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内朔太郎
“我回来了。”
见内朔太郎走进客厅,就看到妻子绿子和平常一样对着桌上的笔电大眼瞪小眼,长毛吉娃娃玛依朝着他啪哒啪哒地跑过来。见内朔太郎一把抱起玛依,走近她的桌子。
现在是傍晚五点,外面还很明亮,但窗帘却拉得紧紧的。有些阴暗的客厅里,液晶荧幕的光线隐约映照出妻子的脸庞。她虽然拥有牛奶般细腻的肌肤,却因为荧幕的光线有些发青,看起来不是很健康。细长的睫毛撒下阴影,眼距较宽的双眸非常适合戴黑框眼镜。镜片正模糊地反射着荧幕影像,她一边细微地动着小巧的嘴巴一边打着字。绿子今年已经二十八岁,看起来却仍然像个大学生,她的视线一直盯着电脑。
屋子是两房一厅卫,由六坪半大的客厅与两个三坪大的房间组成。一间是两人的卧房,另一间是朔太郎的书房,客厅则被绿子划为自己的领域。目前家里的打扫和整理都是由朔太郎负责,若是交给绿子的话,家具及摆设就会变得很诡异。不过,那个在壁纸上记东西的习惯能不能改一改?写得密密麻麻的细小文字不但让人眼花,连整个客厅都好像变得扭曲了。
“给你,你托我买的化妆水。”
朔太郎放下玛依后将纸袋摆到桌上,那是他从新宿的百货公司买回来的。
绿子动了动嘴巴,拿出手机开始打字,没多久朔太郎的手机就响了,是Chat(聊天软体)的通知。
小圈内:15秒前
谢谢你,苏菲娜的化妆水网路上没有卖。
朔太郎看了一眼Chat,对眼前的绿子说道:
“其他的牌子不行吗?”
在这个时代,大部分的东西都能网购了,但她却摇了摇脑后那束像小马尾巴的黑发。
小圈内:10秒前
只有这个牌子才不会让我的脸过敏。
“你几乎都不出门,应该不需要化妆吧?”
小圈内:10秒前
你那种言论完全是歧视女性!《?Д?》喂……
绿子不悦地鼓起脸颊,朔太郎非常喜欢她用自己端正脸庞做出的这个绝妙鬼脸。
小圈内:15秒前
反正你一毛钱也没出啊……(*^o^*)
“这样说很伤人耶!”
绿子在网路上做外汇投资,主要是买卖美金或欧元等外币,比普通上班族赚得还多,不过那也是他们夫妻目前所有的收入。朔太郎现在待业中,以前他是东京都内某牙科医院的牙医师,因为某个原因不得不辞掉那家医院的工作,之后就做了三年的无业牙医。
他和绿子是在三年前相遇的,
当时,朔太郎还在JR饭田桥站附近的牙科医院工作。
“町村小姐。”
柜台小姐大喊患者的名字。朔太郎看了看送进来的病历,是一位叫町村绿子的二十五岁女性。
之后,他的面前出现一位紧抓着手机的女性,她胆颤心惊地走进摆放了治疗设备的看诊室里。那与其说是透白更像是死白的肌肤,令人印象深刻,也让她极为端正的脸孔变得更加醒目,她一脸胆怯地停在走道上。
“町村小姐,请过来这里。”
朔太郎脱下口罩笑着向她示意,她却哭丧着脸紧盯手机荧幕拼命摇头,一步也不肯动。偶尔也有一些害怕牙医、看到治疗设备就腿软的大人,他原本以为对方也是如此。
“别担心,今天只会帮你做一下检查及说明而已。”
站在朔太郎身边的牙医助手温柔地说道。遇到这一类的患者,他们会先仔细说明治疗计划、取得患者理解后才开始进行诊疗。因此初诊只做检查,下次看诊才治疗的情况也不少。
但是,对方仍然像小动物般不停抖着身体,然后开始在手机上打字,那飞快的手速让牙医助手瞠目结舌。最后,绿子将手机荧幕转向朔太郎。
“请换个地方。”手机荧幕上这么显示。
“换地方?你害怕治疗器材吗?”
一听到朔太郎这么问,她就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他,然后点了好几次头。这间看诊室的设备是上个月刚买的,比其他间更干净漂亮。由于是最新的机器,功能也更齐全,但不管他怎么跟对方说明,她都只是摇头。更奇怪的是,她为什么要一直用手机笔谈?
朔太郎再看一次病历就明白了,病史栏上写着“不擅沟通”。基本上“不擅沟通”算不上疾病,所以应该是严重的对人恐惧症吧?
即使如此,朔太郎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更换地方。看诊室是用隔板隔间,患者只会看到医师与助手,即使换到别的地方也一样。他跟对方这么说明之后,她还是听不进去。
“如果可以,能告诉我理由吗?”朔太郎问道。绿子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好一阵子之后才用不像人类的手速打出回答。
因为手机收不到讯号。
“手机收不到讯号?这里吗?”
她的手机确实显示没有讯号,但只要一移到走道上,手机就变回通讯状况良好,也就是所谓的“满格状态”。可能是这台治疗设备刚好挡住了讯号,所以只要坐在这里,不只不能打电话,也无法传简讯。
“收不到讯号会很糟糕吗?”
朔太郎疑惑地询问绿子,他的问题才刚问完,绿子已经打完字了。
只要手机收不到讯号,我就会出现头昏以及心悸的症状,然后身体无法动弹,所以请换一下地方。
她的呼吸不知何时开始急促起来,状况看起来不太好,全白的脸开始发青,同时不安地搓着手臂。
只要手机讯号没有满格,我的身体就会不舒服。
她打上这段文字,发青的嘴唇颤抖着。
“我、我知道了。护士小姐,赶快更换地方。”
朔太郎指示牙医助手赶紧做准备。
不过,即使换了地方、开始进行检查与治疗,他和绿子还是完全使用手机笔谈。由于她可以立即打出自己想说的话,所以沟通十分顺畅。
她是来做蛀牙治疗的,经过一番检查后,朔太郎在最里面的智齿发现小小的蛀洞。原本只打算做检查与说明而已,不过他磨掉少许变软的珐琅质,再填入树脂之后治疗就完成了。
绿子放心地松了一口气,对着朔太郎低头道谢,然后一边小心地检查手机讯号一边离开看诊室。朔太郎与牙医助手面面相觑,噗嗤笑了出来。
“嗯?”
之后患者接续到来,在治疗完几个病人之后,朔太郎发现地板上掉了一个东西,是吉娃娃的玩具吊饰,上面的绳子断了。那只吉娃娃有着如橡实般圆润的灵活眼睛,大概是某个患者掉的吧。由于下一个患者要进来了,朔太郎便先将吊饰收到口袋里。
那天是星期六,所以下午五点看诊就结束了。当他结束工作准备离开医院时,一名年轻女性喘着气冲进来,一只手还紧抓着手机。
“欸?你是……”
那个人是町村绿子,她披头散发,专心地在手机上打字,最后给朔太郎看了荧幕。
你有看到吉娃娃的吊饰吗?
