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伊拉和托马斯来到厨房下面的大冷冻室里。他们谁也不记得上次进来是什么时候了。通常厨房里总是挤满了工作人员,或者说工作人员的威胁,这里是一个公共空间,但莫伊拉已经几乎解雇了所有住在家里的员工。
为了托马斯,莫伊拉决定把保姆玛丽留下来,但是他们讨论过这件事后,托马斯说他不需要。他不再想要她了。当他这样说时,莫伊拉注视着他撅起的嘴唇,而不是眼睛。他不确定母亲是否知道玛丽在午夜蹑手蹑脚爬进他卧室的行为,但是莫伊拉同意了,并把玛丽召唤进来,告诉她他们现在没有钱雇用她了。玛丽似乎松了口气,回答说她会打好包,在清晨他们醒来之前离开这里,然后她握了握他们两个人的手,冰冷而职业,没有探寻托马斯的脸,或者试图看看他的眼睛。他看着她离开房间,玲珑而诱人的臀部曲线透过丝绸裙若隐若现,他突然意识到,是不是父亲命令玛丽去和他睡的,所以她现在也很高兴这一切终于结束了?他觉得很奇怪,她没有要求他们为她写一封求职推荐信。
杰米己得到了2000英镑的特别补偿金。莫伊拉还没有提起过掐脖子那件事,托马斯觉得她可能现在也不会说。
大厅、厨房,整个房子空荡荡的。他们还没有吃晚饭,莫伊拉提议去厨房看看。
冷冻室里很温暖,没有窗户,呼呼的马达声在地面上弹跳。他们过了一会儿才找到灯的开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一根绳子吊在陡峭的楼梯底部,三台大石棺一样的冰柜发出微微的颤音,其中一台被挂锁锁上了。莫伊拉径直走过去,用手指触摸那把锁。
“这一定是肉类冷柜。”她说。
托马斯突然想到了一床的肉,一具尸体,锁在这冰冷的柜子里,但这只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陌生房间,黑暗,沉静,阴森可怕。
他举起冰柜盖子,低头看去,里面的东西摆放得井然有序,透明塑料桶里装满了手工的美食,是厨师在离开之前准备好的,一份一份地码放着,每道菜的盖子上都用粗重的卷曲字体清晰地标明着菜名。
莫伊拉已经打开另一台冰柜,发现里面塞满了不同种类的面包、配料、冷冻的香草和奶酪、冰冻的果汁。她得意洋洋地提起一只被霜冻覆盖的圆筒状袋子的顶端,“看!”
迷你比萨饼,廉价的迷你比萨饼。
“这一定是他们吃的东西,”她说,“员工们吃的,我们就吃这个吧!”
“但是你要怎么做?”
“放在烤箱里,”莫伊拉解释说,“包装上有说明,包在我身上。”
她匆匆地从他身边走过,爬上楼梯直奔厨房而去,准备为他做饭,证明她能行。但她让冰柜的盖子敞开着,靠在墙上,冰冷的雾气嘶嘶地从里面涌出,弥漫在温暖的房间里。托马斯等到她的脚踝从通往明亮厨房的台阶上消失后才走过去,把冰柜的盖子盖上。她听到了这一声响,弯腰蹲伏在楼梯口,微笑着说:“对不起,出师不利。”她站起来,走向厨房。
托马斯又看了一眼那台上锁的肉类冷柜,里面没有人,莎拉·埃罗尔不在那里,埃拉也不在那里。这只是一个有点阴森可怖的房间。
他爬上楼梯来到厨房,发现莫伊拉把头埋在烤箱里,有一片刻他以为她是要用毒气自杀,在一台电烤箱里,他想到她要死了,却并没有动身前去把她拉出来。
“啊,在这里……”她把头从烤箱中缩回来,冲他微笑,“是电的,我真傻。”说完按下电源开关,转动旋钮。
托马斯惊恐地发现自己是如此冷漠,如此铁石心肠,于是他改变了话题,“妈妈,钥匙放在哪儿了?”
她指了指厨房门后面墙上的小金属柜。他打开门,发现有六个钥匙钩,每个上面都挂着钥匙,每只钥匙上都贴有标签。在一根粉色带子下面的钥匙圈上有一把写着“冷冻室”的小钥匙。他取下这把钥匙,沿着通往冷冻室的陡峭台阶,小心翼翼地走下去。他站在楼梯底部,看着对面的那把挂锁。
锁很小,黄铜的,他不想打开。他再也不想看到像莎拉·埃罗尔那样的一团糟了。但是时间呆得越久,他就越发害怕。他强迫自己走过去,盲目地摸索着那把锁,用小钥匙寻找锁眼,没有对准,他感到这种行为有点像性行为,很可怕,很可耻,很肮脏,但是他必须继续这么做,因为不知道的感觉更可怕,他将整夜想着这个,无法入眠。
挂锁弹开了,落进他张开的手中,他把铰链推到一边,站在那里,看着,然后掀开盖子。一层霜冻的肉。牛排、羊排、鹿肉、蹄髈。一只巨大的羊腿。没有尸体,没有血,没有死去的埃拉。
“肉?”莫伊拉己跟着他下来了。
“是的,”他砰的一声盖上盖子,“只是肉。”
“你认为他会把钱或什么东西藏在里面吗?”
“没有,我只是……很好奇。”
在等待烤比萨饼时,托马斯从冰箱中取出一瓶啤酒打开,两人享受着家中的宁静。莫伊拉解释说,拉尔斯的公司破产了,只给他们留下一年至多30万的经费,他们需要卖房子,住到别的地方去。那架ATR-42飞机归公司所有,那栋远在南非的房子也归公司所有,托马斯从来没有去过,因为他们总是在他上学的时候过去,还有大多数的汽车和伦敦金融中心的写字楼以及斯坦福桥球场的会员资格,全都归公司所有,所以他们将再也看不到这些。托马斯不在乎,他本来就没那么喜欢足球。
她把比萨饼从烤箱中取出来,放在案板上切开。很可口。
托马斯看着莫伊拉吃,“你的嘴不干了。”
她抬起头看着他,知道他想问什么,“你说得对,不干了,我戒了。”
“什么时候?”
“五周前。你父亲一直不怎么回家。”
托马斯不清楚母亲是否知道拉尔斯去了哪里,托马斯非常清楚他去哪里了,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他的另一个妻子。
那是他与父亲的最后一次谈话。在秋季学期开始的前一天,拉尔斯带他出去,他们来到福特纳姆冰淇淋店,在那里每隔一张桌子就会有一个西装革履、眼神冷漠的父亲看护着一个与自己疏远的孩子。托马斯比其他的孩子大点,他不知道父亲是否注意到他已经长大了许多。
托马斯看着莫伊拉。她也许知道。她也许不在乎。
“为什么他真的要自杀?”
莫伊拉耸耸肩,“他们取消了他的资格。我想,他知道自己再不会成为大玩家了,没有这个游戏他不能生存。他没有朋友了,也没有别的兴趣爱好,我想。”她看起来像在做梦,“你不知道他年轻时的样子。那时的他是那么有趣。非常有趣。那时的他很幽默。而且早先,我们真的很相爱。我们有朋友。我们本来可以一直幸福的,但是,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上帝……我们有那么多可以挥霍。”
托马斯听着,点着头,直到莫伊拉看着他,看到了他红红的眼睛,她于是叫他去睡觉。
“我需要洗个澡,”他平静地说,“我真的需要先洗个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