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罗避开班纳曼,独自呆在安静的办公室里,追踪那些松散的调查线索。她拨了一个号码,半是期望电话会被转接到自动应答录音系统,但一个声音轻柔的女孩接起了电话。
“你好?”背景中传出古典音乐电台的声音。
“喂,你好,嗯,我叫亚历克丝·莫罗,斯特拉思克莱德警察局的,我打电话来是有关——”
“啊,上帝,莎拉!我差点忘了,莎拉,上帝……”
“是的,我能和你谈一会儿吗?你有时间吗?”
“是的……”莫罗能听到对方坐下来,把收音机音量调小了,“是的,当然。”
“嗯,我其实只是想问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莎拉?”
“是的。”
“没有人和你谈到过她吗?你一定问过许多认识她的人了吧?”
“嗯。”莫罗也不确定自己想从对方那里了解什么,“对不起,让我们从头开始吧。我可以记下你的名字和地址吗?只是为了存档。我现在的问题是:你是麦琪的妹妹吗?”
“半个妹妹,同父异母的妹妹。”
“好的。”
“我名字叫诺拉,我姓凯特林,她姓莫伊尔,不同的父亲。”
她似乎很热衷于强调这一点,所以莫罗重复着她的名字,又记下她的地址,交换了电子邮件,以防后面还有什么情况。
“你们是同学吗?”
“和莎拉吗?”
“是的。”
“是的,我和她是同届的,我们在学校时属于不同的群体,并不是很熟,但离开学校后反倒走得近了,在伦敦时我们经常一起玩,琢磨该做点什么事,诸如此类的事情,我们在学校好像只受到如何做妻子的训练,没有学到什么真正的学问……”
“莎拉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很好的人。”
莫罗放下铅笔,“诺拉,”她揉揉眼睛,“我问到的所有人都这么说——很好,她真的性情那么温和吗?”
诺拉有些吞吞吐吐起来,“不……她……不,也不能说温和,莎拉……”
她们都稍顿片刻,倾听着对方的呼吸。
“你看,”诺拉向前坐了坐,声音很低,紧挨着话筒,“你必须知道的是莎拉来自什么样的家庭:一个非常传统而古老的家庭,是一个好家庭,矜持保守,讲究礼貌。”
“你知道她在做妓女吗?”
“我确实知道。”
莫罗很吃惊。
“她没有告诉我。一次我用她的手机上网,偶然打开了她的电子邮件,我们还为此争论了一番。”
“她说了些什么?”
“她说她需要钱,她没有一技之长,也不够聪明,但是她不会嫁给伦敦金融城的卑鄙商人,没完没了地要钱花。她说她可以随时从良。如果是为了钱而嫁人,她将不得不在婚姻中挣扎,最后因为闹离婚而两败俱伤。干这一行,钱就是她自己的钱。她需要钱支付母亲的护理费——”
“她挣的钱是她所需要的三倍多,你知道吗?”
“我知道,到她不再做这个时,她已经为下辈子攒了许多钱。她打算搬到纽约去,在那里重塑自己。别误会我的意思,她不是一个殉道士,她有漂亮的衣服,总是坐头等舱旅行。”
听到这句话,莫罗笑了,“她听起来很有胆识。”
“不,”诺拉说,“也不能这么说,我们只能说莎拉是个很诚实的人,她说这一点遗传自她母亲。她母亲是个直肠子,有一说一。”
“她爱母亲吗?”
“她崇拜母亲,母亲仿佛是莎拉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除了……”诺拉把后半句咽了下去,“是的,她们真的很亲密。”
“除了谁?”
“嗯,”诺拉欲言又止,“嗯,她——”
“拉尔斯·安德森?”
诺拉咂了咂嘴,不愿意说。
“你答应过莎拉不告诉别人?”
“是的。”
“承诺不要说出这件事?”
“是的。”
“但你知道拉尔斯也死了。”
“我看到了报道。”
“你认为他们的死有关联吗?”
“拉尔斯是一坨屎,”诺拉吐出那个她用得并不熟练的脏词,“除了自己,他根本不在乎任何人,坦率地讲,我认为他根本不关心莎拉的死活。”
“但是莎拉爱他?”
“真的很爱他。这也是他卑鄙的一面——他甜言蜜语,迷惑女人。我当时警告过,‘他就是一坨屎,莎拉,又肥又老的烂人一个。’但她不听我的。我想她只是需要有人爱,然后选择了他。”
“莎拉拿拉尔斯的钱吗?”
“不,她连珠宝首饰都不接受,她想让拉尔斯知道她真的爱他,不是他的钱。他很明白这一点,他把自己的黑色收入给她,让她帮忙藏起来,他知道她永远也不会破坏自己的原则去碰这笔钱。她想把自己与其他人区别开来。”
“与谁区别开?”
“所有人,其他的女人,拉尔斯的家人,他有两个家庭,报纸上没说,但每个人都知道,一个被他冷落在塞文欧克斯,另_个在伦敦。”
“他有孩子吗?”
“是的,我知道有四个。”
“有男孩吗?”
“可能吧,我知道有一个在苏格兰他以前上过的一所老学校。”
“苏格兰的什么地方?”
