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结果是多少?”
“什么东西?”
“四百乘以二十五。是多少?我们现在已经跑了几公尺了?”
“不知道。我连想都不愿想。待会计算机借你,你自己算。”
茫然听着走在前面的二人组的对话,宫坂把手绕到背后,扯下黏在背上的T恤。
腰部以下,现在似乎是靠着惯性在跑步。后天大腿的肌肉酸痛不知会是何种程度?想到这里,就连再多走一步都不愿意。
“喂,宫坂。”二人组的其中一人转过头,盯着宫坂的脸问。
“你刚才在花坛那边,和风间教官说话吧?是不是你说错了什么话,惹火教官了?”
宫坂摇头,却毫无自信。公亲。性急。
是什么惹恼了风间?是因为自己的说话方式等于指控四方田校长是骗子吗?基于同样身为教官的立场,感觉自己被侮辱吗……能够想到的也只有这些。
走进自己房间,立刻一头倒在床上。
正值洗澡的时间。门外,络绎响起众人朝浴室走去的脚步声。
不过话说回来。洗澡顺序按照宿舍楼层划分的安排,恐怕值得商榷吧?在一定的时段,整个楼层的学生一齐离开后,照理说迟早一定会发生那么一两件失窃案。
宫坂脱下汗湿的T恤,折起来塞进观音。观音——用那种佛教用语称呼单人房的衣柜,应是根据门的对开方式,但是如果不设计得更宽敞一些实在教人难以领情,况且教官持有备用钥匙也是不容忽视的问题。
就在他一边这么想,一边取出毛巾时,门外传来某人的动静。
“打扰一下。”露脸的是平田。
“阿宫。不好意思,可以拜托你帮个忙吗?”
“什么事?”
“明天第一堂课是逮捕术吧?”
“对。”
“其实,我上手铐的手法还是不怎么灵光。呃,该说是动作生疏吗?所以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陪我练习一下?”
“现在吗?不赶紧去洗澡就会错过时间了。”
“只要一下就好。”
实在拗不过合掌拜托的平田,宫坂只好把毛巾放在床上。
两人去平田的房间。
“那,你试试看。”
面对拿着借来的手铐接近的平田,宫坂伸出手让他抓住。平田把他那只手向后扭。
以趴伏的姿势被压倒在床上后,双手手腕感到不锈钢冰冷的触感。铐得有点紧。似乎已卡进皮肤。
“咦?好像比我想像中成功嘛。”
见平田语带戏谑,宫坂抱着稍微抗议的打算,准备起身。
起不来。
正想起身,便有某种力量把他拖回垫子上。
发生了什么事?脑袋混乱仅在数秒之间。
“喂,平田老兄。”
他不想让对方发现他的惊慌。那种心情很强烈。确认自己挤出笑脸后,宫坂努力以开朗的口吻继续说:“你这又是在玩哪一招?”
床铺的枕畔,镶着横向的铁架。平田就是把手铐挂在那上面。有一根铁条,等于是穿过被反剪的双手形成的圆圈中。难怪他站不起来。
“这个玩笑好像开得有点过分了吧?”
平田露出与他一样的笑容,默默背过身去。打开房门,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喂——你等一下!”
朝平田的背影吼出的声音,被关闭的房门轻易挡回来。
宫坂啐了一声后,试着拉扯手铐。
床并非嵌死在地板上,但是太重了,似乎无法轻易搬动。他被铐在床上几乎动弹不得。
他的上半身躺在床垫上正感束手无策之际,没想到平田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可能是放在饮水台的脸盆。
“——真是的,不好笑的玩笑可以停止了。快,帮我解开好吗?”
平田正眼也不瞧他,径自把脸盆放到地上,在那上方撕开某个小袋子。是泡澡剂。肯定是前几天自己扔在厕所垃圾桶的那包。
“我看扔了太可惜就捡回来了。”
平田开始将袋中粉末倒入脸盆。
“你该不会想拿那个代替浴缸吧?不好意思,我完全笑不出来。玩笑明天再开吧。”
“明天?没有什么明天。今天就完了。因为我好像已经失去了。”
宫坂将视线自脸盆移向平田的脸上。
“失去什么?”
“自信,以及意志力。足以让我留在筛子里的。所以,我要让一切都结束。”
“结束……喂!你不会吧!”
