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游轮迷雾

慢了一步。

若平来到交谊厅门口,眼前的休息区空无一人。另一端的客房区走廊也没看见人影。

他往前走,走到环绕一楼大厅的栏杆旁,往下看。

大厅只有服务台的一名工作人员,还有两名船员与船长在一旁交谈。时间这么晚了,游客都在房里休息,理应不会在外头游荡。

对方有可能是往楼上跑。

他快步上楼,上面的格局与二楼相同。

四处看了看。同样一无所获。

会不会是在顶层甲板?

顶层甲板的入口在贯穿客房区长廊的左手边,他拉开门,步上阶梯。

上面一片黑暗,他绕场走了一遍。连个鬼影也没有。

事实很明显,他追丢对方了。那个人动作很快,但对方不太可能逃进房间,因为若平随即跟上,对方应该没有开房门的余裕。除非那个人的房间很靠近交谊厅,比如说住在301或302,也有可能是401或402。

这都是猜测。对方也有可能躲在休息区的某个柜子后面,或者是躲入交谊厅斜对面的厕所里;接着等若平一上楼再溜回自己房间。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一定找不到了。

他分辨不出那道人影是男是女。但从轮廓看来,好像戴顶棒球帽。

这神秘人物来到交谊厅有何目的?难道是斯芬克斯来到犯罪现场收拾善后?它是不是留下了什么致命的证据,要赶回来收拾?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有必要再搜索一遍交谊厅。

若平回到交谊厅,打开水晶灯,开始地毯式搜寻。

耗费了许多时间后,没有得到新的线索,反而是眼皮愈来愈重。

他叹了口气。关掉灯,确认一遍这次门口没有人影后,才踩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一早手机的闹钟铃响召唤他起床。睁开惺忪的睡眼,实在是爬不起来。昨天太晚睡了。

他梳洗完后,穿好衣服,准备下楼吃早餐。

今天有不在场证明要解决,该怎么问才不会被起疑?

对了,就问对方有没有去参加昨晚的晚会就好了,如此应可一并查明对方的行踪。

下楼,通过一楼大厅,往底层走去。

餐厅已经人满为患,自助式色拉吧围绕着蛇行般的人群。他找到旅行团的靠窗桌位,想赶快替自己占个位置。

“早!”张乔音一看见若平走近,立刻以点饰着酒窝的微笑迎接他;滑顺的长发圈起她清秀的鹅蛋脸庞,他仿佛可以从女孩清澈的双眼里望见自己的映像。

“你旁边没人坐吧?”若平微笑问道。

“没有,我帮你占着,你快去夹菜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张乔音的眼神里似乎隐藏着什么。

眼神是一种无法隐藏的泄露,但要解读不容易。

“大侦探,你有在动工吗?”

他抬头望向对面。

原来他的位置对面坐的是凌小姐,她正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指关节敲着桌面,用带着笑意的锐利眼神锁定眼前的若平,问道:“我的案子呢?”

他赶忙用镇定的咳嗽声来掩饰,“放心,二十四小时内侦破。我先失陪。”

像旋风般地匆促转身离开,他开始咒骂自己逞强的蠢话。

色拉吧人山人海,种类有限的西式餐点一盘盘呈现在他眼前。他拿起盘子,穿梭于外国游客间,开始挑选。

眼前出现排满切好的新鲜西红柿。他最喜欢吃西红柿了,夹几片吧!

他伸出手去拿夹子,同一时间,另一只闪着银光的手也往夹子的方向移去;两只手臂几呈并行线,很快地碰触在一起,瞬间激出无形的火花;两只手同时又立刻如电光石火般收回,活像录像带的倒带动作。全部过程不超出三秒。

那是略带温热、柔嫩的触感。

他惊骇地转过头,一对眨呀眨的眼睛灵精地对他道声“早安”。

“哎呀,是你啊,”汤影璇吃吃地用手捂住嘴巴,淘气地说,“你也喜欢吃西红柿吗?”

“啊,对啊,西红柿是蔬菜又是水果,非常富有魅力,”也不管自己讲的话有没有什么逻辑,他又径自说了下去,“我好喜欢你背的那只小熊,它叫什么名字?”

“它啊,我就直接叫它小熊,很可爱吧?”女孩拍拍小熊的头,又抬头望着他,“我喜欢熊宝宝,你喜欢什么动物?”女孩滴溜溜的一双眼眸像一双娇嫩的小手抚着他的双颊,等待答案。

“我喜欢……”他再度从那眼眸中望见自己的映像,他看得太深、太深了。这是他今早第二次迷失在眼神的迷宫中,可能是没睡饱的缘故,今天防御力很弱。

“我喜欢……”有那么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缓缓低下头来,穿过一道迷离恍惚的时空,越过无限大的距离,贴上两片温热、略带潮湿的嘴唇,双手搂着柔弱、娇嫩的身子;熏衣草的香味四溢,一切仿佛静止,只有两弯樱唇微弱地在他唇畔嚅动;四周洋溢着水晶玻璃的背景,吹拂着亮彩色的风。

“你没有喜欢的动物吗?”女孩将西红柿夹进盘子里问道。

突然眼前的映像裂成无数玻璃碎片。

幻觉。原来只是幻觉。我一定是太累了,连现实与虚幻都分不清了。

“动物……哦,没有特别喜欢的。你们今早要去参观哪座神殿?”换他夹西红柿了。

“名字我忘记了,神殿的名字都好难记哦,行程应该都跟你们一样吧。”她抛下一个甜美的笑容,“肚子好饿,有空再说吧!”

