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他眼前被关上。他默默拿起手上的钥匙。
“你想干吗?找寻窃贼的线索?”雷毅问。
“搞不好有留下什么痕迹吧。”他仔细检视钥匙,但翻弄过一遍后,相当失望。那把钥匙与其他钥匙并无两样,木棒上的原木味依旧,钥匙散发着淡淡的铜臭味;棒身与钥匙本身也没什么奇怪痕迹。完全一无所获。
他失望地放下钥匙。
“有什么发现吗?”汤影璇轻声问道。
若平摇摇头。同一时间,房门开了。
凌小姐探出头来,面无表情,用单调的语气说:“没有东西遗失……我想这只是恶作剧吧,很抱歉麻烦你们各位,不过现在没事了。”
她用英语向船长解释,船长好心地一再确认。女郎摇摇头,摆摆手,坚持什么事都没有。船长再三确定后,才放心地离开,离开前还不断嘱咐若在房内有发现什么不对劲之处,一定要立刻通知他。
若平将钥匙还给凌小姐。
谢领队似乎还有什么话想对凌小姐说。若平对雷毅使个眼色,示意该离开了。
“林先生,请等一等。”女郎唤道。
“嗯?”才刚踏出几步的若平转身,有点迷惑。
“请问你住几号房?”
“313,在楼下。”
“噢,没事了,谢谢你的帮忙。”她做个“再见”的手势。
“不,我没做什么,今晚的事我很遗憾。”他礼貌性地回应。
“没什么事,晚安啰!”她对若平点头后,眼神便转回谢领队身上。领队脸上虽然没显露出什么,但心里应该恨不得将自己扫到尼罗河里去吧。若平心想。
业余侦探看了汤影璇一眼,两人便转身离开。
“不打扰你们,我先回房休息啦!”雷毅住404。
若平与女孩漫步到环绕一楼大厅上方的二楼环道,那里有沙发休息区和一些埃及古物摆饰品。休息区目前空无一人。
女孩开口:“没想到真的发生诡异的事情了,你不是个侦探吗?想不想找出背后的真相?”她说最后一句话时表情带着期待与兴奋,还有一些他无法解读的情绪。
“我会有所行动的。”
“真的吗?”她惊喜道,两手合在一起,“我也可以帮忙吗?一定很有趣!”
“噢,当然,你可以提供我想法,侦探工作不是那么轻松的。”有时候还很危险,但他不忍心打破她的憧憬。
“你一定很喜欢推理吧,难怪当时在飞机上你会那么长篇大论地推理,还有刚才查看钥匙的神情,都说明了你是个推理狂。”汤影璇说。她的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相当动人。
若平很想找个形容词来形容她,但再怎么找遍他的字典还是觉得“可爱”这个词最适合,不知道是否因为他的字典太破烂。虽然“可爱”是很平凡的两个字,说了对方可能也不会特别感动,但他发现,最简单的词往往是最能呈现出真实情况的词。
“我是喜欢推理,但不是每次都一摸就准。”他说。
他们凭靠在可以俯瞰一楼大厅的栏杆旁,大厅沙发上坐着一名抽烟的外国人,他正盯着服务台上的四个时钟。
“好吧,那对于今晚的事件你有何看法?”女孩转头望着他的侧脸。
“似乎是有人趁着电灯熄灭时偷走凌小姐的皮包,然后躲在厕所里面检视是否有贵重物品,后来拿走她的房间钥匙,皮包弃置厕所,接着跑到凌小姐房内搜刮,再将钥匙丢在房内,关上门逃掉。”
“可是凌小姐却说没东西失窃,好像连皮包里的钱都没被偷。”
“我也不清楚,也有可能是她为了某种理由隐瞒遭窃的事实。”他突然想到那个无头的小孩。那真的是一个生命体吗?
“如果是那样就太奇怪了,”女孩歪着头,“不过最奇怪的还是那起火的窗帘,为什么会突然燃烧起来呢?”