逃走。平田果然打算逃走。
外食连锁业与大楼管理公司。平田对这两者都因耐不住辛苦而辞职,所以宫坂老早就担心他这次会不会也一样半途而废,看来果然被料中了。
把泡澡剂的袋子往地上一扔,平田站起来。接着打开观音,从中取出一卷胶带。平田开始拿胶带仔细堵住门与地板之间的缝隙。
“咦?阿宫。难不成,你以为我要逃走?”
宫坂以眼神肯定,平田嗤鼻一笑。
“那可不行。我怎能让我老爸丢脸?就算逃回家,也没脸见邻居。我根本无处可逃。”
“那你刚才说‘没有明天’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宫。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什么?”
“你知道吗?我在这个学校最讨厌什么?”
“不知道。是体罚吗?教官或学长的。”
平田在房门底边贴完胶带,接着,又开始贴纵向的门缝。
“不对。那是第二讨厌。”
“不然就是校规吧。因为那些规定琐碎得荒谬。”
“哎呀呀,离答案越来越远了。那是第三讨厌——第一讨厌呀,”
下方与左右。平田贴完房门的三边后,朝宫坂转身。
“是你哟,宫坂。”
平田的脸上已完全失去笑意。
反倒是宫坂笑了。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对刚刚听到的话做反应。眼下能做的,只有勉强挤出夸张的笑脸而已。
“你以为帮我扛下反省报告与扫厕所,我就会高兴吗?嗯?”
脸颊立刻开始痉挛。肌肉僵硬,已经无法再笑下去了。
平田再次朝观音伸手。接着取出的,是绿色的圆筒形容器——那是厕所专用清洁剂。
“理科很强的你应该知道吧?含有硫黄的泡澡剂,与酸性清洁剂。将这两者混合之后会怎样——”
好像听见某种声音。肯定是血色从自己脸上消退的声音。
“你放心。今天要结束的,只有咱们两人。”
宫坂在床垫上扭动身体。扭得肩膀关节都快脱臼了。
什么也没发生。只有床铺的铁架与手铐链子互相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而已。
“其他人全都没事。因为我刚才已经在宿舍门口贴了告示。上面写得很清楚:‘内有有毒气体产生’。”
“还有,别人。”
曾几何时,喉咙变得好干。
“还有学生。在二楼以上。”
平田不为所动。他知道硫化氢比空气重。
“你好像没有仔细想过。看到别人故意表现得比自己差劲,会是什么心情。”
宫坂试着踹隔间板。邻室没有任何反应。
“成绩殿后,的确很不好受。被教官揍,的确很痛。”
他试着大叫。结果还是一样。
“但是,受到他人怜悯,也很不好受喔。”
他以惊人的速度拼命动脑筋。该怎么解释才好?
首先,必须让对方知道自己是相信他的。身为那位平田巡查部长的儿子,就算在学校的成绩不好,迟早也能够成为好警察。自己就是真心这么相信,所以才努力想帮他。
“平田,你听我说——”
嘘!平田将食指竖在唇前。
“你不是在帮我。你是在鄙视我。”
食指弯下,改成大拇指猛然竖起后,平田把清洁剂的盖子打开。就在这时。
“平田,洗澡的时间到罗。还有宫坂也是。”
门外响起声音。咬字清晰,却略带沙哑的声音——。
教官!宫坂听见自己的嘴巴如此大喊。
“你、你没看见告示吗?”平田的眼睛忙碌地左右游移。“不可以来这里。会被波及。”
“无所谓。”风间的语气一丝不乱。“平田。我要试试你的胆量。”
动手吧——之后风间的简短命令,宫坂已听不清楚。因为自己发出的叫声,盖过了他的声音。
宫坂再次扭身,力道之猛甚至令床脚翘起。手腕一带响起古怪的声音。他完全不觉得痛。不过可以肯定,不是肌肉撕裂就是骨折。
似乎也有轻微的晕眩。眼前有许多小颗粒在发光。从那样的视野捕捉到的平田,脸孔扭曲成奇妙的形状,同时,悬在脸盆上方的绿色容器,几乎已放倒至水平。
宫坂已分不清楚,里面的液体注入泡澡粉,与自己再次胡乱大叫,究竟何者先何者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