“嗯,有空再说。”他依依不舍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唉……算了,想其他的事吧!

既然今早还要去参观神殿,那便意味着有大家聚集在一起的机会……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调查团员们的不在场证明。万一等到回船了,大家都窝在房里,那要调查就困难了。

二十四小时内破案。他想到刚才自己情急之下撂下的狠话,心头不无一阵悔恨。

“我有事想麻烦你,可以过来一下吗?”吃过早餐,来到一楼大厅的若平拍着雷毅的肩膀问道。

“什么事?”推理作家露出一脸邪笑,眉毛挑高,“我这里可不是辅导室啊,不开放感情咨询。”

“别开玩笑了,有一些专业知识想要请教你。你对烟草有研究吗?”

“你可问对人了,我写过一部《来自各国的香烟之奇异杀人事件》,你应该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所以才问你。请跟我来一下。”若平踏上楼梯,往交谊厅走去。雷毅耸耸肩,跟上。

厅内空无一人,这是很正常的状况。他走向右侧的窗帘残骸,比了比底下的地毯说:“我只是想借助你的神力,看看这附近地毯上有没有烟草掉落。烧焦窗帘底下这个范围。”

雷毅用诡异的疑惑看着他,“你在调查昨天的纵火事件吗?你是不是太闲了?”

“有人委……不,我只是好奇而已。反正你帮我看看就是了。”若平催促。

雷毅锐利地打量一番若平的脸后,才说:“好。”他蹲下身,双手开始在地毯上乱抓。

两分钟后推理作家站起身,摆着脏污的手掌,摇摇头,“没有。”

“没有?”若平相当失望,“那还有左边窗帘的地毯,也劳烦你找找吧!”

“墙壁上那奇怪的烧痕……难道你怀疑……?”

“只是臆测,不过很有可能。”

雷毅半弯身,用手指触了触那纵向焦痕,“不是很有可能,我可以保证一定是。竟然使用这种手法。”

“喔?先找找看有无证据再说……麻烦你了。”

推理作家走到左侧,重复先前的动作,两分钟后他站直身子,右手的大拇指与食指夹着一根细细小小、棕色的丝状物。

“唯一的斩获。”他说。

若平眼睛一亮,“太好了,我想问的是,这是哪一种烟草?哪国产的?以此种烟草填塞的一根烟燃烧时间是多长?还有……”

问题还没问完,推理作家就已经开始大开讲座,从烟草的质地、产地、燃烧时会产生的化学物质等等,巨细靡遗地详述,甚至连出产公司的董事长家世也被他引述了一遍。若平打着呵欠,心里掠过一幅画面:他正坐在一间大学的教室内,台上教授口沫横飞、比手画脚、自得其乐地rattle他的bone-box(天花乱坠地说个不停),底下学生个个进入“弥留”的状态,不少人已经“阵亡”。他强忍着打呵欠的冲动,一边用圆珠笔戳着手臂上的肉,发现根本没有痛感,原来整个人都已经麻木掉了,脑中只有闪过两个字:extreme tedium(极端的沉闷)。这时一个学生抑制不住,张大嘴巴打了一个超大的呵欠,夹杂声响强大的气流从嘴里呵出,尾音拖得长到可以在室内回荡三天……顿时全班学生一致起立鼓掌叫好、拍案叫绝,一阵击节赞赏声震天地响。

演讲大师好不容易停下来喘口气、吞口口水,若平赶忙做结论道:“这种烟净燃烧时间约十分钟,在台湾买得到,是这样吧?”

“没错,原来你只想知道这样?早点讲嘛!”

“呃……另外还有一件事问问你的看法,照这窗帘的材质,从开始点火到燃烧至昨晚我们看见的状态,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这个嘛……”雷毅摸了摸窗帘,“根据我写过的一本推理小说中的资料,我估计大概十五至二十分。”

“十五至二十分?”若平沉吟,“好了,没事了,回房做准备,等会儿要游神殿去了。”

他回房间刷个牙,整理一下简单的行李,便下到一楼大厅等候。

今早他们在艾德夫下船,将乘马车到霍鲁斯神殿参观。四人乘坐一辆马车,由于他是单独一人,便与张乔音、严雅晴、韩琇琪等三人凑成四人坐同一辆。

“哇!亲眼看到埃及内陆小镇的风情哎!”严雅晴兴奋地指着街道,“那里人群聚集之处是他们的朝拜所吧?一天要拜五次不是吗?”

“天啊,这样不是很麻烦吗?”坐在若平一旁的韩琇琪说。

张乔音双手放在旅行包上,微微偏头,眼神沉静地落在异国的街景。长长的发丝随着马车的摆荡在她面颊旁飘垂,他顿时感到一幅熟悉的影像,张乔音的侧影,实在像极了韩国恐怖片《鬼魅》中的女主角林秀晶。只不过她是比较成熟版的。

他没看过像张乔音这么沉静的女孩,有时她的思绪似乎会随着视线飘向远方,但静谧与稳重却又不时统辖着这一切的飘忽。她温柔有礼的谈吐,得宜的应谈,令人猜不透淡淡冷漠背后的心思。

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若平用微笑开场问道:“你们昨晚有没有去参加化装舞会?凌霞枫小姐有上场跳舞,跳得很不错哦!”

