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尔德驱车载着莫罗直奔伦敦路警察局,一路上沉默无语,对此她很高兴。她把笔记本放在膝上,时不时地低头瞅两眼,假装是在推敲一些细节和时间线,其实满脑子都是凯·默里年轻时的影子,她站在街角,在肖兰地的AJ日用品公司外面,抹着厚厚的唇膏。JJ刚刚出生,莫罗很嫉妒丹尼,看到他谈起JJ时慈爱的样子,他眼神中流露出的温柔和骄傲让她生气,因为她想到丹尼从此拥有了自己的家庭,这意味着他将先她一步摆脱他们一起出生成长的那个混乱的环境。
铃声响起之前她已感到了手机的震动,她在口袋中摸索,在第一次铃声响起时取了出来,来电显示是“办公室”而不是“班纳曼”,她松了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探长,我是哈里斯。”
“什么事?”
“苹果手机最后一次通话号码是999。”
“哦,该死,她打通了吗?”
“她没有回答接线员。”
“该死,那些报纸一定要对此大做文章了,再深入调查一下,要彻底,好吗?”
“好的,探长,没问题。”
“还有什么?”
他捂住麦克风,问了问别人,然后回到听筒上,“还在检查电子邮件和照片。”
“有关于埃罗尔夫人的护理者信息吗?”
“已列出一系列名字和地址。”
“我15分钟内赶到。”她挂断了电话。
莎拉本来可能得救的。警方本可能躲在门外,在凶手逃离时抓个正着,或者及时赶到,完全阻止事情的发生。到底是怎么回事?莫罗迅速转变思绪,去想些更快乐的事情。
凯·默里有四个处于青春期的孩子,那是多么闹腾的景象。莫罗能想到的只是凯自己还是个青春期的孩子时的样子,虽然她现在看起来已年老很多,头发已经灰白。在莫罗的眼中,凯还是那个站在路灯旁的小姑娘,那是夏末初秋,她穿的衣服很少,因为介意自己粗短的双腿,她从慈善商店买来了高跟鞋,虽然很蹩脚,但是因为年轻,她能承受。
莫罗看着笔记本,车又驶出两英里,她竟没有翻动一页,“你们挨家挨户的查访工作做得怎么样?”
怀尔德也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猛然间没有听清她的话,“什么?”
“挨家挨户的查访,有收获吗?”
“啊,没多少收获,埃罗尔离群索居,不太与人交往,不过他们知道她在卖房子。”
“真的吗?”
“很重大的事情,”他点点头,同意自己的说法,“很重大,因为莎拉一家已在这里住了150多年,邻居们都认为这件事情很重大。”
“也不是卖房的好时候。”
“房子的状态也糟糕透了。”
“是啊,她别指望房子能卖个好价钱。”莫罗的指尖划过几行字,“我们在林荫路遇到的女人……”
“凯·默里,”他面带微笑,“你认识她吗?”
“在学校时。你是在哪里认识她的?”
他笑得有几分得意,“在山下,过去的马厩现在变成一所房子了,泰莱思夫人住在那里。你的朋友是她的清洁工。相当有个性。”
他的本意是嘲弄性的。莫罗咕哝了一声,他可以用眼角瞥见她脸上的微笑。
“有她的地址吗?”
他耸耸肩,“在笔记中。”
要他写出一个临时性的报告来,得花一天的时间。她突然觉得流露出了心事,于是换了个话题,“埃罗尔有男朋友吗?”
“没有人看见过。”
怀尔德20分钟后就该换班了,她能感觉到他已经心不在焉。
“那么她与附近居民关系不太好?”
但他已经完全走神了,正在思索回家后该做什么,怎样回家,“不知道,凯可能知道。”
听到凯的名字,莫罗感到一丝温暖,“她怎么会知道?”
“很显然,莎拉·埃罗尔支付每小时10英镑的报酬,每个人都想在她母亲生病时为她工作,成为她的清洁工。那个叫凯的清洁工,一直在那里工作,直到老太太去世后才离开。泰莱恩夫人说凯有很多问题。”
“什么样的问题?”