“我承认我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他疲倦地回答,“也许是某个调皮鬼溜到窗帘边点火……”他闻到她身上的香味。
“但两边的窗帘同时燃烧?这么说来有两个调皮鬼啰!”
“这个嘛……”他沉思起来。女孩在身旁的事实令他的理性沉思立即宣告失败,沉到尼罗河里救也救不起来。
“该死!”他不自觉地咒骂一声。
“什么?”女孩吓了一跳,吃惊地望着他。
“没事,没事……”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在内心又咒骂一遍自己的愚蠢,“我是说这案情令人想不透,纵火的人真该死。”
“哦,原来是这样啊!”她又露出笑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时楼梯口一道人影出现,是凌小姐。
她本来要转入通往二楼房间的长廊,但一看到若平靠立在栏杆旁,便立刻向他走来。
“对不起,可以打扰你一下吗?”她有点不安地望着若平,然后眼神移到一旁的汤影璇身上。
“呃……”若平正要答话时,女孩先开口了:“人家有事找你,你去忙好了,”她接触他的眼神,笑了一下,“我们明天再聊。”
她转身离开。绿色小熊在她身后随着她走路的节奏左右晃动,天真的眼神似乎在对若平说再见。
女孩的背影与面对他的小熊身影渐行渐远。看来她的房间是在二楼的另一侧。
他叹了口哀怨又惆怅的气,才转头过来面对凌小姐,拉长了马脸,淡淡地问:“请问有何贵干?”
女郎用一贯冰冷的语气答道:“很抱歉打扰你的约会,不过我有一件相当重要的事要跟你商谈,”她顿了一下,“到我房里说好吗?”
若平吓了一跳,头差点撞到天花板,“这,这样妥当吗?”
她嘴角漾出微笑,“不会有人看见的,请跟我来吧!”
她转身就走,若平连拒绝的机会也没有,只好跟着她。
上楼后,拐入长廊,停在407房前。确定走廊上都没人后,凌小姐用钥匙开了门,进入。若平跟进去。
船上房间的门都是关上就自动上锁,门内侧另有门闩。他又吓了一跳。
站在浴室与衣橱间的小通道——也就是一进门的地方——他看见,从天花板垂下的,是那个令他疑惑的东西,正面对着房门。
仔细一看,原来不过是条浴巾罢了。
那种旅馆内,放在浴室内架上的白色大浴巾,用水湿润过后,经过简单的折纸技术,将两端向上卷起,四个角卷成人的四肢,双手夹在天花板的冷气通风口处;说好听一点是像垂吊树上的猴子,说难听一点就像串架上四肢散掉的烤鸡。
奇怪的是没有头部。
若平绕过浴巾怪物,踏进小客厅,问道:“这条毛巾到底是什么东西?”
“噢,那个,那是船员进来换床单、清厕所时,顺便做的娃娃,头部在桌上。”坐在床沿的女郎拿出小镜子,一边补妆,一边轻描淡写地说。
右手边的矮桌上,一卷厕所用的卷筒卫生纸立着,上面用黑色签字笔画着个笑脸。
他终于明白了,这个头部原本是夹在娃娃的两臂之间的,因为两手是向上伸展抓住天花板,头部恰巧可以接在躯干上、夹在两臂之间的空间。这颗头大概是没夹好才掉下来的吧。
视线移向房内。
出乎他意料地,房里相当凌乱,几乎每个柜子的抽屉都被拉出,地上的旅行皮箱也是开着的,里面的东西一片混乱;床头柜上一个盒子被打开,右手边床上散置一堆杂物;左手边的床上倒是十分整洁。
整个房间在凌乱中,似乎带有一种奇异的秩序。
凌小姐收起小镜子,放入皮包,转头望向若平,“你一定非常惊讶,为什么我的房间这么乱吧?”
“这该不会是……”他不确定地答道,“那名光顾你房间的神秘客的杰作?”