张乔音正要开口回答时,韩琇琪快了她一步,“昨天那个啊,我看到一半就跑了,因为猜到他们会拉人上去,不会跳舞的我只好溜啦!”

“难怪,我想说你怎么突然不见了……那你们三个昨晚一定聚在一起聊天啰?”

“哦,”韩琇琪不好意思地说,“昨天回房洗个澡后我竟然就躺在床上睡着了,本来还要过去乔音她们那边的……乔音、雅晴你们昨天几点睡啊?”

“我们……大概十二点吧,”张乔音说,眼神对着韩琇琪,“我和雅晴从十点就开始聊天,一直到十一点半,洗个澡后就睡了。”

“你们还真有兴致啊,”韩琇琪不以为意地说,“昨天我觉得好疲倦,其实在晚会中途离席也是因为想睡觉。”

“嗨!”严雅晴突然对着不知什么人,高兴地招手。

“谁啊?”韩琇琪问。

“没有啦,我看到一个埃及人在对我笑,我就对他打声招呼啦!啊,对啦,乔音,你有带相机吧,我刚刚忘了拿。”

“我带了,你放心吧!”张乔音偏过头回答。

“你们两人昨晚就一直待在房里?没到顶层甲板看看夜景吗?”若平把话题拉回来。

“噢,没有,”张乔音看着他,“因为也有点累,所以都待在房里。而且……”她的眼睛似乎闪动了一下,伴随着一丝微笑,“我们两个女生一起看夜景也没什么意思吧。”

女孩的眼神中透露出闪避,有一丝心虚的意味。

正当若平琢磨着该怎么套话时,严雅晴兴奋地打断了他的思绪。

“啊!看到神殿了啦!在那边!”女孩大叫,韩琇琪也欣喜地往外探出头观看。

马车戛然停止,车夫用不标准的英文向女孩们要照相机,他要帮她们拍合照。其实是想拍完拿小费。

“各位请跟着我走!”

谢领队领着下马车的一行人往神殿前进。

流金铄石的天气肆虐着。

汗似乎一流出来就蒸发了,完全没有喘息的余地。巨大的神殿建筑,墙上各式各样的埃及神祇,阿卜杜拉带着阿拉伯口音的说明全融成一片蒸腾的热气往他脸上直扑。

此地艾德夫是路克索和亚斯文间的一座小镇,因拥有目前全埃及保存最完整的霍鲁斯神殿而闻名。霍鲁斯是埃及壁画中那位鹰头的猎鹰神,传说是法老王的守护神。霍鲁斯神殿规模虽不如路克索神殿,但因整栋建筑包含城墙和屋顶均保存完整,是以成为相当值得一看的景点。

各国游客云集,有意大利人、西班牙人、日本人……通道比较窄的地方挤得水泄不通。注意力无法继续集中的若平眼神飘散,移至一旁。才刚转过头,便看到一双滴溜溜的眼眸也盯着他看。

她终于出现了。

“嗨,”汤影璇露出微笑,“真巧,我们的导游也在解说那片壁画。”

“哦,那壁画,”他不露痕迹地摸摸额头,顺势压平后脑勺一撮翘起来的头发,“我们一起逃离这个沙丁鱼工厂如何?”他指了指神殿外头一处人比较少的空地。

“好啊。”女孩点了点头。

若平在前,女孩在后,两人走出神殿,站在阴影处躲避炙人的艳阳。

他偷眼瞄瞄身旁的汤影璇。T恤加休闲长裤加运动鞋,再一顶白帽子,斜背个女用包包,一只可爱小熊。怎么穿、怎么配都好看。漂亮女人就是有这种本钱。

他叹口气。自己穿的这什么鬼衣服,怎么穿都不能看。

托着腮正在思考着要打开什么话题时,突然摸到下巴的胡楂。真糟,连胡子都忘了刮。

若平两手摸索着口袋,想要找找刮胡刀是不是有被他随手忘在口袋内,万一真的有的话,找个借口去厕所刮一刮……“你在找什么啊?”

“没事,我……”惊慌中一边寻思着该打开什么话题,“对了,你那只小熊真的好可爱。”

“你怎么对它这么有兴趣啊?”女孩两手将小熊捧起来说,“这只小熊其实不是买的,是我妹妹做的!”

“你妹妹做的?”他有点呆掉,“怎么那么厉害?”

“她是读美术的……常常做一些可爱的东西哟!这只小熊是她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原来如此。介意我摸摸小熊吗?”

“当然不介意。”

他走上前,从女孩手中接过小熊。

汤影璇微笑着看他,他可以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香气。

若平用手捏捏小熊。

“里头的填充物好像不是棉花……像沙子。”

“是沙子没错啊,你看!”

她拿起小熊,展示它的背面给若平看。背上有一道拉链,她将拉链拉开。

他凑近一看,里头装满了白沙,看起来相当细致的白沙。

“你可以摸摸看啊,触感很好。”

果然,摸起来相当滑柔。

“这是哪个海滩的沙子?”他问。

“这个啊……”她神秘地笑笑,拉上拉链,“下次再带你去看看吧!”

“啊?”

他还没反应过来前,女孩又继续说:“对了,我们来照张相好不好?”