“啊啊,是我捡到了。对了,我把它放在白衣的口袋里,等我一下。”
朔太郎急忙回到医院的更衣室,从白衣口袋里拿出吉娃娃吊饰再跑回绿子那边。看她那么慌张的样子,想必是很重要的东西。
“在那之后,牙齿应该不会痛了吧?”
绿子灿烂地对他笑了笑,然后用力点头。她今天初次露出的笑容,让朔太郎忍不住心脏乱跳。她的笑容非常迷人,之前身上所散发的不安与戒备全都消失了。之后,他被绿子要求交换了E-mail。
他们回家的方向一致,绿子住在朔太郎通勤时会经过的神乐坂车站附近大楼里,朔太郎住的公寓则在隔两站的地方。两人慢慢地并肩爬上神乐坂通,那条道路是商店街,药店、超商、居酒屋、餐厅、时髦的咖啡厅及酒吧,让这里挤满了热闹的人群。
绿子依旧紧盯着手机画面,谨慎地选择讯号够强的路线,这条道路似乎也有讯号较弱的点,所以她经常为了避开它们而弯来弯去。朔太郎陪在她身边走着,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才穿过毘沙门天通。
他们一直透过Chat这个聊天软体对话,绿子先将内容传到朔太郎的手机,他再以口头回复。在旁人看来,他们的举动或许很诡异,不过一旦习惯了,这场奇妙的交流让人觉得很新鲜。
朔太郎也不擅长与人交际。牙医算是服务业,有时经营者会要求他们推荐患者采用自费的高额治疗,也就是拉业绩。朔太郎的业绩是同期中最差的,虽然他自信技术绝不输人,但是一谈到与患者的交际往来,他就没有自信。特别是一想到要拉业绩,他就说不出话来,所以他也不是不能理解绿子的心情。
“只要手机收不到讯号,你就会变成那样吗?”
听到朔太郎这么问,绿子露出寂寞的笑容点头。朔太郎正懊恼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手机就响了,是她传来的内容。她的昵称是GREEN,大概是取自绿子吧。
GREEN:10秒前
收不到讯号,就像是断绝了与他人的连结,好像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让我非常恐惧,怕得全身都会发抖。如果不时时确认手机是否满格,我就会非常不安。明明眼前是满满的人群,很奇怪吧?
这段话让朔太郎不禁一阵揪心。明明那么害怕与他人接触,却又害怕失去与他人的连结。她其实是想融入人群吧,希望自己能不透过手机,像普通女性一样享受聊天的乐趣。但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手机是唯一能与他人沟通的媒介。一旦失去这个工具,她就等于眼瞎耳聋,一个人被关在名为孤独的黑暗世界里。
终于,她在赤城神社前面停下脚步。
GREEN:10秒前
我家到了。
她在Chat上打字,伸手指着神社深处旁边的一栋五层公寓,那栋建筑屋龄尚浅、看起来也很时尚,从位在神乐坂这个地点来看,应该是价格不斐的高级公寓。
“哇,没想到你住在这么好的公寓,真令人羡慕。”
她只是抬头望着朔太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在手机上打字。
GREEN:15秒前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可以请你来我的房间一下吗?
“我吗?”
朔太郎指着自己问道,看到她点点头,便紧张万分地跟着她走进公寓。高雅的大厅十分符合时尚的设计,绿子的房间在三楼。
相较于美丽的外观,她的房间却不是如此,客厅里到处堆满高高低低的书本、杂志、CD及DVD,甚至直达天花板。所有的杂物就像比萨斜塔般以绝妙的角度倾斜着,维持危险的平衡,似乎只要小小的晃动就会崩塌。
家具的摆设也有点奇妙。房间中央挤着书架与橱柜,旁边是沙发,周围还散落着古早时药局门口放的青蛙玩偶,以及感觉像供奉在柬埔寨寺庙的象头神石像,光是站在那里就会让人失去平衡感。最诡异的是壁纸的图案,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那个常见的白色壁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他询问绿子,才知道她习惯将壁纸当记事本用,说是要写在看得到的地方才不会忘记,只见上面写满了各种时间表与生活杂记。
GREEN:10秒前
对不起,我知道很奇怪,但还是希望你别觉得不舒服。
她满脸通红地垂着头。
一个小小的影子从房间里冲出来,她轻轻抱起那个影子面向朔太郎。
“好可爱啊!”
朔太郎摸着小狗的头说道,那是一只毛发蓬松美丽的长毛吉娃娃。小狗兴奋地摇着尾巴舔舐绿子白皙的脸颊。他询问小狗的名字,手机回复说是“玛依”。她很珍惜的那个吊饰就是长毛吉娃娃的玩偶模型。
即使在自己的房间里,她仍然紧抓着手机不放。据她说是因为手机讯号会因天气、气温及湿度而产生变化,所以大意不得。
“你要拜托我什么事呢?”
朔太郎问道,绿子抱着玛依,示意他到隔壁的房间。那是一间三坪大的房间,地板上既没有铺地毯,里面也没有摆放家具。比起风格极为迷幻的客厅,这个房间空旷得毫无情趣,壁纸也是纯白色的。朔太郎的手机响了,绿子站在远离房间门口的地方。
GREEN:10秒前
这个房间收不到讯号,但是玛依把我的钱包藏在里面了。
“钱包吗?”
绿子指着房间里阳台落地窗旁的一个蓝色小塑胶桶,里面放着狗狗的玩具,似乎是玛依自己拖进去的。
GREEN:20秒前
它知道我不敢进去这个房间,所以故意恶作剧,我想钱包应该藏在水桶里。
朔太郎取出手机确认了荧幕上的内容后,就进入房间。原来如此,这里的讯号的确很弱,门口的地方还有一格,走到房间里讯号就断了。绿子站在房间门口,满脸不安地看着朔太郎。地板上累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上面印着凌乱的狗狗脚印,朔太郎查看蓝色塑胶桶,里面塞着玩偶、塑胶球与橡胶骨头等玩具。玛依被绿子抱着,对着他发出了低低的吼声。朔太郎翻了一下,发现一个红色皮革制的钱包被埋在最底层,绿子的脸色马上亮了起来。
GREEN:10秒前
谢谢你!这种小事我也没办法找别人帮忙,真的很伤脑筋。
她透过Chat向他道谢。钱包里除了现金以外,还放了信用卡与提款卡等贵重物品。
“这只是小事而已。不过,你明明住在这么好的地方,却有房间不能使用,还真有点浪费呢。”
绿子为朔太郎泡了茶,于是他在桌边坐下。
GREEN:10秒前
我买下这里的时候,那个房间的讯号还是满格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算用了无线基地台还是收不到讯号。因为我进不去那里,就被玛依拿去乱用了。
大概是新基地台的增加造成了讯号干扰。不过,竟然将位在神乐坂这个热门地段的房间当成狗屋,简直是日本最奢侈的吉娃娃了,玛依现在正摇着尾巴在地板上来回狂奔。
“町村小姐是一个人住吗?老家不在东京?”
他这么一问,就看到绿子露出暗淡的表情。绿子表示,她的父母都过世了,因为是独生女,没有家人,连往来的亲戚都没有。
“真、真的很抱歉,都是我问了蠢问题。”
朔太郎慌张地低头致歉。不知道她的父母是生病还是意外过世?