她露出一丝浅笑,“反应很快,看来我没找错人。”
“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这句话应该是多余的。
女郎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地板,最后才说:“相当奇怪,皮包内的钱并未失窃,甚至连我放在旅行箱里的大量现金也都还在……现场明显被大规模搜过,但不见的只有……”
“只有……”她转过头望着若平,虚弱地微笑。
“昨天在虎加达买的人面狮身像。”
若平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看待这件事。基本上,如果凌小姐说出她遭窃的物品是护照或美金或埃镑,甚至是造成她身上浓烈香气的那瓶奇异香水,他可能还不至于如此惊讶。但失窃的却是一座埃及随处可见的小人面狮身像,就像他先前猜测的一样……虽然她买的那座质地不错,但感觉上还是像廉价的塑料玩具;有钱不偷,却偷了一样埃及最普遍的东西。难不成干下这桩窃案的是某名走火入魔的艺术品收藏家?斯芬克斯到底在想什么?
“你确定没有其他东西不见?”若平强忍住笑意,故作严肃地问。
“没有……看来你是不相信我的话?我以为你会相信的。真令我失望。”她的视线相当冰冷。
“对不起,”若平稳住情绪,“我绝对相信你的话,但刚才你为何不告诉船长,请他协助?”
“告诉他又能怎样,要他传唤船员强行进入旅客房内搜索吗?他又不是警察,而且如果引起骚动,打草惊蛇,那是既无益也没必要的。”她将垂向额前的发丝往后拨,“最好的方法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查,因此我才会找上你。”
若平突然感到站着说话十分不自在,双手不知要摆哪边,但他还是维持站姿,“失窃一个斯芬克斯像,你十分在意吗?”
“也许那是不值钱的东西,我也是心血来潮买的,没有任何特殊意义,不过……”她加深了她眼神的冰冷度,“敢进我的房间偷我的东西,对我而言是一种很大的蔑视。”
“我可以了解。”
“三年没出国了,一来埃及就发生这种事,可是会令我一肚子气哦!”
“……”
“所以,侦探,”她坚定地说,“不计费用,我要委托你找出这名目中无人又没品德的盗贼,并寻回我的斯芬克斯像。”
若平一时不知如何响应,跟她对谈压力实在太大了,况且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开始就不对劲。
她偏偏头,挑了挑眉毛,问道:“你脚酸吗?可以坐旁边的沙发呀!不必站着跟我讲话。”
“沙发?噢,当然。”
这里有沙发,他都忘了。刚刚在他脑袋里没有“坐”这个字的存在。
他对着她笑了一下,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小心地沉入沙发。
虽然舒服多了,不过这样谈话距离似乎有点远。突然觉得好像大公司的董事长刚跟身为情妇的秘书办完事一样。
“怎样,接受吗?”坐在床沿的女郎问道。
“是没问题,我会尽力,不过你要有失望的心理准备。”
“我相信你的能力,”她抓起一旁才刚失而复得的皮包,“要先付钱吗?开办费还是什么的,我不懂你们这一行的规矩。”
“不不……不用,什么都不必,我不是职业侦探,我只是业余的。就当是帮助朋友吧!”他赶忙应道。
“哦?”女郎眨眨眼,放下皮包,“那事成后再给你,不要拒绝。”
“现在就展开调查吗?”若平不确定地问道。
“你怎么会问我这种问题,这不是由你决定的吗?”凌小姐似笑非笑地回应。
“说得也是。”他站起来,心想自己怎么会这么蠢。
若平看了看凌乱的现场。
该从哪里开始?指纹?脚印?窃贼留下的发丝?凌小姐不希望声张,船还在行驶,警察也不可能上来,刑事鉴识帮不上忙。
不,他直觉用现有的线索应该就可以了结这桩案子……“你不需要放大镜吗?还是显指纹的药粉之类的?”