“咦?你有相机……”

“有啊,”女孩打开包包,拿出一部银色相机,露出一脸稚气,“新买的数字相机哦!来,你要哪边当背景,我帮你照一张。”

“我不用,我……”后面的话他吞下去。他最讨厌的事之一就是照相,因为他觉得自己怎么照都不上相。

“我以这面壁画为背景好了。”指着超大的壁面,他僵直地面对镜头。

“笑一个嘛!你怎么看起来好紧张?”照相机后的汤影璇说。

“我照相本来就这样。”

“好吧。要照啰,一、二、三……”

“咔嚓。”

“你要不要看看?”女孩将相机递给他。

“不用了……我来帮你照一张吧,”若平接过相机,“你也要这个背景吗?”

“嗯,拜托你了。”

他拿起相机,对准女孩。眼前那一道清丽的形影,自然的姿态,略带俏皮的手势,甜美的微笑,淡雅的服饰……这快门能将她永远捕捉下来。他按下按钮,闪动的瞬间他也按下了自己的记忆快门。

女孩含笑走向前说:“请别人帮我们两个照一张吧!”

“好啊!”他看了看四周,刚好一对看起来像是东方人的老夫妇走过。

“对不起,”女孩抢先若平一步走向前,“可以麻烦您帮我们拍张照片吗?”

没想到老先生竟然冒出一口日语,汤影璇一时不知所措,急忙用英文应答。

讲了两三句,对方似乎还是听不懂。这时女孩一只手急忙往皮包里探,拿出一个笔记本,另一只手抽出一支圆珠笔,开始在纸上写字。

她大概是认为对方听不太懂英文,但能认读英文吧。不过他直觉那位老人应该不懂英文。

女孩递过笔记本,老人摇摇头。果然。

眼看两人就要鸡同鸭讲起来,若平走上前,适时地用日文插入。他尽量让自己的咬字清晰,因为知道自己的发音并不标准。若平解释自己与汤影璇是从中国来的游客,并拜托老先生能为他们拍个照。

言谈间女孩以极为惊讶的眼光望着他,放下拿着笔记本的右手,似乎不可置信般的表情充塞她脸庞。

两人肩并肩站着,留下一张纪念照。

“你怎么会日文?”老夫妇走后,她好奇地问,语气还是一样活泼。

“读原版推理小说的必备利器,不过我只会基本的口语。”目前为止日文推理小说他一本都还没看完。不过这句话他没讲。

“你讲得不赖啊!”女孩露出钦羡眼神,“我很好奇,你是不是除了推理文学,其他文学书都不读?”

“不,还是有读一些其他的,不过不太一定什么类型……”

“我们来比赛写诗好不好?”

“啊?”他的舌头差点从嘴巴里跳出来。

“也不是比赛啦……”女孩脸颊上绽放出可爱的酒窝,“我们各自来写一首诗表现现在的心情,体裁不拘,下一次见面时再互相交流。”

“这……为什么突然想写诗?”

“只是心血来潮,在异国写诗你不觉得有趣吗?还是你对诗没研究?”

“是没什么深入研究,不过自由写的话应该没问题。”

“那就一言为定!”她做出个约定的手势。

不远处,两个旅行团的团员开始移动。

“好像要到下一个景点了,我们是不是也该走了?”女孩说。

“嗯,再聊啰。照片记得要洗一张给我哦!我是说合照那张……”

两人各自步入属于自己的团体。

“我看见了,”才刚进入人群,一阵不怀好意的声音便传来,“你在把妹妹。”雷毅露出满口刷坏的牙齿,喷出一口早晨没刷牙的“气”。

若平戴上防毒面具,咕哝应答:“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英文差根本听不懂导游在讲啥,只看他在那边比来比去……反正跟着走就是了。”

若平心不在焉地走在最后。写诗?现在的心情?

现在的心情就像漫步在美丽的花园中,发现一朵美丽的蔷薇,想摘下它却又怕弄痛了它,也弄痛了自己。

人生是由一连串的选择组合而成,选择织就了你的命运。

生命真是难解啊!再怎么浩瀚的理论都解释不清。他叹道。真有那么复杂吗?还是自己让它变得复杂的?

为赋新词强说愁之余,正事还是不得不办。之后,若平巧妙地利用时间差与团员做个别攀谈,粗略地查清所有人昨晚十点至十一点的行踪。他大略记在脑海里,再趁着乘车时写在笔记本上。

车上写东西、读字很容易晕车;他强忍着呕吐的痛苦,逼迫自己记下所有搜集到的线索。时间不多,不能浪费分秒。

中午回船上用午餐,停泊的船只再度起航。之后今天就没活动了。

餐后他踱步回房间,用钥匙打开房门。刚进房内、把门关上,抬起头的那一刹那,他吓了一大跳。

眼前一个用白色大浴巾折成的人形,两只手钩在冷气通风口,从天花板垂下来,两只手臂间夹了一卷厕所用卫生纸,上头用黑笔画着笑脸,面对着他。

原来是这个,昨天也在凌小姐房内看过。

他绕过娃娃,往床铺走去。洁白的床整理得干干净净的。

看来是早上的例行性换床单。大概在每个人的房内都做了类似的浴巾娃娃吧。他回头看看白色人形,屁股部分以卷起的浴巾呈现,整体看来怪可爱的。

头部背后用不标准的英文写着:For you.My frand.