他和绿子闲聊了大约一个小时后离开公寓,刚坐上地下铁,手机就响了。他看了看荧幕,是绿子传来的讯息。
GREEN:15秒前
今天真的很谢谢你,我好久没聊得这么愉快了。如果可以的话,能请你有空时过来陪我聊聊天吗?我会很开心的。那么,期待下次相会。
在那之后一个星期。
朔太郎负责治疗一个门牙恒齿突出的五岁男孩,帮他拔掉已经动摇的乳牙,基本上算是简单的治疗。对方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因此治疗过程十分顺利,但没想到注射局部麻醉之后,患者的情况就突然变糟。不但脸色发青、呼吸困难,脉搏更渐渐变弱,没多久就失去了意识。
“是过敏性休克!”
这是局部麻醉剂过敏导致的急性过敏反应,有极少数的患者对麻醉剂过敏,如果不立刻实行正确的施救,很可能会导致死亡。
“医、医师,患者没有呼吸了!”
“快、快叫救护车!”
朔太郎命令身旁的牙科助手叫救护车,自己的脑袋则轰地开始发热,他拼命回想学生实习时期的记忆,反复替孩子做人工呼吸与心脏按摩。那段过程,他因为太过慌乱而失去记忆,只记得自己一边哭一边叫着孩子的名字。没多久救护人员冲了进来,将孩子送到医院。幸好孩子后来恢复意识,并没有大碍,但他也因为没有做好详细问诊而被院长严厉责骂。
那件事在朔太郎心里造成很深的阴影,要是运气不好,他很可能就害死了一个年幼的孩子。一想到这点,他就无法在患者面前拿起治疗器具。愈是强迫自己继续,呼吸就会变得急促,手脚也开始剧烈颤抖。
医院不可能一直雇用一个不敢治疗的医生,他在两个星期后被医院解雇了。虽然接受了专业的心理谘询与治疗,但也不知何时能克服恐惧,朔太郎只能默默接受被解雇的事实。自从念了牙科大学之后,他学的都是如何做一个好牙医,其他的什么都不会。
总觉得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被否定了。
他走出牙科医院,旁徨地爬上神乐坂。
通过赤城神社前面时,他停下了脚步,远处可以看见绿子的公寓。在那之后,他一次都没有去找过她。朔太郎握着手机,忐忑不安地走在路上,脑海里浮现她的身影。失去人生方向的自己,跟她也没什么不一样。
朔太郎踏进绿子公寓的一楼大厅,心想总之现在不想要一个人。大门玄关是自动锁,他按了绿子的楼层号码,却没有人回应,正要放弃的时候,手机响了。
GREEN:10秒前
欢迎,请进来。
是绿子传来的讯息。与此同时,大厅的玻璃门嗡一声滑开了。朔太郎穿过大门,搭上电梯走向绿子的房间。
房门打开后,绿子握着手机高兴地欢迎朔太郎,她似乎从朔太郎的表情看出了什么,于是在手机上问道:
GREEN:10秒前
发生什么事了吗?
朔太郎被带到客厅的桌旁就座。她的客厅依旧充满了迷幻的风格,朔太郎坐下的椅子旁边矗立着两座象头神石像,壁纸上密集的细小文字让人眼花撩乱。绿子泡了红茶给他。
朔太郎对她说明事情经过。
绿子认真地倾听着,偶尔点头回应,等事情全部说完之后,朔太郎吐了一口气。他首次将这件事告诉别人,感觉心情轻松了一点。他因口渴而拿起杯子暍了口红茶,之后手机响了,绿子传了讯息给他。朔太郎看向荧幕,嘴里的红茶喷了出来。
GREEN:15秒前
如果你不觉得困扰的话,要不要和我结婚?
“啥?”
朔太郎擦着嘴发出白痴的声音。但绿子看着他的眼神很认真,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
GREEN:10秒前
你觉得困扰吗?
看到绿子露出悲伤的神情,朔太郎连忙摇头。
“我、我不觉得困扰……”
可是,结婚是不困扰就能结的吗?
GREEN:15秒前
太好了!虽然我仍不够成熟,但还是请你今后多多指教!
“我、我也是。”
两个人相互行礼鞠躬。就这样,他们第二天就一起到区公所登记结婚了。
朔太郎为自己的果断而惊讶,但他之所以能这么简单就接受,也是因为对方所散发的氛围与步调和他非常契合。虽然说是命中注定有点夸张,不过对许多人来说,结婚或许只需要一个契机或动机而已。
之后三年,他们不曾有过什么严重争吵,就这样共同住在神乐坂的公寓里。绿子不想去手机讯号不好的地方,所以几乎足不出户。(不过随着智慧型手机普及,不以三格表示手机讯号强弱的机种增加,因此“满格”这个词逐渐变得没什么人在用了。)外面到处都有讯号不好的地方,当她必须亲自出门做牙齿治疗或去公所办手续时,朔太郎就会陪她一起去。
即使结婚,他们依然透过“电子笔谈”交流。因为只要绿子勉强用嘴巴说话,她的表达就会变得支离破碎,说话也更加语无伦次。每当这种时候,绿子会愧疚地用Chat跟他说“对不起”,朔太郎倒是觉得只要她能慢慢克服就好,反正连玛依都是透过网路买来的。
朔太郎至今仍未重回职场。在那之后,他好几次去熟人的牙科医院尝试替人做治疗,却连治疗器材都不敢碰。一碰就呼吸急促、手脚不停发抖,简直就和收不到手机讯号的绿子一样。两人就这样互相弥补彼此的缺憾,在生活中相互扶持。绿子进行外汇投资维持家计,没有工作的朔太郎则成为绿子的脚,替不敢外出的她办事。虽然很想尽快回去当牙医,但他对现在的生活方式也没有什么不满,只能说这对夫妻确实很相似。
绿子看着电脑荧幕,小声地笑了出来。
画面上显示“忌女板”。她结婚之后就频繁造访这个留言板,朔太郎所订购的本月号男性杂志也针对她们做了报导,说忌女板是一个充斥已婚女性负面情绪的留言板,她们最常抨击的目标就是艺人与贵妇。
“对猎物极为执著的忌女们”
她们对于和运动选手或艺人等名人结婚的女性特别苛刻,只要找到一点小毛病,即使问题再小也绝不放过,接着就会进行毫不留情的抨击。当她们一致团结对外,攻击力绝对不容小觑。
一个与旅美大联盟选手结婚的女明星在部落格里PO出自己奢华的生活后,就成了她们的抨击目标,连日在板上对她大肆批评。当事人以为不予理会,事情就会过去,但忌女们却没有因此放过她。
她们开始针对该位女明星所代言的化妆品发起拒买活动,在网购通路的评价栏写满产品的负评,甚至连日打电话到该公司的客服中心进行投诉,造成客服工作的困难。投诉的内容绝不是情绪性发言或恶意攻击,而是将厂商所宣传的商品成分与功效做彻底的精密分析并一一核对,从中找出疏漏。她们无懈可击的客诉让化妆品公司吃尽苦头,广告没多久就腰斩了,那位女明星也因此被迫解约。
只要提到忌女板,就不能不提到“制裁”。
所谓的“制裁”,就是在网路上揪出发表不当言论的目标进行批斗。目标的个资会遭到肉搜,同时在网路上曝光——
看完杂志的专题报导之后,会让人觉得如果能将她们这股强烈的能量导向正确的方向,或许会让这个残酷的社会变得更正面吧。
不过从绿子的角度来看,她觉得那篇报导过于片面,其实板上还有许多讨论帅哥政治家以及当红戏剧的主题。事实上,自从绿子开始造访忌女板之后,也学会了在Chat上使用颜文字,或在电子笔谈时和人聊天搞笑。
绿子抬头挺胸、动作流利地在键盘上打字,速度快得眼睛都追不上,同时荧幕上开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PO出了大量文字。每当此时,绿子灵动的眼眸就会变得比平时更加闪亮。
“今天的八卦是什么?”
