担心公开回答这个问题会影响到学校的声誉吧。”
多伊尔心虚地看了看,“我不记得那个案子。”
“男孩们穿的校服,”哈里斯说,“每个年级的都一样吗?”
“是的。”
“运动鞋是从哪里来的?”
“什么运动鞋?”
“运动鞋,那些孩子们上体育课穿的运动鞋,黑色绒面革的。”
“那只是普通的运动鞋,我不知道——”
“孩子们是从哪里买的校服——是一家特殊的商店吗?”
“不,是詹纳家的。”
“在爱丁堡?”
“是的,但是听我说,校服的每一部分都可以批量生产销售给大众,只有校徽和晚礼服是为我们特别定制的。任何人都可以购买那些运动鞋。”
“你并不是在积极帮助我们,多伊尔先生。”
他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莫罗扫视着办公室,哈里斯盯着多伊尔,多伊尔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他想出了一个计划,站起来,“好吧,再次感谢你们的到来,我会去查查当天的课堂记录,看看有谁,是否有任何人,可能去过格拉斯哥,学生们是不允许有车的,所以你们可以去当地的火车站查查。”
“我知道该怎么做我的工作。”莫罗坚定地坐在椅子上。
“我可以去查记录,但现在不得不请你们离开。”
哈里斯看着莫罗,莫罗看着多伊尔,不慌不忙地做着决定:“三小时后我给你打电话,如果我没有得到所需的信息或者我认为你不合作,我会穿着制服,率队回来搜查。清楚吗?”
多伊尔伸出手指向房门。
莫罗站起身来,哈里斯跟上。多伊尔试图从书桌后面绕出来去开门,但是莫罗抢先一步,自己打开了门,“我们自己能找到出去的路。”
“不用客气。”多伊尔走出来,锁好办公室的门,在安静的走廊里,嗒嗒的锁门声听起来十分响亮。
他挥手让他们跟上,默默地带领他们沿着黑暗的走廊,绕过秘书办公室,通过一扇大门进入一个椭圆形的中央大厅。大厅里很冷,很空旷,除了一架闪闪发亮的红木大钢琴和一个白色大理石壁炉,什么也没有。上面有一个椭圆形的阳台,顶上是一扇穹顶形的玻璃天窗。
多伊尔与他们握握手,避开对方的眼睛,指示他们穿过一扇门,来到一对短楼梯顶部,这对楼梯分别沿着两边的墙,曲线向下通往这栋楼的正门。他站在阳台上,看着他们离开。
莫罗关上身后的门,听到门咔嗒一声锁上了。他们的车就停在外面,哈里斯拿出钥匙,“我们要回去吗?”
但是莫罗阻止了他,“小教堂在哪儿?”她回头看着眼前的那栋房子说。
他们走开,左右看看,然后步行10英尺来到更衣室的门前。学校的小教堂就在更衣室后面,是一栋像一座高高的金色谷仓的楼房,从正面慢慢向后退去,红色的玻璃窗都在顶端变尖,与教区房子的窗户很像。他们站在那里,看着它,哈里斯回头看看主楼正门,寻找多伊尔的身影。
“我们去逛逛吧。”莫罗说。
那些附楼表现出了合乎时间逻辑的框架:首先建起来的、外观最破旧的那些建筑物紧挨在主楼的后面,把它们与主楼相连起来的是一条木制的走廊和一个大厅,看起来像是在战争期间匆匆搭建起来的。再远一点的是近些年建立起来的红砖楼,看上去像教室区,有一个游戏池,金属框架上是可以滑动的大窗户,后面更远一点折进去,是一片白色的混凝土建筑物,常规的窗户和统一的天蓝色窗帘给人一种廉价酒店的感觉。
那栋楼的后面是让人眼前一亮的新楼,一系列波纹钢组成矩形建筑物,像集装箱一样,两层楼高,每一层都喷上了不同深度的白漆,一道灰色网格楼梯绕楼盘旋而上。每个单元楼都是满墙的窗户,部分使用磨砂玻璃,以保护隐私:但是他们可以看见最低的那个单元楼有一个师生公共休息室,五个男孩懒洋洋地躺在扶手椅上,墙上挂着一台等离子电视和一个飞镖盘。上下左右的房间都是教室,里面摆满了五颜六色的再生塑料桌椅,轻松而活泼。第二层有一个男孩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朝下看着他们,还用手指指点点。
男孩所在的那栋楼的一扇门打开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走出来,来到上一层的过道上,朝下面喊道:“我能帮你们吗?”
哈里斯回应道:“斯特拉思克莱德警察局的,”他出示徽章,“我们刚刚见过多伊尔先生,现在只是四处转转。”
老师回到教室,两人透过玻璃可以看见他在告诉那些男孩子什么,然后孩子们全都盯着窗户向外面看,教室后面的那些男孩也跑到窗前。
莫罗和哈里斯后退到公共休息室的侧边。
他们在那里看到了通知。一个用螺栓钉在侧墙上的标志牌说:这些楼房完全由再生材料建造而成,是零污染、碳中和的、太阳能的,是拉尔斯·安德森先生友情捐资兴建的。
莫罗和哈里斯急忙绕到正面,经过他们的汽车,发现正门锁上了。莫罗试着按了按门铃,但是听不到里面的铃声。
“更衣室。”哈里斯说,直奔他们来时的路而去。
“我们会迷路的。”莫罗说着朝哈里斯转过身去,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他。一个男孩从附楼的拐角处跑出来,个子高高的,大约16岁,转动着脑袋,像是在急切地寻找什么人。他停下来,看着他们。他很瘦,鼻子短短的,眼睛像婴儿一样圆,留着光头,皮肤是日晒后的颜色。莫罗见过他出现在教室里,和那个八卦老师一起。他是专门跑到窗前来看他们的。
“嘿,孩子,”莫罗说,“我们怎么再回到里面去?我们需要见多伊尔先生。”
“你们不需要见多伊尔,”男孩气喘吁吁,“你们是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