若平换套舒适的服装,坐到床上。开始整理案情。

他在纸上写下事件流程表,而以下关于发生事件的确切时间只是大略估计,毕竟这是靠回想整理出来的;例如韩琇琪到达的时间究竟是十点七分还是十点九分,他自己也不能肯定;但一般说来,应该不会有三分钟以上的误差。

流程表如下:

时间所发生的事件21:50凌小姐离开房间,发现“斯芬克斯”仍然在房间里,并确认钥匙放在皮包里21:51凌小姐到达交谊大厅,雷毅也到达了22:08韩琇琪到达交谊厅22:10晚会开始22:14凌小姐补妆,钥匙还在皮包里22:15凌小姐登台,谢领队与阿卜杜拉到达22:17凌小姐将皮包挂在圆柱上,韩琇琪离开交谊厅(她自己如此说的)22:20发现右侧与左侧的窗帘先后着火(已经燃烧了十五到二十分钟)22:21水晶灯熄灭22:23水晶灯开启22:24船员开始灭火22:25船长紧急召开安抚演讲22:30凌小姐发现自己的皮包失窃了22:32谢领队与阿卜杜拉下楼,请求船长协助。其他人在交谊大厅里,先行开始搜索22:35谢领队与导游一起进入交谊厅,继续搜索22:40船员在二楼厕所内发现皮包,凌小姐清查皮包,发现钥匙失窃了22:45船长用备用钥匙,打开凌小姐的房门,凌小姐进入清查房间,发现“斯芬克斯”失踪了

大致就是这样了。接下来考虑团员涉案的可能性。

依据他先前分析,“凶手”(斯芬克斯)——虽然说这不是谋杀案,但他已经习惯将各类案子的幕后主谋者称为凶手——必定是在晚会中“从头到尾都没有现身的人”,或是“刚开始有出现,后来不见踪影的人”,那首先可以被排除的就是谢领队、导游阿卜杜拉、推理作家雷毅三个人,他们在时间上不可能犯案……

阿卜杜拉甚至可以直接排除,他并不知道凌小姐购买斯芬克斯的事,除非那时他从门外窥看,或有其他团员告诉他……但为什么?有人会大费周章用英文告诉导游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吗?可能性趋近于零。但为求严谨,他还是分析了一下他们涉案的可能性:皮包被窃应该是在十点二十一分水晶灯熄灭后,虽然凌小姐在十点三十分才发现皮包失窃,但窃贼利用黑暗时刻行窃的前提殆无疑义——总不可能水晶灯亮了之后再偷吧!未免太光明正大了点——如果上述三人有任何一个人是窃贼,在时间上根本不可能成立。就拿领队与导游来说,十点二十三分一直到三十二分这两人一直在交谊厅内,离开若平的视线不超过一分钟;如果说这两人的其中一人在利用下楼请船长的短短三分钟内借故离开,到凌小姐房内窃取斯芬克斯,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窃贼做了什么?偷了皮包后,先到厕所清查,弃置皮包,拿了钥匙,进到407号房,搜寻现场,拿走斯芬克斯……

这一切行动再怎么说都要花上十多分钟以上;三分钟?天方夜谭。

至于雷毅更不用说了,从头到尾都在他身边,连捏死一只蚂蚁的机会都没有。

排除不可能的人选后,接下来是其他人的不在场证明。调查的时刻是从十点到十点四十五分,考虑到窃贼事先布局的时间,将时间往前推到十点;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用十点一个整数来询问,比用十点十五分或十点二十来问,别人比较能记得那个时刻自己在做些什么。

大部分人都待在房内,由于房间隔音效果不错,交谊厅的骚动并未引起三楼甚至二楼旅客的注意。

十点到十点四十五分各团员的行踪:

关于张乔音、严雅晴、程杰晋、江筱妮以及林政达一家人的证词无法完全尽信,因为他们可以互相袒护。不过,当若平询问他们时,并看不太出有说谎的迹象,至少就程杰晋夫妇与林政达家人的情况来说,他们的应答十分自然。

至于张乔音,若平一直觉得她似乎知道些什么。是否该找她谈谈?

最令他困惑的还是林政达一家人,与阿卜杜拉情况相同,他们并不知道凌小姐购买斯芬克斯的事实,阿卜杜拉还有机会从门外窥看,但他们没有。不排除有团员告诉他们的可能性。凌小姐说过在买了斯芬克斯后她只拿给谢领队看过,因此他们不可能有机会过目。况且,若说林政达先生的两名年纪尚小的儿女能执行这计划周密的行动,他也实在无法相信。难不成有犯罪天赋?

回到两个老问题:犯人斯芬克斯偷窃人面狮身像的动机,以及他为何能预测凌小姐会购买人面狮身像。

等等,他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性,如果说斯芬克斯在凌小姐去参加晚会前就已经被偷了呢?虽然凌小姐确认她离开房间前东西还在,但实际上若平并无深入追问她究竟是怎样的确认法,或许有谁进到她房里,趁着与她谈话时设下什么视觉陷阱,让凌小姐产生错觉,误以为她离开时斯芬克斯还在……想太多了!这会不会太复杂了点?他叹口气,或许摸对方向也不一定,在笔记本记上“查清凌小姐确认她离开房间前斯芬克斯仍在房内的凭据”、“晚会前凌小姐开门让谁进过房间”。

他往床上一摊。

脑中浮现出凌小姐昨天说过的话……“不计费用,我要委托你找出这名目中无人又没品德的盗贼,并寻回我的斯芬克斯像。”

对凌小姐这种人来说,就算是一个不值钱的东西被偷,她也一定会追究到底;不过换个角度想想,有没有其他理由促使她一定要取回那个人面狮身像?因为那么执著于那个便宜货,实在令他觉得好像事有蹊跷。

这当然是没有根据的怀疑。

突然间,一个想法贯穿他脑海。

如果说,斯芬克斯就是凌小姐本人呢?