小圈内:10秒前
听说,某校的大学生在电车上对哭闹的小孩施暴。
“所以要进行‘制裁’吗?”
绿子没有回应,平常这时她苍白的脸都会微微发红,还会因为太过专心而皱着鼻子。两人结婚后,她将自己的昵称从GREEN改成了“小圈内”,除了是取自夫姓“见内”的谐音,也有“不在讯号圈内就活不下去”的意思,可以说是完全的“人如其名”。
“唉……都已经是大学生了,怎么还干那种事呢?”
绿子一边浏览着板上的留言,一边从容地打开图片软体,上面是一张放大、有着时髦设计的自行车照片,是Peugeot牌的最新款,也是朔太郎一直很想要的车型。绿子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儿之后,像是发现了什么,动手将自行车后照镜的部分放大,再靠过去仔细观察。接着,她开始调整照片的色调、亮度以及对比,原本映在后照镜上一片模糊的景象立刻变得清晰。
朔太郎从她背后探头看向照片,那里映出一件挂在墙壁上的T恤,胸口部分印着‘炸鸡男孩’的大红Logo。绿子站起来,用笔将这段线索写在房间的壁纸上。
“什么是‘炸鸡男孩’?”
朔太郎看着照片询问,结果他的手机又响了。
小圈内:15秒前
小朔不用管啦!拜托你准备咖哩罗?
“是是是。”
她们的“制裁”有时是几天,有时甚至持续数周变成长期战,这种时候只要事先做好咖哩放着,就可以专心进行“制裁”了。所以不知从何时开始,“制裁就要吃咖哩”成了忌女们的不成文规定。
绿子小小地吹了声难听的口哨,然后像是要掩饰般“咿嘻嘻”地笑了出来。看来她似乎很高兴,如果不是笑成那样就更好了。
漫长的白天让专业家庭主妇们心情郁闷,当中甚至有不少人在各领域都拥有不输给专家的专业知识与技术。
压抑的家庭、冰冷的夫妻关系、罗嗦的婆婆、拮据的家计,还有孩子们的争吵,庞大的压力让忌女们将所有的热情都投注在‘制裁’上。
“要‘制裁’是没关系啦,但也要适可而止哦!”
哼哼哼……绿子盯着荧幕,哼着歌表示“知道了”。
“早。”
穿着维尼熊睡衣的朔太郎,对着以极快手速敲打键盘的绿子说道。看来她又对着电脑整晚没睡了。绿子的眼窝下出现了大大的黑眼圈,头发四处乱翘。她热过了朔太郎做好的咖哩,不知道吃的是宵夜还是早餐,脏盘子还放在桌上。
“情况怎么样?”
朔太郎探头看向荧幕问道,忌女板上的留言一条接一条地刷着板面。现在是早上七点半,应该是最忙的时间,留言的速度却完全没有变慢,新主题的标题写着制裁目标就读的大学名称。
朔太郎的手机在响铃的同时会震动。由于手机是与绿子沟通时的必备品,所以不知不觉中,即使在家里他也会随身带着。他看了手机,果然是绿子传来的讯息。
小圈内:15秒前
以现在的情况看来:再过几个小时就可以确定身分了。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止她们了。忌女们不知疲倦为何物,即使不眠不休也绝不放弃。
朔太郎做好早餐后独自用完,因为没有工作,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好做,只好出去散步。
他慢慢地走了一圈回到公寓,时间已经快到中午,绿子还是坐在电脑前面,紧贴着荧幕仔细看着。
“那个敬明男孩如何啦?”
小圈内:10秒前
忌女们能量大爆发。小朔出去散步的时候,目标的身分已经曝光了:
有网站将这个过程做了懒人包,朔太郎用自己的手机开始浏览。
那个大学生叫赤堀黄太,从照片上来看长得十分端正清秀,是现在所谓的型男。他从出生年月日到住处地址、学历以及家族构成、女朋友父亲工作的公司都被曝光。连女朋友,茶园优子的照片也被PO上来,对方同样也长得很漂亮,同时还附上了详细的个资。
赤堀黄太过去所犯的各种恶行都被详列出来,全是他自己PO在部落格或社群网站上的,那些内容被保存下来成为铁铮铮的证据。就算这个网站被删除了,也会有人复制下来更换网址重新上传。换句话说,这份数据会半永久地留在网路上,搞不好数十年后赤堀黄太的孩子或孙子都还看得到。这么一想真的很恐怖。
“这是什么?”朔太郎指着懒人包里出现的一段内容。
小圈内:10秒前——我也很好奇,不过实在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绿子歪着头看向朔太郎。朔太郎指着的是赤堀黄太的部落格,时间大约是十天前,标题上写着“真的假的!”。
今天,我在学生餐厅捡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宝贝’。简直夸张爆了。就算是重度恋母狂也没这么扯吧!这该不会是诈骗吧?
文章里使用了大量的表情符号,与其说是日记,更像是推特上的PO文。第二天的留言似乎也跟这件事有关。
‘宝贝’是真的!夸张到我身体都要发抖了!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呢?
“恋母狂……他到底捡到了什么?”
这个……绿子也疑惑地歪着头。
再来是三天后,也就是今天算起一星期前的PO文。
万事俱备,现在就等对方出招了……?
“对方指的应该是失主吧?”
两篇PO文之间还夹杂了许多文章,不过似乎都跟那个“不得了的宝贝”没什么关系。之后又是一连串社团联谊,以及与那里认识的劈腿对象约会的事情。
小圈内:10秒前——忌女们对这件事好像没有特别关心,但是我好在意哦……
忌女们的注意力都放在取消内定和退学,也就是如何制裁赤堀黄太的方式之上。
小圈内:15秒前——黄太同学在学校餐厅捡到了“不得了的宝贝”,所以设了陷阱骗对方出面。他一定又想干什么坏事了,绝对!
“嗯,这么说也有可能。”
小圈内:10秒前——我去确认一下好了。
“怎么确认啊?”
小圈内:15秒前——我去请忌女板的板主找人帮忙。
绿子弹了一下指头后开始打字,几秒就写完了给板主的私讯,然后传了出去。
102名称:板主
征求调查员!需要能进出敬明大学,并详细调查黄太同学六月二十一日在部落格所写的内容。
没多久板主的征求文就PO上去了,对方似乎接受了绿子的意见。虽然绿子并不清楚这位板主是什么人,不过两人会以E-mail往来。
104名称:池田屋真子
敬明大学是我的客户,愿意接下调查工作……?