“住在卡西米克。”
“这也是个问题吗?”
“泰莱恩夫人似乎这样认为。”
莫罗哼了一声,“她曾经到过卡西米克吗?”
“她说曾开车路过那里。”
“愚蠢的母牛。”
他们绕过阴森而宏伟的格拉斯哥绿色公园和布里奇顿区,拐进伦敦路直奔警局而去。
警局大楼是一栋三层的黄褐色砖楼,看起来与普通的办公楼没什么不同,却有着堡垒的建筑特色:窗户深深地嵌入墙体中,前面是一排扶壁支柱。入口处是两只巨大的混凝士箱,里面长满了野生灌木,这是用来阻止飞车劫匪的装置,这些人比恐怖分子更危险。绕到大楼背后有一面高墙,顶部是破碎的绿色玻璃,构成一个停放警车以及来访车辆的院子。
外面的街道上挤满了准备交接班的车辆,沿着马路和人行道停放,虽然混乱却很有序,没有一辆车压到双黄线或阻挡了警局的入口。
因为他们用的是警车,所以不得不停放在院子里。怀尔德缓缓向里靠近,小心绕过装运车和墙壁,绕过中间有着高高铁窗的小牢房。
他拉下手刹,她打开车门,加上一句临别之语,“离开之前,请把凯·默里的详细联系方式给我。”
她砰地关上车门,剥夺了他提出抗议说还有其他事情要做的机会。她走在匝道上,想着要独自去见凯·默里,有些担心。警察在任何时候都不应该单独去见证人,不只是因为他们可能因此被指控,而且还因为佐证规则:在没有另一名警官见证的前提条件下,询问对象的任何话都不可以作为呈堂证据。警察单人取得的证词比道听途说的传闻更糟糕,很不专业。
她沿着匝道走到门口,输入安全密码,后退几步,以使里面的人能看见摄像头中的她。门开了。
传达室没有人,但是她可以听见从小牢房那里传来的尖叫声,因为隔着门声音有些模糊,就像是一个含冤男子的声音因为艰难的一天和多次的喊叫而变得尖细起来。约翰从后勤办公室向外张望,“就你自己吗?”他知道她一般是不会自己开警车的。
“怀尔德在外面。是谁在叫?”她朝牢房那边点点头。
“街头斗殴,精神恍惚,克拉克毒品吸食者。”
她皱起眉头,他们带进来的大多数瘾君子只不过是遭人讨厌的露宿街头者,根本没有能力去行窃。
他瞥了一眼时钟,“你要开任务下达会吗?”
“啊,是呀。”她一直因为凯而心烦意乱,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她脱下外套,穿过大厅,来到刑事调查部门前,她抓住门,因为哈里斯正从里面出来。
“10分钟。”她指着会议室警告道。
“探长,斯科特还在楼上。”
“我知道,我知道,开完会后我就去见他。让他等我20分钟。”
“他不耐烦了。”
“好,那很好。”她说着关上门。
他们正聚在专案室,无论是值夜班还是朝八晚五的都准备回家,把事情抛在了脑后,留下她一个人去关心莎拉·埃罗尔的案子。她溜进办公室,连灯都懒得打开,放下大衣和手提包,站在黑暗中,从包里取出私人用的手机。
布赖恩马上接听了,“你好!”
“好吗?”
“是啊,你没事吧?”
“没事。”
她慢慢地打开办公桌的抽屉,取出一支笔和一个记事本,打开封皮。
“葬礼怎么样?”稍顿片刻后布赖恩问道。
“怎么说呢,他肯定死了。”她胡乱地画着螺旋圈,“家里有晚餐吗?”