“咦?”正弯身检查电视机下方抽屉的若平抬头。
“埃勒里·奎因不是随身都带着个工具盒,你没有吗?”凌小姐嘴角泛出笑意。但令他惊讶的是,先前的冰冷似乎消失了。
“你知道埃勒里·奎因?”抽屉里没东西。
“只读过几本,我读过的推理小说可能不如你那么多,偶尔看看罢了。”她用轻松的语气说。
电视机底下的三个抽屉和柜子都被打开,但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他站起身,“其实我读过的也不算多,不过,本土推理小说最近倒是读得不少。”
“哦?雷先生的小说吗?我实在不敢多加恭维。”她突然笑了起来。
那是非常自然的笑。
这是他在她的房内第一次听见她笑。没有想到在女郎冰冷如霜的外表下,是如此平易近人。许多人卸下面具后的面目,其匪夷所思的程度,可以开启一个人的哲思。
“雷先生是位特异的小说家,不过他有些关于公共设施的作品,也是令我不敢多加恭维。”若平道。
女郎又笑了一阵,她按按胸脯,喘口气才说:“你是指《公共厕所杀人事件》吗?那本书的遣词用字真是让我笑到不行。”
“整体而言实在很难给出一个客观的评价,不过要写成那样也实在很不容易。”
“嗯,”她调整呼吸一番,露出一个浅笑,“你需要什么相关线索,我可以提供给你。”
现在的凌小姐感觉上容易接近些,两人之间的陌生气息也消退了些。
“让我想想,”若平整理一下思路,“从最根本的问题开始,你还记得那天买斯芬克斯时有谁在场吗?”
“我想想……就我模糊的印象,我买完东西立刻出店门,那时林政达先生一家人刚好回来,所以说,其他团员应该都在店里;也就是说,不知道这件事的应该只有林先生一家四口。”
“我记得那时导游阿卜杜拉也在外面。”
“哦?他在吗?我不记得。”
“他在没错……但这不重要,”他托着腮,继续思考,“从现场只有斯芬克斯遭窃的情况看来,窃贼一开始的目标应该就是它;犯人的目标不是钱,因为皮包和行李箱内的钱都没失窃。这是有预谋的行动。看来本旅行团的团员涉嫌重大。我想问个问题,你买了那斯芬克斯后,就一直放在行李中,没拿出来过?我的意思是,没拿出来让别人看过?”
“呃……”凌小姐迟疑了一下,“谢领队看过,我拿出来给他看的,不过当时四周都没人。”她似乎发现加上那最后一句话的不必要性。
“什么时候?”
“在虎加达的那晚,就是昨天。”
领队的部分若平没多问,很自然地继续:“还有一个问题,今晚你离开房间后,钥匙是放在皮包内没错吧?”
“没错。”
“你离开房间后一直到你上到舞台,将皮包挂在圆柱上的这段时间中,皮包有没有离身?不,应该这样问,有没有可能有人有机会能够在这段时间里、在不被你发觉的情况下,偷走皮包内的钥匙?这个问题十分重要,请你想清楚后再回答。”
她真的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坚决地摇头,“绝对不可能,我离开房间前有确认钥匙的确在皮包内,离开房间到上台这之间皮包也没有离身,而且我的双手自始至终都护着皮包,不可能有机会被偷。况且,上台前一分钟,我打开皮包补妆时,钥匙还在里面。”
若平点点头,“那我现在来重建一下整件事:本旅行团的某位成员在昨晚目击到你购买那座斯芬克斯像,起了偷窃的念头——姑且不论动机为何——于是他开始寻找机会下手;后来发现你出席化装舞会,房间内唱空城计,便决定利用这个机会。有关窗帘着火和水晶灯熄灭的事件应该都是他布的诡局,我不确定他打算用什么方法下手,但大概可以知道燃烧的窗帘是为了吸引在场观众的注意力,水晶灯熄灭后的黑暗是偷窃的时机,但他运气很好,邀你上台的船员为了舞蹈的顺畅度,提议你将皮包拿掉,你也顺从地将它挂在一旁的圆柱,省去了窃贼的很多麻烦,也许他原本打算在黑暗中割断你皮包的背带……窃盗的手法我不是很了解。”
“那他是如何让窗帘燃烧,又让水晶灯熄灭的?”