征求文PO上去还不到一分钟,一个叫池田屋真子的人就毛遂自荐了。
107名称:洞真里
我是敬明的学生……同样参加调查!
108名称:La lune rouge
我和敬明大学有工作往来,调查员OK?
之后又连续有两个人表明参加,似乎都是平常就会出入敬明大学的人,其中一个还是学生。会来忌女板的不一定都是已婚女性,男性的人数也不少,他们会假装成女性——也就是所谓的‘网路人妖’——在板上留言。
这件事如果没有现场人员是无法进行调查的,明明没有任何报酬,还是有热心人士愿意帮忙。
绿子将三人的名称写在墙上的壁纸上,原本纯白的壁纸也因为她重复的笔记而变得接近全黑。
“看样子,赤堀黄太的人生要完蛋了。”
朔太郎看着对方的大头照如此说道。
他的手机响了。
小圈内:10秒前
帮我加热咖哩,我饿了。
事情大概暂时告一段落,绿子伸着懒腰回过头。
朔太郎走到厨房将咖哩锅放到瓦斯炉上加热,香料的味道不断刺激鼻腔。绿子也会做菜,但还是朔太郎做得比较好,所以不知何时开始,做菜就变成他的工作了。
对于完全不和他人接触、大半时间都闷在家里的绿子而言,忌女板或许是她维持精神平衡的唯一机会。对散布在全国各地的忌女们来说也是一样,如果没有忌女板的话,那当中说不定有不少人会精神崩溃,绿子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极端封闭的人们需要发泄的场所,不然总有一天会崩溃。
但是——朔太郎还是觉得很不安。
“不是有句俗话说,诅咒别人‘自己也会有报应’吗?”
不过他的这番话,绿子却没有听进去。
嫉妒、憎恶、怨恨。对他人抱持负面情绪,总有一天会回到自己身上,这就是因果报应。玛依趴在房间角落,抖着小小的身体,用湿润的黑眼睛看着主人。
汐见坂凉太
从东京车站搭乘光号列车,一个半小时之后就能到达滨松站。
车站前面是广场以及巴士转运站,东侧矗立着象征和谐的高层大楼,睥睨下方扩展出去的街道;西侧则是当地铁路公司所经营的百货公司,本馆与新馆两栋建筑透过玻璃帷幕的空中走廊相连。
“以地方都市来说,这问百货公司也太豪华了吧。那栋高得夸张的大楼也很宏伟,比我想像得要现代化。”
泷口吾郎眯着眼睛仰望眼前的建筑物说道。百货公司里到处都是购物的人潮。
“就是啊,我还以为车站前面会是鳗鱼养殖场呢。”
“怎么可能啊?小心被滨松市民骂!这里好歹也是政令指定都市。”
“不过,车站里的商店倒是堆满了鳗鱼派。”
“滨松市就是靠鳗鱼派发迹的嘛!”
“前辈说这种话才会被骂吧?”
从车站走到外面,强烈的阳光直射在两人身上,那几乎烤焦肌肤的热度逼得汐见坂脱下外套喘了一口气,他身上的衬衫也因吸满汗水变得沉重。
“我记得是滨松中部署?近不近啊?”
“地址是滨松市中区住吉,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很难用走的过去。”
汐见坂拿出手机查询了Google地图,距离大约是四公里,用走的话要将近一个小时。
“好,坐计程车吧!”
两人在计程车招呼站找了三口车,告知地址后司机开车转进了闹区,通过市公所后就看见了滨松城。据计程车司机表示,当年德川家康曾在那座作为远州攻略据点的滨松城住了十七年。在德川家康之后,许多统领过滨松城的城主也接连跃身幕府的重要职务,因此这里被称为“出世城”(发迹之城),其中又以天保改革的水野忠邦最为出名。
从市公所前面的道路往北开了一会儿,就抵达了滨松中部警察署。汐见坂和泷口都是第一次来这里,其实就连滨松市他们也是第一次到访。四层建筑带着公家机关的朴实,是一栋坚固的钢筋大楼。进入停车场之后,里面停了好几台警车。入口处站着身穿制服的警官,汐见坂他们对警官行礼之后走进玄关,在门口的柜台表明身分,并拿出自己的警察手册。
“两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接着,一名略有年纪的男性从走廊深处出现,对着汐见坂两人打招呼。灰白相问的头发,额头、脸颊与眼角都明显刻着深深的皱纹。尽管身材矮小,但穿着西装也能看出他的体格极为结实精悍。长相虽然平和,眼底深处却闪着锐利的光芒。之前就听须田组长说对方是个很优秀的刑警,实际面对面之后,更能厩受到他身上所散发的强烈气势。若是对着他说谎,大概会立刻被戳穿吧。
“我是刑事课的饭岛昭利,听说警视厅的刑警们大驾光临,真是让人紧张。”
饭岛挺直身体迅速敬了一个礼,汐见坂两人立刻回礼。紧张的是他们才对,静冈县警搜查一课对能力强悍的饭岛刑警眼红已久,但每次挖角都被他以想留在从小生长的城市维持治安为由,坚决推辞。
“我们涉谷组长也说要跟您打个招呼。”
听到泷口这么说,饭岛高兴地笑了。
“涉谷浩介吗?那家伙和我是高中同学呢!”
“是的,他跟我们提过。”
汐见坂两人属于第五组,涉谷则是第三组的组长。相较于看起来经常去现场的饭岛,白皙瘦弱、梳着三七分发型,脸上带着黑框眼镜的涉谷比较像管理职。尽管他个性不够强势,喜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却深受部下们的爱戴。他虽然不擅长拒绝别人,却是个非常温柔善良的好人。
“我们的新人前阵子调到警视厅受照顾了。”
饭岛摸着灰白夹杂的头发说道。
“是的,他被分配到涉谷组长的第三组。”
泷口笑着回应。
汐见坂不曾和那位从滨松调过来的年轻刑警说过话,不过却在厅内的办公室看过他好几次。名字好像叫代官山,是个长相端正、身材高跳的刑警。前些日子第三组侦破一个大案子,想必他也付出不少贡献。既然分属不同组,双方就是对手,他们可不能输给对方。汐见坂立刻绷紧了神经。
“我听说你们要来调查十一年前的案子……去年井之头公园案发生的时候,警视厅的刑警们也曾经来做各种调查。”
社交辞令结束后,饭岛立刻进入正题。十一年前的案子,指的就是滨松市内发生的左手断掌杀人事件。
“是的,当时也受各位照顾了。由于此次又发现新的被害者,所以上面要我们再重新调查一次,希望能获得你们的协助。”
泷口恭敬地低下头,饭岛则微微点了几次头。
“那是当然,我们会尽可能地帮忙两位的,要是再出现新的牺牲者,我们警方的威信也要扫地了。先不管那个,你们也认为是十一年前那个案子的犯人干的吗?”