这个看似荒谬的想法可以解释前面的两大疑点!

首先,它说明了斯芬克斯何以能预测凌小姐会购买人面狮身像,因为根本不用预测,她知道自己会买。再者,它也说明了为何凌小姐执意要他寻回一个不值钱的东西,因为这是考验他的陷阱,是斗智游戏的一环。

如果是这样的话,第二阶段的偷窃事件全是障眼法了?不过那挂在舞台柱子上的皮包要怎么解释?是怎么消失不见的?在那水晶灯熄灭的短短两分钟,凌小姐不被人发现地取下皮包、离开交谊厅、将皮包弃置厕所、再回到交谊厅握住谢领队的手……几乎一切行动都在黑暗中完成,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思考至此算是有进展了吗?一点点吧。再没多一点线索的话,恐怕不太乐观。

躺了一会儿,他发现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到外面走走吧,顺便看看有没有猎寻线索的机会。

他起身理了理衣服,整整头发,感到有点疲倦。往镜子里一照,发觉自己黑眼圈不轻。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昨天也很晚睡。

但是事件还是要调查,自己不是喜欢当名侦探吗?

对着镜子,想到这里,不由得让思绪多停伫一会儿。虽然自己破过几件案子,也有一些小小的声名,但总是有那么一点的怀疑在他心中激荡。他是不是当侦探的料?运气好蒙对而破案,以后还会有这样的运气吗?有时候会开始质疑起自己的自信,他又往镜中看了一遍自己,告诉自己不要再多想。相信信念是很重要的,没有信念,没有自己相信的东西,人生会是一场兵荒马乱。

离开镜子,走到门前,一打开房门,发现谢领队正在敲对面314的门。

“啊,你好,没睡午觉吗?”领队礼貌地问。

“没有,睡不着。陈国茂先生还好吧?”

“不太好,没有好转的趋势,陈太太叫我过来看一下……”

门开了,陈太太探出头来,一脸担忧地说:“不好意思还麻烦你过来,我一直说要帮他叫医生,他还一直在那里死撑着,说什么自己抵抗就好……都已经吐得不成样子了……”她突然看到站在走廊上的若平,赶紧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点点头打招呼。

“我进去看看吧!”谢领队说道,往房里移动。

“我也可以进去探望一下陈先生吗?”若平问。

“啊,当然,进来帮忙劝说一下吧!”陈太太再度露出担忧神色。

一行人进了房内。陈先生横躺在床上,穿着睡衣,抱着枕头,看起来相当虚弱,脸色也不好。他一看见领队,立刻呻吟道:“谢先生,不好意思还麻烦你过来,都是我太太多事,我根本没什么大碍的,再休息一晚就好啦……”

“你昨晚也是这样说,结果一个晚上起来吐了三次,拉了两次。”陈太太训诫道。

“我帮你叫医生吧,看来你的病不轻,叫医生会比较好。”领队关心地说。

“有船医吗?”若平问。

“没有……啊,对,我都忘记现在船在开动,医生没办法上来。我带的上一团,有人也是在船上撑不住,后来船长从岸上叫医生来,不过那个时候船还没行驶。”

“那该怎么办?”陈太太忧心忡忡地说。

“我带药了,昨晚陈先生一直拒绝不拿,我看就留一些在这里以防万一。”

“不必不必……我行的啦……”陈先生呻吟着,可是声音愈来愈小。

谢领队打开随身背的旅行箱。刚一打开一包药立刻掉落下来。

若平弯身捡起,递还给他。

“啊,谢谢……”谢领队接过药,开始往箱子里摸索,“我这里什么药都有,腹泻、感冒、发烧、呕吐、头痛、胃痛……”

还真的是什么都有。箱子里简直是哆啦A梦的口袋,各色药丸、胶囊、药锭塞满里面的空间,不只有药,一些糖果、香烟也与钢笔、订书机、瑞士军刀等杂物混杂在一起。领队果然不好当,什么都要准备。

他放了几包药在床头柜上说:“症状与我刚刚说的那名团员一样,应该吃这些药就没错了……对了,我有想起医生的话,不要吃鱼、奶油、牛奶,面包、蜂蜜、蔬菜汤可以吃,水要少量多喝……我只记得这些,现在才想起,昨天忘了跟你们说,真是抱歉啊。”

“难怪今天拿了一些牛奶给他喝,全吐出来了。”陈太太说,“领队先生谢谢你啦,我等一下会强迫他吃药,不好意思麻烦你。”

“不会不会,有什么状况可以打电话通知我,我住401号房。”

“谢先生你放心……我明天就会好起来……”这是陈先生在他们跨入走廊时最后说的话。

“谢谢,谢谢。”陈太太送他们出房外。

门关上后,领队笑着对若平说:“根据我的经验,他不会有事的……啊,抱歉,先失陪了。”