“这得实地勘察才知道,我等一下会去看看……然后,他偷了皮包后趁乱溜出现场,躲到厕所,搜出钥匙,弃置皮包,接下来到你房内搜刮,物品得手后将钥匙扔在门后,关上门溜之大吉。一切干净利落。”
“真是太可恶了。”凌小姐咬牙切齿地说。
“很明显,这个人必定是整场晚会中从头到尾都没出现的人,或是刚开始有出现,但后来失踪的人;但我排除后者,如果是那样,那后来消失的行动岂不是宣告自己是窃贼?”
“你或许把犯罪者想得太聪明了,他也许没考虑那么多。”
“不,遭火缠身的窗帘与忽明忽灭的水晶灯证明这个人是有头脑的,他绝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行动,就像没有凶手会蠢到在凶器上留下指纹一样。我想窃贼应该是在走进交谊厅时发现了你,脑中才掠过计划;他从头到尾都借着阴暗的光线躲在人群中,偷了东西后再借着混乱与黑暗遁逃。”
“真狡猾。”
“呃……对了,你进交谊厅时是几点?”若平问。
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大概差十分钟十点,我不是很确定,但肯定早到。”
“那就对了,晚会十点十分开始,窗帘开始燃烧时约十点二十,如果他在你进去后发现了你,那他有足足三十分钟布局,应该够了,虽然还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说到这里时,若平脑中突然闪过一丝影像。好像有一个人是晚会开始时有出现,但后来消失踪影……那是……“你刚刚提到……”女郎开口,“窃贼是进入交谊厅后发现我在场才萌生诡计……”
“啊,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他早已在里头,看见你进来,当机立断决定行事,于是立刻躲到人群中。”
“可是……”
“第三种可能是,他早已知道你会去参加化装舞会,所以能事先计划。这种可能性也很大,”若平看着她,“你有没有事先告诉谁你会去参加晚会?”
女郎踌躇半晌,略带犹豫,“没有。”
“没有?”
“嗯,”她很快接口,“那这么看来,你能依你的推理过滤出可能的嫌犯人选吗?”
“这得等我查过所有团员的不在场证明后才能有定论。这可是件浩大的询问工程,必须做得不露痕迹,否则会让真正的窃贼起疑心。”他停顿了一下,又问,“我又想到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在你今晚离开房间前,你确定斯芬克斯像一直都在你房里吗?有没有可能谁在你参加晚会前,进来与你谈话,然后趁着你不注意时偷了东西?”
“如果真有人这么做,未免也太明显了,万一他一离开我马上发现东西不见,那不摆明了他是窃贼?”她摇摇头,“不,我可以肯定在我踏出房门那一刻,它还好端端在我房里,百分之百肯定。”
若平点点头。他环顾四周,“现场也许还有什么线索,我再查看一下吧!”
他粗略观察房内被搜过的地方——从进房门开始,左边衣橱门被打开,然后他打开浴室的灯,打开向外开的门,往里面看了看。
“看起来浴室并没有遭到入侵。”女郎站在他身后说。
若平点头,谨慎地问:“虽然如此,不介意我进去看看吧?”