“现在还无法确定。目前的判断是,就算只是模仿也不能忽视。”
“那么,我们先到二楼的会议室吧。”
饭岛示意两人上楼,然后进入走廊尽头的房间。那是一问大约能容纳十个人的小型会议室,空调开得很强,十分凉爽,桌上堆着小山般的资料。
“我们将当时的调查资料都找出来了,上次过来的刑警们看的也是相同的资料……”
大概是察觉到这段话听起来有些讽刺,饭岛又加了一句:
“不过调查的人不一样,切入角度也会不同,或许会有什么新的发现也说不定。”
“非常谢谢您的帮忙。”两人异口同声地道谢。
之后,他们就埋头浏览资料。被害者是一名叫尾道沙月的二十六岁女性,在当地一问兼做当铺的折扣商店‘低价王’工作。
“长得很漂亮嘛。”
泷口小声地嘟哝着。听说她在当地的知名度挺高,她曾替自己工作的折扣商店拍过广告,店家起用她,就是因为她是员工可以节省广告成本。广告在静冈县西部与爱知县的某些区域放送,她也替店家放在区域报纸的夹层广告做模特儿,因此当她遭到杀害的时候,在滨松市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很清楚,那件案子实在是让人不舒服。”
饭岛眼神变得很遥远,他盯着天花板,仿佛那里浮现着过去的记忆。
“一具没有左手掌的年轻女性尸体,看着就令人不寒而栗。平常我们踏进现场,内心都会涌起对凶手的强烈愤怒与憎恨,但这件案子却有些不同。感觉就像是被一片薄薄的剃刀在背上反复滑过一样,全身毛骨悚然。”
汐见坂自己就亲眼看到两具没有左手掌的尸体,因此他很能理解饭岛所说的感觉。尸体传出一股冰冷可怕的氛围,令人畏怯,这是一种不同于压迫感的诡异感受。
“凶手的目的既不是金钱也不是性侵,他只是想要被害者的左手掌。”
如果光看被害者的遗体状况,滨松案与东京所发生的两起案件的确非常相似。那两件案子都找不到强盗及性侵的痕迹,凶手也只拿走了砍断的左手掌。搜查本部目前将之定调为变态杀人者的犯行,因此在周遭DVD出租店调出了详细的租借资料,并在爱好猎奇电影的顾客名单中找出有犯罪前科的人,只可惜每一个都有不在场证明,因而获得了清白。
“您认为那个失踪的杀人嫌犯还活着吗?”
汐见坂双手抱胸坐在桌子对面询问饭岛。只见对方用力搔着灰白夹杂的头发,露出苦涩的笑容。
“那家伙若是还活着,我就能亲手逮捕他了,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的悔恨。如果嫌犯只是一个人的话就算了,但他当时是带着就读小学的儿子一起失踪。带着孩子还能消失十一年,就现实来看是不可能的,他们两个现在或许早已变成一堆白骨了。”
“原来如此……”
换句话说,嫌犯很可能已经和儿子一起自杀身亡。就常理判断,东京的那两起案子很可能只是手法一致或是模仿犯。
“非常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
汐见坂致谢后,饭岛便走出了会议室。桌上还放着七堆小山般的资料,汐见坂深吸一口气之后打开卷宗,里面记载着尸体被发现当时的现场状况,以及刑警们四处奔波搜集到的各种证词。
“由搜查资料来看,嫌犯应该是重度恋物癖,在他的书房里找到了很多左手的照片与素描画。”
汐见坂看的那个卷宗里夹着好几张证物照片,还有嫌犯所画的素描。那些看似是女性左手的素描,光影描绘得十分细致,让血管与肌肉显得栩栩如生,写实度高得就像专业画家的作品。
“你怎么想?你觉得这家伙还活着吗?”
泷口将一张照片放到桌上。照片中的人看起来大约四十五岁以上,瘦长脸、白皮肤,带点神经质的细长眼睛透过无框眼镜盯着镜头,那情感淡薄的五官给人一种昆虫的感觉。他就是十一年前滨松市断掌杀人案的嫌犯有仓久夫,是个当时在市内开诊所的整形外科医师。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还有这张照片。”
这次是个孩子。从外表看来大概是小学高年级,头上戴着中日龙的棒球帽,滨松因为地区的关系,很多人都是中日龙的球迷。不愧是亲生父子,孩子细长的眼睛和父亲一模一样,皮肤也同样白皙。他和父亲都在案件爆发前就失踪了,自那之后十一年,无人知道两人的行踪。
见内朔太郎
绿子眼睛盯着手机画面,同时又想搬开象头神石像,但是那座高度到她腰部的石制神像重量实在不轻,她只能用眼神向朔太郎求救。
“是是是。”
原本正在看电视剧的朔太郎,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过去。
“又要搬了吗?”
看到她点头,朔太郎先环视了整个房间。橱柜与书架坐镇客厅中央,倾斜的书籍和CD小山维持着危险的平衡,虽然摆设看起来一片混乱,其实当中有着绿子的某种坚持,证据就是她每天都会微妙地改变它们的位置。每当她想改变书籍与CD小山的位置时,便会从零开始往上堆,像今天和昨天便有着微妙的不同。那座小山呈Z字形倾斜着直达天花板,每次朔太郎都会为它的屹立不摇感到佩服。
“要搬到哪里?”
朔太郎扶着象头神石像问道。绿子指着北侧,于是他依照要求将石像搬过去。真的很重。
停!
绿子拍手表示停下,然后盯着手机画面挑高左眉毛,这次又指了指餐桌,意思是也要搬动。朔太郎照着她的指示,将餐桌连同椅子一起从写满笔记的墙边搬到阳台旁,连椅子的位置都有详细指示。最后她看着手机满意地点头,用手指表示OK。
“我怎么觉得房间变得更狭窄了。”
朔太郎拍拍双手环视着房间。如果能将书架、橱柜和沙发搬到它原本应该放的位置,房间就能变得更宽敞了,这次的配置对朔太郎来说仍然很遗憾。
小圈内:10秒前
我也没办法啊!谁叫这跟手机讯号有关系。
她将手机递给朔太郎看,上面显示满格,刚才这个位置应该还少了一格的,也难怪她要清空这里。手机讯号的强弱不仅跟温度与湿度有关,似乎也会陋着周遭的环境而产生很大变化。特别是东京这个都市每天都在改变,天天都有高楼大厦在新建或是拆除,再加上空中交错着各种电磁波。如果将这些电磁波染上颜色,一定会形成迷幻风格强烈的景象。因为如此,绿子才需要每天都更动家具以及摆设的位置。
手机讯号对现在的绿子来说等于氧气,她必须移动家具来确保生存所需的氧气。这么一来朔太郎也无法抱怨,更何况这栋公寓本来就是她的。
啊啊,失业真痛苦。
朔太郎坐回沙发继续看电视,刚才的电视剧不知何时结束了,开始播起新闻。
昨日,敬明大学校区内发现一具女性尸体。被害者脚边掉落一支训练用的铁制哑铃,经由警方调查,发现是从七楼的青年徒步旅行社的教室掉下。社员们表示,意外发生当时教室里应该无人,目前案件正从意外与杀人两个方向进行调查……
年轻女主播表情严肃地播报新闻,画面切换到敬明大学的校区,同时字幕上也打出死者的姓名。死者名叫穴井真理惠,二十岁,敬明大学经济系二年级学生。
“敬明大学?这个名字,我怎么好像听……”
想起来了。
“绿子,那个敬明大学的学生怎么样了?”