“汤还在冰箱里。”
“哦,好的。”看到自己画出的圈圈像封闭的陷阱,她在旁边又画了一个向外盘旋的螺旋圈,“今天可能会晚点回。”
“没事,我等着你。”他在微笑,她可以从声音中想象出他的神情,“小家伙们都好吧?”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是啊,都很好。”
远离身后走廊的喧嚣,在黑暗中,在电话中,他们对彼此微笑,准备着属于他们自己的元年。
她叹了口气,不情愿地说:“再见。”
布赖恩回应一声后挂断了电话。
她对着电话笑了。他总是这样,从来不会说些“待会儿见”或插科打诨的话。她查看了一下桌子上的电话留言。只有一条。她按下播放键。是心理学家打过来的,留下了电话号码,请她回电。
莫罗已经告诉对方无可奉告了,这个女人的无礼让她感到一阵刺痛,她瞥了一眼手表,还有两分钟。她收拾起文件,整理了一下衣服,离开冷寂黑暗的办公室,来到走廊上,穿越刺耳的噪声,刺目的灯光,走进专案室。
椅子被拉得到处都是,警员们正在聊天,看到她进来,他们的交谈声稍稍低下来。她注意到有几个人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肚子上,总是那些人,有一些反感,有一些渴望,他们自己都是快乐的父亲。
她把文件响亮地甩在桌子上,给他们一个30秒钟的警告,让他们坐下来,闭上嘴。在她转过身面对他们之前,他们己安静下来,七名男子,全是警员,四个上白班的,四个上晚班的,还差一个人。
她跟大家打了声招呼。最后一个进来的是鲁瑟,她皱着眉头,盯了他一眼,让他明白他的迟到被看在眼里。考虑到新交班的人可能还不太了解案情,她简单地陈述了一下莎拉·埃罗尔的遇害、房子以及钱。她告诉他们警方正在寻找两个穿着黑色绒面革运动鞋的人,但她省略了死者荒诞不经的伤情,任它像谣言一样发酵,反正他们很快就能看到那些照片。随着时间的推移,照片上的形象会失去强大的冲击力,但她也希望这种冲击能帮助他们提高一点点工作的积极性。
她边说边环视着下面的人。她注意到,一个富有的女人,刚刚从纽约度完周末回来,死在一栋堆满了钱的房子里,并不能激起这些人太多的同情。当她告诉他们莎拉没有可以通知的近亲属时,她看到那些准备下班的人正对着她身后的时钟眨眼睛,那些要值晚班的虽然在倾听,脑袋跟着她的脸机械地转动,但并不明白她的心思,并没有想象那个死去女人的感受。他们根本就不在乎。
她讲完了,把夜间任务的分配工作交给哈里斯后,她继续看着面前这些人:要下班的看起来很无聊,要值夜班的则很疲惫。他们在等待回家,继续他们的现实生活。
散会后大家纷纷离去,哈里斯走过来,希望——她觉得——她会叫他回家,好好睡一觉。
“我到处问过那些脚印。伦纳德警探,”他指向伦纳德说,“她认识喀里多尼亚的一个人,这个人正在开发一套这样的程序。她是专修法医学的博士生。”
他们都笑了。法医学研究生正在批量生产出来,每个工作空缺就会有20个研究生前来填补。他们把这个叫犯罪现场调查效应,归功于那部一度十分热门的美国电视剧《犯罪现场调查》。
“她正在做犯罪现场的法医映射研究,说是如果有许多血,她可能会分析出是谁,在哪里,做了什么。”
“好,重要的是,是否己进行过法庭测试?”
“没有,这是新技术。”
“噢,”她开始思考其他局限性,“如果你给她任何照片,要确保她保守秘密。不要给她带面部的照片,这样的照片最后会无时不在地散布于网络。”
“本来就没有脸。”
她不喜欢他拿这个开玩笑,“你懂得我的意思。”
他转换话题,“此外,我们得到了999的电话记录。他们正在整理通话录音。”
“好。”
“看来像是一个大文件。”他听起来有些紧张。
“她到底打通了没有?”
“不知道。”
他们己对彼此感到厌烦了。
“去楼上看看斯科特,我随后就到。”她说。
哈里斯没有发表异议,但他撅起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