“请便,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侦探踏入浴室内。
游轮上浴室的设计都相同,格局与他房间的浴室一样。进入后,左边紧贴墙边的是暗灰色大理石洗手台与镶在墙上的大面镜子;右手边是坐式马桶,右前方则是呈圆柱体状的淋浴间,里面墙上架子摆着几瓶淋浴品,淋浴间的门半开。
左边洗手台放置着盥洗用具,有船上已准备好的,也有凌小姐自行携带的:沐浴乳、洗发精、香皂,一个漱口杯中插放着牙膏与牙刷,还有几小瓶化妆品。
以面对洗手台的方向来说,在水槽的正右下方,嵌在洗手台里的是面纸抽取口,开口朝着镜子对面的墙壁;抽取口的左上方,在水槽左方的台面上,平躺着一张有点皱褶的面纸,面纸的右半部有不规则的撕痕。
他的视线移往面纸抽取口附近。洗手台的上缘面边缘呈椭圆的突出,上头粘着一小团白色的物体。高度大约在他裤子的拉链口顶端。
他低下身子看。这片白色黏稠物一塌糊涂,似乎被压过,隐约呈现一个微微凹陷、骨干细长的X形。
若平小心地用手指从外围沾了点白色黏稠物,凑近鼻头闻闻。接着他站起身,扫视洗手台。
“请问一下,你今晚用完晚餐后有刷牙吗?”他转头面向站在门口的凌小姐。
“我吃完饭必定马上刷牙,今天当然也不例外。”凌小姐两手交抱胸前,淡淡地答道。
“你有没有注意到你的牙膏掉落,粘在洗手台上了?就在这里,抽取面纸口的旁边。”
白色物体的旁边正是面纸抽取口,半张面纸露出,等着被取用。
“牙膏掉落?”凌小姐抬了抬眉毛,不以为意,“这种事常发生,不过我倒是没注意到。”
“是你的牙膏没错,”侦探拿起洗手台上的牙膏检视,“底部破洞,你挤牙膏时另有一小团牙膏从底部漏出掉落,因为洗手台边缘是椭圆状的设计,略微倾斜,有点斜面作用,牙膏才没有直接掉到地板上。”
“所以呢?”
“很遗憾,目前还没有所以。”若平转身面向马桶,注意力转到一旁的小垃圾桶。粉红色垃圾桶里垫着垃圾袋。若平蹲下,手伸入桶内。
凌小姐一时无言。
不久,若平右手再度重见天日,摸出一小团白色面纸。他试着摊开面纸团,但似乎被什么东西黏住了。
若平没有放弃,他费了一番气力才勉强将面纸团摊开,然后带着它走向洗手台,拿起放在上面的微皱的面纸比对。
这一张面纸的右半部约四分之一的比例似乎被撕扯掉了,垃圾桶内的面纸团大小正好符合失去的片段。
“这张面纸是你丢的吗?”若平问。
“你是指哪一张?洗手台上的还是垃圾桶里的?晚餐后侍者来换过垃圾袋,我也不记得有在浴室丢卫生纸,洗手台上那张我没印象,不过我可以肯定我没丢到垃圾桶里。”
“这两张是同一张,”若平略带疲倦地解释,“我想是疯狂艺术品收藏家用过的。”
“什么疯狂艺术品收藏家?”凌小姐目瞪口呆。
“没什么,不介意我拿走这两张纸吧?”
“当然不介意,我也没必要留着。”
若平小心地将两张纸收好,对女郎说:“浴室勘察到此结束。”
关上浴室的门、熄掉灯。两人回到小客厅。
“现在开始勘察客厅。”若平宣布。
如他之前见到的,电视机下的三个抽屉被拉开,旁边的小柜门也半开。
“这家伙若不是有些行窃经验,就是读过侦探书籍,”若平指了指抽屉,“他是由下往上翻查抽屉,而不是由上往下。”
电视机对面的沙发组和桌上的物品没什么异样。他走到两张床之间的床头柜前。一只黑色的旅行皮箱躺在他脚边。皮箱是打开的,拉开拉链后的另一半斜靠在床头柜两个被拉开的小抽屉上。
“你的皮箱也被搜过……很抱歉,我是不是能检查里面的东西?如果不方便的话……”
“请便,我相信你,尽管看吧!”女郎干脆地说,只不过语气有点冰冷。
这种长形的旅行皮箱通常是将拉链拉开后,可以像盖子一样打开,有深度空间的那一半可以装填衣物,而只有皮面的那一半内外两侧附有具拉链的内袋,可以装其他小东西。
“我可以告诉你,里面的东西只是被翻乱而已,他没碰有拉链的地方。”凌小姐说。
箱里原本折叠整齐的衣服被弄乱。若平指着放衣服旁边的两个小袋子,“这两个袋子有被打开、搜过的痕迹吗?”袋子的大小装不下一个斯芬克斯。
女郎摇头,“没有。”
他站起身,检视床头柜上的东西。左手边一部电话,右手边几瓶化妆用品立着,整整齐齐;电话前放着一个方形盒子,盒盖扔在一旁。
他看了右边的床上。床没有睡过的痕迹,毯子也好好地铺在床上;床上放着两根香蕉和一个塑料袋。看来凌小姐是准备睡在左边的床。
他指了指床头柜上的盒子,“这是原本放斯芬克斯的盒子吗?”