距离那场忌女板的制裁已经过了一个星期。绿子抱着玛依坐到朔太郎旁边,提高电视音量。
“穴井真理惠……”
她眯起眼睛,嘴里嘟哝着被害者的姓名,然后突然站起身,开始在壁纸的笔记上仔细搜寻。她很清楚每个笔记的位置,等确认之后便马上坐到电脑前面。
小圈内:15秒前
死者很可能是忌女板的人。
“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朔太郎看着手机荧幕瞪大眼睛。
绿子指了指电脑画面,朔太郎从她身后探头看着,那里PO着一星期前的留言。
102名称:板主
征求调查员!需要能进出敬明大学,并详细调查黄太同学六月二十一日在部落格所写的内容。
那是忌女板的板主征求调查员的PO文。制裁目标赤堀黄太在部落格上说自己捡到了“不得了的宝贝”,所以绿子建议板主针对这件事做调查。
107名称:洞真里
我是敬明的学生……同样参加调查!
绿子指着回应板主征求PO文的三名志愿者的其中一人。
“洞真里……穴井真理惠!”
朔太郎立刻明白绿子的意思,“洞真里”就是取自穴井真理惠的昵称。
根据报导,原本置于社团教室窗边的七公斤铁制哑铃因不明原因掉落,重击位在正下方的穴井真理惠头部。大脑遭受从七楼坠落的重物直接撞击,基本上很难存活。朔太郎觉得自己头顶传来一阵不舒服的疼痛,他立刻用手压住。
她在忌女板留言时,绝对没想过自己一星期后就会不在人世。警方打算从意外及杀人两方面展开调查。
绿子一脸沉思地盯着电脑荧幕。
“那个敬明大学的男学生怎么样了?”
朔太郎又问了一次,绿子这才像是回过神般在键盘上打字。
小圈内:10秒前
黄太同学好像失踪了,是洞真里同学提供的消息。
“这、这样啊……”
朔太郎有些沉重地说道。她似乎经常提供赤堀黄太的情报到忌女板,毕竟是同一所大学的学生,比较容易获得内部情报。
“事情闹戍那样,他应该也很难再去学校了吧。”
小圈内:10秒前
大学方面好像也决定将黄太同学停学了,这是池田屋小姐提供的消息。
“池田屋小姐?”
小圈内:10秒前
三名调查员的其中一人。
绿子给朔太郎看一星期前的留言。
104名称:池田屋真子
敬明大学是我的客户,愿意接下调查工作……?
她在去世的洞真里留言之前表明参加。
绿子在面对朔太郎方向的电脑荧幕上叫出一张照片,那是大学所贴出的赤堀黄太停学处分通知,据说是池田屋贴上去的。没有将他退学算是校方手下留情了。
“忌女板那边有什么反应?”
小圈内:10秒前
停学和取消内定的消息让大家热烈讨论了两、三天,现在已经冷却下来,留言人数也少了很多。
绿子耸了耸肩膀。忌女们的注意力已经转向另一个在大阪大型主题公园做出不当行为的大学生,黄太的骚动很快就要变成过去式了。
“我记得那位黄太同学有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她怎么样了?”
小圈内:15秒前
对方好像很快就和他分手了,这是洞真里同学提供的消息。这方面果然还是得靠学生才行,虽然有点不礼貌,但她死了真是可惜。
谁叫黄太同学在部落格自爆自己劈腿,再加上他还害人家父亲丢了那么大一个脸。对幼儿弹额头这种行为,让他的人生整个变调了。
小圈内:15秒前
我们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绿子对朔太郎露出一抹微妙的苦笑。在被板主以及其他忌女们当作高手崇拜的同时,每当目标受到过度的制裁,她就会陷入极度的自责,这种时候朔太郎总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小圈内:15秒前
小朔,帮我买煎焙奶茶汽水……?
不过,她今天的情绪看起来似乎还可以。绿子经常喝这种难喝到他几乎无法下咽的罐装饮料,就像是把它当作净化仪式。煎焙奶茶汽水只在特定的超商才有贩卖,网路上买不到。
“你偶尔还是要出去晒晒太阳比较好,不然小心生病喔!”
她鼓起脸颊对朔太郎做了一个鬼脸。
KOOTA
“KOOTA,这星期的日本对突尼西亚战你看了吧?”
数学课才刚结束,坐在旁边的铃木就这么问我。五年三班的同学每次都故意拉长音叫我,我觉得听起来很蠢所以很不喜欢,但是我愈阻止,他们就觉得愈有趣,反而得寸进尺。现在这个叫法已经变成习惯了。
“嗯,看了看了。”现在全日本部在为2002FIFA世界杯疯狂。
虽然一开始为了“日韩”还是“韩日”这个称呼而吵翻天,但毕竟日本是主办国。只要一到学校,就会听到五年三班的同学口沫横飞地讨论德国队比英国队强、或罗纳度最厉害什么的。
我对J联盟或世界杯足球都没兴趣,所以通常只敷衍地回应着,连班上女孩子都如此热衷,只有我一个人冷眼旁观。不过在这种时刻,只要不支持日本代表队就会被当成叛国贼,一不小心就会被排挤。
“森岛的先发球超厉害的。”
“中田的头鎚也好帅。”
我不断笑着点头,之后又应付了好一会儿热烈说个不停的铃木。虽然很烦,但也只能忍耐到放学了。
今年六月都已经过了一半,感觉却比往年凉爽许多,只是梅雨季节的潮湿让人很不舒服。
日本对突尼西亚战的隔天是星期六,学校放假。政府之前重新修正了学习指导要领,正式开始周休二日,从此展开所谓的“宽裕教育”。
只要放假,我就能从烦人的同学们身边解放了。学校对我来说无聊透顶,自从开始推行宽裕教育,学校功课就简单到乏味至极,所有课程都是配合班上脑袋最差的孩子。我的运动神经不太好,但学习成绩经常是一、二名。
我每天都去补习班。学校那边则靠着完美的社交技巧融入班上,不过没什么好朋友。我对电脑、网路或三国志等策略游戏比较有兴趣,可是班上却没有人跟得上这个话题。
我念的补习班在滨松站南口走路十分钟的地方,叫做“佐鸣台学园”,在静冈县西部有好几个分校。
这里对我来说是很舒服的地方,学生们来自滨松市内各个小学,全是成绩优秀的资优生,对电脑、电视游戏或历史感兴趣的学生也很多。和学校里完全不同,我跟他们很聊得来。
“KOOTA,要不要到我家玩?上星期我买了最新的游乐器。”
补习结束后走出大楼,就听到后面有人叫我。我回过头,一个头戴中日龙棒球帽的少年站在那里。他是有仓清人,也把我的名字叫成“KOOTA”。由于和我同班的佐佐木也在这里补习,就把这个绰号带过来了,真是给人添麻烦。
清人眨着细长的眼睛对我微笑,他总是戴着中日龙的帽子,却说自己不是中日龙的球迷,只是这顶帽子是生病过世的母亲买给他的,算是纪念品。我的母亲也在我小时候过世了。
因为相同的境遇以及兴趣,我和清人很合得来。
“最新的游乐器?Xbox吗?哇,好棒喔!”