若平望着他往长廊口走去的背影。

不知道他在旅游业做多久了?对,十年,想起来了。挺有经验的一个人。很可靠。

他往长廊口漫步走去,转向交谊厅。

里面和往常一样,没人。

他感到有点不解,这里沙发这么多,也有窗户可以观赏风景,为什么老是空空如也?也对,比起顶层甲板的临场感与真实感,这里封闭多了。

有人。

邱宪铭先生蜷曲于角落的沙发,低头不知看着什么东西。

若平走过去,正想打招呼时,他已抬起头来。

“你好。”他虚弱地笑笑。睡眠不足的迹象布满他瘦削的脸庞,头发略显散乱,没梳理好。

若平瞥见他快速收起手上的东西,是照片。

“您在研究些什么?”这次他决定弄清楚,在邱宪铭面前的沙发坐下。

沉郁男子正视他,露出虚弱的微笑,“你想看吗?不要吓到哦!”

出乎若平意料,邱宪铭竟然大方、无忌讳地将照片递给他。他有点战战兢兢地接过照片,好像从神秘的死神手中接过死亡通知书。

侦探遏制不住惊讶之情。照片中是一名年轻女子的半身照,年龄看不太出来,大概三十左右;穿着轻便的服装,脸上洋溢着笑容;背景是一座城堡的大门,四周似乎聚集了游客。日期是两年前的七月十五日。

照片中的女子长得与凌小姐一模一样。

若平皱着眉头将照片递回去,问道:“这是她吗?”

“她?”邱宪铭先生脸上有着谜样的微笑。

“我们团里的凌霞枫小姐。”

“你说呢?”

“看起来很像。”

“这照片是我帮她照的,背景是德国的新天鹅堡。”

若平眼睛一亮,“你们认识?”

对方悲惨地点点头,指着照片里的人,“她是我的女友,我们那次到德国旅游……”

“为什么你们视而不见的样子?好像陌生人?”

邱宪铭没有马上回答,他凝视着照片,好像整个人跌入其中,良久才缓缓开口:“后来发生了一些很不愉快的事,永远无法将其自心头抹去。”

这句话一说完,邱宪铭似乎就没有打算再开口的意愿,不过他还是补了最后一句:“抱歉,请让我独处吧!”

“抱歉打扰你。”他从沙发中起身。

若平离开交谊厅,心绪纷杂。

也许是旅途中发生严重争吵,导致分手吧。许多情侣分手后都不可能再是朋友了,视而不见也是稀松平常的事。他心想。

离开交谊厅后,他往一楼大厅走去。林政达先生家的男孩林宇翔正在那边闲晃。林宇翔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头发直直从额前垂下,呆里呆气,感觉上就是那种喜欢独来独往,到处观察事物却不喜欢融入团体的小男孩。

“大哥哥你好。”林宇翔眨了眨眼睛说。

“你好,你在这里干吗?”

“我在观察外国人,”他的眼睛在镜片后面闪动,“我在给他们的香水分类,我发现美国人和意大利人擦的香水很不一样哦!我现在一闻就能分辨出来了。”他转头指了指角落沙发卿卿我我的一对男女,“他们是意大利人,刚才接吻吻得好激烈哦!接吻的时候会不会把口红吞进去啊?”

他苦笑。现在的小孩还真精。不过他怎么知道他们是意大利人?

“呃……我们不要打扰他们……你说你昨晚大概十点十七分时在二楼楼梯口有看到韩琇琪大姐姐?”

“我不确定确切的时间,不过我真的有看到她,”他无意义地又加了一句,“她应该换个发型,现在的发型把她的长脸都显露出来了,不好看。”

“你有看到她进房间吗?”若平没有理会林宇翔的评述。

“有啊,我看到她开门走进去。”

“是左手边第一间,312号房吗?”

“没错,是那间。”

韩琇琪住312号房,看来她是真的有回房。

林宇翔突然蹦出一句令若平震惊的话:“大哥哥,你是不是喜欢那个留短发的姐姐啊?”

“哪、哪个留短发的姐姐?”他有点惊慌失措。

“就是皮包上有一只小熊的姐姐啊!她好像是另一个旅行团的……那只小熊超可爱的。”男孩盯着若平,眼睛好像被镜片放大,“大哥哥,你那么喜欢那个留短头发的女生哦?”

“咳……小孩子不用管那么多。”

“回头说到我们团里,比起有点阴沉的张乔音姐姐,我还是比较喜欢那个高高的很阳光的姐姐啦,好像是叫做严雅晴吧?不过她有时候心情好像会变得不太好。啊!我昨晚有在三楼看到她哦!”

“三楼?”

她不是住二楼吗?

“我看到她在一间房间前蹲下来,不知道从门底下塞了什么东西进去……”

“哪一间房间?几点?”他突然连珠炮似的问。

“快十点半吧,不太确定。至于房间……在左手边,有点远,不清楚是哪一间。”

左手边,那是奇数号排的房间,稍微有点远……难道是407?

“你有看到她塞什么东西吗?”他整个人都精神了。

“没有,甚至有没有塞东西我也不知道,只是看到她做了这么一个动作。”

“塞完东西后呢?”

“就走啦!我看到她走过来,我就溜掉了。”

“她有看到你吗?”