“没错,那盒子原本是装在床上的那个塑料袋里,而上面用我中午没吃的香蕉压着。我想窃贼大概是想搜盒子才把香蕉和塑料袋扔到一旁的床上吧。”
“也就是说香蕉和塑料袋原本是放在床头柜上?”
“是的。”
他点点头,转身看着站在矮桌旁的女郎,摊摊手,“我想就先这样了。”
“你都查完了?这样就够了吗?”她似乎有点惊讶。
“目前如此,我还得调查交谊厅的骚动事件和团员的不在场证明才能下结论,这要花不少时间。”
“我等你消息。”她静静注视着他道。
“还有……请你尽力回想,从你买了斯芬克斯后一直到今晚,有什么令你感到疑惑的事,不管重不重要,只要你觉得稍微不对劲,都务必要告诉我。”
她颔首,“我明白,最微小的线索往往是破案的关键……我会尽力回想,想到了立刻通知你。”
他看看手表,已经将近一点,昏睡感开始侵袭他。“那么我先失陪了,晚安。”他对她点个头,然后往房门口走去。
正要绕过浴巾娃娃时,若平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下脚步,转身问道:“对了,还有最后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想要请教一下。”
“请说,”看到若平又突然地想起问题,也许是破案关键,凌小姐也约略紧张起来,“我一定尽力回答。”
他搔搔头,“其实也没什么,你说这个娃娃是侍者来打扫房间时做的,那是什么时候?”
“晚餐之后,八点半多一点吧。”
“这个……哪一边是正面啊?”他将娃娃的两面都看了一遍。
“有一面的毛巾部分不是有卷起来,那就是屁股啦!”
这么说的话,娃娃的屁股是面向房门的。
“我知道了,那就先这样啰!”
正当他伸手要转动门把时,某个东西攫住了他的目光。一张斯芬克斯卡贴在门上,就在游轮平面图的上方。
他小心将它取下,微微转头。凌小姐似乎在做自己的事。
若平踏出走廊,将房门关好。
卡片正面画着斯芬克斯,背面又是刻意隐藏笔迹的黑色文字。
读的时候他的手不住颤抖。
第三回失败的代价将是某个人的生命?他担心的事总算快发生了,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从目前发展的态势来看,对方应该是来真的。
另外还有一个很奇怪的疑点。
斯芬克斯用连续窃案预示了第二阶段的遭窃物是“SPHINX”,他自己也说第二回要解开的是“人面狮身像消失之谜”。但他不可能预料凌小姐会购买人面狮身像,进而进行偷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怎么想都觉得整件案子漫无逻辑,犯人一定是个疯子,但是疯得很有理智。
若平步下楼梯,来到二楼。夜的寂静在四周漫游。
一楼大厅,一对金发情侣立在门边,依偎紧靠,望着外面消逝的河水,品尝着这个异国的夜晚。
静谧的夜,只有外头的尼罗河仍幽幽低语,仿佛在他的耳畔诉说无尽、触不到的温柔。
右手边一道椭圆形的窗,他不自觉地靠了过去,对美丽的尼罗河,致上一份无言的敬意。
蓦然地,一阵柔滑、淡淡的哀愁感默默攀上心头,他不自觉地屈服了。在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暗夜里,失落,是一只敏锐的猎鹰,寻找着落单的猎物,然后从空中俯冲直下,叼食毫无防卫的心灵。
人这种动物,身上永远缺少一片东西,就算补足了,也会再失却另一片。
人的本质,是一种孤独,人与人之间心灵的隔阂是永远无法消除的,没有两颗心能毫无屏障地紧贴一起。
虽然他读过不少哲学理论,对于人生,却始终难有一套令他满意的解释方法;他的心中始终少了一道门,一道开往另一个世界的门,令他感到矛盾的是,也许那道门原本就不存在,不存在的门,要如何开启呢?