Xbox是以Windows作业系统著名的微软公司剐推出的高性能游乐器,我对它非常有兴趣,所以很高兴地接受他的邀约。
然后,我们两个就骑脚踏车回他家。他家在距离滨松站前闹区车程约二十分钟的地方,就在离蚬塚遗迹很近的幽静住宅区里。外墙贴着很有韵味的红砖,攀沿其上的藤蔓描绘出奇妙的图案,门口挂着“有仓整形外科”的招牌。他的父亲是整形外科医师,这里是住家兼诊所,玻璃帷幕的待客室总是挤满了患者,是一问很受欢迎的医院。停车场停着一台红色BMW,应该是他父亲的。
我们从后门进去他家,凉爽宽阔的玄关飘着花香。我不是第一次来清人家,虽然我家也算不错,不过他家更大更豪华就是了。每次来这里我都觉得很羡慕。
“哎呀,少爷。欢迎回家。”
我们正要脱鞋子的时候,一个穿着白衣、胖胖的中年女性从走廊里面出来。她大约五十岁,长得就像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多嘴欧巴桑。我来这里很多次,却是第一次见到她。
“我回来了,他是我的同学KOOTA。”
清人向对方介绍我。
“她是小枝细江护士,来我们诊所已经四年了。”
我心想,她的名字跟体型也差太多了。
“KOOTA同学吗?你好。”
她也跟着清人叫我KOOTA,我只能苦笑着对她低头行礼。
“哎呀,看起来似乎很怕生呢。你长得和我的侄子好像,他的年纪跟少爷和你一样,会不会是亲戚啊?”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枝接着说道:
“我开玩笑的啦!怎么可能呢?虽然说像,但也没有像到那种程度。”
她笑着轻轻摸着我的头发,我痒得缩了缩肩膀。
“对了,少爷。记得不要随便跑进医生的书房喔!被看到会挨骂的。”
她对清人这么说完,就打开诊疗室的门进去里面了。
“去我的房间吧。”
清人催着我去他二楼的房间,他有一台自己专用的电视,Xbox已经接好了。
“哦哦!好棒喔!”
我们立刻开始玩起来。不过因为这台游戏机才刚发售,所以游戏不多,清人也只有一款赛车游戏而已,一个小时后我们就玩腻了。
“欸,KOOTA。要不要看一个有趣的东西?”
清人神秘兮兮地笑着对我说,我立刻被引起兴趣,对他点点头。
“跟我来。”
他离开房间慢慢走下楼,我也学他轻声地走着。到一楼之后,我们努力踮着脚不发出声音,往走廊深处走去,再打开尽头一扇涂着亮光漆的门偷偷进去。那里就是小枝细江特别叮咛我们不能进去的,有仓医师的书房。
“哇,简直就像画家的画室一样。”
书房装设了天窗,天花板显得挑高宽阔。窗边放着巨大的古董书桌,厚重的书柜杂乱地塞满了像是医学专业的厚书籍,宽广的空间里到处放着画架与雕刻作口阳。
放在画架上的大本素描簿上画着各种角度的手部,全都是铅笔素描,翻开里面也都是手腕和手掌。由纤细的手指与指甲的形状来看,应该是女性的手,手部肌肤有的粗糙、有的流汗湿润,连指甲脱皮都画得很清楚。
“我爸爸很会画画喔!听说他在大学的时候,解剖学的教授还拜托他帮忙画论文里的人体器官素描。”
“一定是吧。因为画得好像真的,虽然是画,却好有立体感。”
明明只是铅笔素描,摸上去却仿佛能感受到体温。
“KOOTA,你这么喜欢这些画啊?”
听到清人的声音,我才回过神来。原来我不知不觉看得入迷了。
“与其说是画家,其实更像是医生画的专业画像。”
“我爸爸虽然说是整形外科医生,专业却是手部整形,他一直都在研究手臂、手掌以及手指畸形的治疗方法。”
我轻轻触碰放在书房中间的石膏雕像。那个被切断的原寸左手掌,就像是从座台生长出来般地冰冷,听说这也是他父亲的作品。
我按着胸口,自从进来这个房间,心里的悸动就停不下来,眼睛完全离不开那个左手的雕像。
“喂,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穿着白大衣的男性正站在书房门口,瘦长脸白皮肤,细长的眼睛和清人很像。我立刻就知道他是清人的父亲。
“打、打扰您了。”
我连忙低头行礼。清人向他父亲介绍我,他父亲叫有仓久夫。
“你从刚才开始就很入迷地看着那个雕像,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
有仓医生透过无框眼镜探询似地望着我。
“呃,嗯。我看到这只手就突然涌现不可思议的感觉,就好像……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觉得兴奋?还是安心?”
百仓医生仔细地盯着我的脸。
“应该是安心吧……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心跳得很快……”
“原来如此。”
之后,医生让我看了关于手与手指的素描以及医学书籍,书里还刊载了很多关于手部疾病的照片,我不知不觉就看得入迷了。
“人类的手会让我感受到上帝的存在。那是一种极具美感与机能的造物,令人难以想像那竟然是自然的创作,我认为它是世上最美的形状。你不觉得吗?”
他垂下细长的眼角,陶醉地欣赏左手的照片,清人也高兴地倾听父亲的话语。
“就像五官或眼睛、鼻子一样,手也有美丑之分。你看这张照片。”
那里照着一名女性伸出来的左手。我的心立刻激烈地跳动起来,呼吸也开始紊乱,只能假装咳嗽来平静心情。有仓医生愉悦地看着我的模样,我羞耻地转过头去。
“看样子你也能理解这只左手的美丽呢。”
我的视线一直被那张照片吸引,就算只能多看一秒也好,我想一直看下去。我愿意用自己全部的零用钱来换这张照片。
“那是我妈妈。”
清人指着照片中的女性说道。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手上所以没有注意到,那是个非常端正漂亮的女性。我记得他说他母亲已经去世了,中日龙的棒球帽是母亲的遗物。不过比起那个,我更在意那只左手。
“那是世上最美、也最令人怜爱的左手,你也懂吧?”
我不停地点头,它第一眼就将我的心给夺走了。当时我还不明白为什么,我已经变成了那只左手的俘虏。
我同时想到,或许有仓医生是为了将这只左手占为已有,才和这位女性结婚的。我非常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如果我和医生站在同一个立场,一定也会想尽办法跟她结婚。我用手指轻轻抚摸照片里的左手。
“爸爸,也让KOOTA看看那个吧?”
清人特别强调“那个”,有仓医生坐在书桌前的椅子里思考了好一阵子。
“嗯,我想你也有看的资格。”
说完,他就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钥匙,打开房间角落一个铁柜的柜门。那里面放着一个骨灰坛大小的玻璃瓶,被玻璃盖密封着。里面充满淡黄色的浑浊液体,清人说的“那个”就沉在底部。
那是一只左手。虽然已经变为土色了,但籼照片上的左手一模一样。
“那是我妈妈的左手喔!”
清人撑着脸颊,满脸爱恋地望着玻璃瓶,声音变得嘶哑,我几乎像是被吸引过去般贴近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