“嗯,珀斯,我想是的。”
莫罗穿过走廊朝班纳曼的办公室走去时,看到哈里斯正从专案室看着她。她敲了敲班纳曼的门,向后扭转身子与哈里斯的目光相遇,朝他笑了笑。他并没有报以微笑。
班纳曼叫她进去。他正在阅读一份案情报告。
“督察,”她语气坚定地说,“记得在珀斯的神父吗?”
他叹了口气,不愿意再讨论珀斯了。
“是这样的,”她继续说,“拉尔斯·安德森,苹果手机照片中的那个男人?他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在珀斯的寄宿学校。”
她向后站了站,对班纳曼微笑着,等着他。她看见他目光呆滞,仿佛有心事。他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那张纸。
“我想让你打电话给重大欺诈调查局,弄到安德森的一些背景材料。”
采集背景资料是警探的工作,属于令人讨厌的琐事。
“你己下定决心要忽略这个事实。”
“莫罗,你是不是要问每个人是否去过珀斯。我们给珀斯警方打过电话,莎拉·埃罗尔从来没有去过珀斯,对于有关珀斯的那点可怜线索,你已经做了大量笔记。放弃吧。”
莫罗退了出去,砰的一声关上门。转过身时,她发现哈里斯正站在专案室门口,看着她。
伦敦警察厅一个多疑的警官记下了莫罗的名字,他说将通过警察局的电话交换机给她回电话,以证实她确实是斯特拉思克莱德警察局的人。他明确表示愿意与她分享的信息非常珍贵,她很幸运能够得到这些信息。
当她清楚地表示她不想知道那家公司的具体情况时,他放心了。当她说有可能从莎拉的财产中收回数十万英镑的资金时,他甚至更加高兴。
“那么,有什么书面的证明文件?”
“嗯,你这是什么意思?”
“收据,交易记录,诸如此类的东西。你有什么?”
“什么,就像收银机中打出来的小票吗?”
“手写的也行。”
“嗯,几乎可以肯定没有。是不是很糟?”
他嘲笑道:“是的,是这样的,如果没有任何证据,钱就还不回去了。”
“我明白了,这可能就是它为什么会在那里的原因,是吗?”
“你什么也没有?”
“嗯,有目击者见过他们一起出现在纽约的一家酒店里。”
“这个根本没用,你可以传真过来一张她的照片吗?”
“是的,你有什么可以回报给我的吗?”
“嗯,流失资金的记录怎么样?”
“好——具体来说,从纽约流失了一笔数额巨大的欧元?”
他犹豫了一下,她能听见键盘上打字的声音,“好吧,我马上就要回家了,长话短说吧,我可以告诉你,我有数笔从曼哈顿分行的大额欧元取现记录。”
“为什么他要那么做?为什么不从这里取钱?”
“在那里的痕迹更小,他知道我们在监视他。”
“那么纽约是最好的选择?”
“可能是最安全的,但他不得不偷运到英国。”他在阅读什么东西,莫罗可以听见他低声对自己说“让我们看看”。
“是,这是私人账户,一个开支经费储备账户。”
“那是什么意思?”
“贿赂。”
“贿赂?这么多钱用作贿赂?”
“你很难想象这些人消耗着多大一笔资金。”
“这只是很少的一部分现金吗?”
“说得很对。”
“但有几十万英镑。”
“我知道,现在商人们正在全世界范围清空这些账户,没有人密切关注他们了。这些数字通常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很微不足道的一笔小钱,所以几乎没有什么安全检查,只是时不时总计一下,确保银行内部没有人挪用罢了。只要他一贯地提取并承认他的行为,就根本不会有什么安全检查。”
“那么,没有收据,我们怎么办?”
“嗯,不管怎样,我们无法调查了,虽然我们跟你一样想知道莎拉·埃罗尔的事,他们在哪儿见面,会面的频率等等。”
莫罗挂断电话,呼叫珀斯刑事案件调查局,询问酒鬼牧师的事。她像皮球一样被一个部门踢到另一个部门,她太熟悉这种相互推诿的声音了:没有人去见过牧师。她坚持不懈地握住电话不放,愤怒地听着里面传出的古典音乐声,正在这时哈里斯轻快地敲了敲门,溜进来,关上门。
他以为她正在和什么人通话,夸张地发出一个信号,意思是他什么都不会说,等她打完电话再说。
“我在听维瓦尔的音乐。”
哈里斯看着关闭的门,“探长,班纳曼想知道你在做什么。”
莫罗挂掉电话。
哈里斯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班纳曼在弗兰克和乔那里丢了丑,使自己看起来像个笨蛋,他现在正在警员中飞扬跋扈,发泄私愤,挑中她也是为了使事情看起来很公平。他不断烦扰好员工,质疑他们所做的每件事。这种不公正让人如此恼怒。他似乎没有想过作为警察,比一般的办公室职员或保险推销员或任何其他行业的人而言,对某些事,可能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公正感。
哈里斯扬起眉毛,小声咕哝道:“探长,你不是唯一一个有这种感觉的人,大家伙——”
莫罗突然举起一只手,“打住!”把他人之间的战争引到自己身上,这种事情她以前做过,她再不想蹚这种浑水了。
“对不起,你好像有点恼火。”
“我总是有点恼火,”莫罗站起来,“对于我来说,这一切和班纳曼无关,我讨厌过我的每一个上司。”她把笔和笔记本从桌上收起来,把手提包放进最底层的抽屉,关上,锁好。
当她再次抬起头,哈里斯还在点头,“我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