或许,我们的寻寻觅觅,始终是一场幻觉;人的心灵永远少一道门扉,一道不存在的门扉,这道门扉,是感伤的来源,是通往欲望的世界……他默默离开窗边,走到交谊厅门口,面对着一片漆黑。
两旁成排的窗户林立,窗帘并未拉上,微弱光线渗入,勉强可以辨认室内的状态。
他走向中央舞台,走近右边的白色圆柱,也就是原本挂着凌小姐皮包的那一根柱子。
上面刻满各种神祇的浮雕,他摸摸柱身,发现并不是真正的石材。
他就记忆所及,在皮包悬挂部分的区域仔细摸索。突然手指触到了一块方形突出的部分,摸起来的感觉明显与柱身质地不同。他往上下左右各方向扳了扳,发现可以往上推,一推之下,室内突然亮起昏黄的灯光。是水晶灯的开关。那是一块小小、突出的黑色长方体,就像一般电灯开关一样。
他再往下一推,灯光顿时熄灭。
原来如此。
当时灯光的忽明忽灭不过是利用开关来控制。当全场旅客的注意力都被着火的窗帘吸引时,窃贼只需躲到圆柱后,伸手一扳,让现场陷入黑暗,再摸走皮包逃离现场就可以了。
可是他拿走皮包后让灯关着就好了,为什么后来水晶灯又亮了起来?会不会开灯的是另一个人?
或许有可能,因为相隔甚远的两片窗帘,照理说需要两个人来纵火……他扭开水晶灯,虽然照明亮度不是顶好,但他没有手电筒,也只好将就将就。
若平走向右手边中央的窗帘,那一截被烧得一塌糊涂的窗帘带着哀戚的目光望着他,仿佛步入桑榆晚景;窗帘的下半截稀稀烂烂,残缺不全。
那段窗帘前有一张沙发椅,他绕过沙发,上前检视。
窗帘本身既薄,中间又不时有中空的洞装饰,有利于燃烧。他本来猜想窗帘是否有被泼洒汽油之类的液体,经检查后他认为应该没有。
他记得两边窗帘几乎同时着火,右边比左边大概快了四五秒;虽然两段窗帘间的直线距离用跑步大概四秒可以到达,但在现场人群混杂的情况下,如果窃贼是当场徒手点火,那根本不可能办到。
难道真的有共犯?
照理说,人们发现窗帘着火时,应该是已经燃烧了有一段时间,因为那时火势已有一定程度;那时每个人视线都集中在舞台上,火势小时不容易注意到……除非有其他助燃物……他蹲下来,检视烧焦窗帘附近的壁板。
就在窗帘残骸的正下方,有着一道约八九公分笔直纵向的焦痕,像一只黑色怪蛇攀附在墙上。焦痕与剩余窗帘间的空间正是燃烧掉的下半截窗帘。
他原本想搜寻地毯,但光线实在太暗了,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他站起身,走到左侧的窗帘。
左边格局相同,烧焦的窗帘前也是有一张沙发,必须绕过沙发才能看见接在原本存在的下半截窗帘下的纵向笔直焦痕。
他离开窗边,走向舞台。关掉水晶灯的那一刹那,他的目光扫向交渲厅门口,隐约看见一道人影在门口窥探。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人影似乎发觉若平在里面,便快速掉头离开,在门边消失了踪影。他立刻从舞台上跳下,拔腿直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