“应该没有吧。”

若平陷入沉思。

“大哥哥,你想她会塞什么?该不会是情书?哈哈,她是不是塞到你房间啊?”男孩嘎嘎笑了起来。

“哈哈,我住二楼。没那么幸运啦!”他拍拍男孩肩膀,“你有想到什么昨晚看到的奇怪事情再告诉我,我先走了。”

“好,再见。”林宇翔转头回去研究那对意大利情侣——还是法国?他似乎还用笔记本在记录他们的接吻技巧。

若平快速登上楼梯,朝自己房间走去。

他停在房门前,拿出钥匙,然后蹲下来。

他试着将钥匙往门缝塞去。

不可能。三岁小孩都看得出,这门根本连门缝都没有,钥匙本身都过不去了,更何况钥匙还系着一根长木棒。

他用手指往门底下探了探,能过得去的,大概只有纸张。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什么逻辑,完全只是出于直觉的冲动。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张乔音替严雅晴做了伪证,至少昨晚十点半时,严雅晴不在房内。

他站起身,走到隔壁的311号房,轻轻敲了门。

等了一会儿,他正想敲第二次时,门开了。

张乔音从小小的间隙探出头来,头发有些凌乱。她穿着轻便的无袖上衣。

她看着他,露出一个浅笑,“啊,是你,有什么事吗?”

“很抱歉,你在午睡吗?有没有打扰到……”

“不,雅晴正在午睡,我在看书。”

“那就好……有一点事想问你,关于昨晚你与严雅晴的……”

“等等,”张乔音转头,消失踪影,但很快又把头探回来,“对不起,你等我一下,我换个衣服再出去跟你说好吗?”

“我等你。”

门关上了。

他稍微调整一下情绪,在心里打草稿。等一下该如何问?她一定知道他在调查某些事,他做得太明显了……门又开了。他退到一旁。女孩踏出房间,对他点了点头。

“我们到顶层甲板说吧,我想你大概有不少问题要问我。”她说。

“好。”

他不自觉地走在前头,她跟在后头。

张乔音与他说话时,她的眼神接触始终做得相当好,也许是一种习惯吧,她总是能非常镇定地看着他,相当专注;女孩似乎在沉静中带有适度的外放,那股静谧,仿佛为她罩上了一片半透明的玻璃,有清晰的色泽,也有朦胧的地带。但鉴赏者永远触及不着核心。

他一直觉得她的沉静是因为她有心事,但也有可能是他想太多了。

两人在甲板上选了一个角落的位子,若平从吧台端来两杯咖啡。

“谢谢。”她礼貌地说。

“也许我这么做有点唐突,不过希望你明白,我是为了查清某些涉及犯罪的事件。”他有点干涩地说。

“你是不是在替凌小姐调查什么?”她抬起头来问道。

“没错。你怎么知道?”

“今早餐桌上她不是说了吗?我约略可以猜出。”

若平想起今早餐桌上的景象,那位凌霞枫小姐,千交代万交代说不要声张,自己却光明正大地询问他案子办好了没。也许她认为别人会把她当成是在开玩笑吧。

“我不能泄露太多……我只想知道的是,你为何对我说谎?”他十指交握,感觉自己正在制造做作的权威。

她缓缓放下咖啡杯,坐直身子,眼眸直视他,“我说什么谎?”

“昨晚十点半时严雅晴不在房里,她在三楼某间房间前。但你告诉我那时你们在房里聊天。”他的十指缠得更紧了。

她还是继续看着他,没有说话。她的眼神似乎既无辜,又无奈;深邃中仿佛流窜一股罪恶,又有一派柔弱。

若平实在有点受不了这种凝视,他试着继续说话:“你知道她到三楼的目的吧?”

沉默半晌,她终于开口,神情中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知道,可是我不会告诉你。请你原谅。”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他追问。意识到自己没拿捏好问话的节奏感。

“这是朋友间的……秘密。”她的嘴角竟然漾出一弯笑容,“每个人都有秘密呀,你不能强迫别人告诉你。”

“可是这事关重大,”他压低声音,“弄不好可能会出人命。”

斯芬克斯的警告……以某人的性命为代价……

“对不起,我还是不能说,我也不希望你去逼问雅晴,”她摇摇头,“不过我知道你不会这么残忍的。”

“你确定?”他带点罪恶感地说,“为了真相,有时必须不择手段。”

“这种小问题用不着你使出什么手段吧?况且,这又不是什么攸关人命的大案。”她的唇角似乎带着一丝讥讽。

他暂时无话。好极了,现在呢?

出乎他意料地,女孩默默起身,对他送上笑容,“谢谢你的咖啡,我该走了……”

“嘭!”

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女孩起身之际,他竟然反射性地两拳往桌子一捶。声响之大连邻座的人都转头过来看。

张乔音一脸惊愕,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坐下,”他的声音很低沉,“我不太喜欢被隐瞒,我现在也没有心情扮GTO。”

她缓缓坐下。

“我觉得,你一定知道什么事。”

再不从她嘴里套话,这场仗就要输了。

她脸上没有表情。

他最讨厌这样,明明知道却不愿透露;感觉上就像被GTO里IQ200的天才少女神崎丽美愚弄一样。这女孩身上的某些特质令他反感。

“你不是侦探吗?答案应该由你自己找出,”她终于开口了,仍旧一脸平静,“推理小说中一般都是侦探对读者下战书,但关于我们今天讨论的这个问题……”她用慧黠的目光凝视他,他则眉头一紧。

“由我这个读者对侦探下战书——这是我对你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