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调查了当天值班的保安,他说18点左右,死者来访登记并乘电梯去了16楼你们的心理诊所。因为春节期间各个楼层的公司都放假了,20点50分的时候,他见死者还没有下来,就上去看了一下,发现当时你们正在里面交谈,还听到女性死者在哭。随后他去到天台检查,然后又从顶楼开始往下一层层地巡查,所以并没有看到死者走出大厦。而我们在你办公室内发现了大量的被撕碎的一次性纸杯碎片,上面留有死者的指纹,还在墙壁上提取到了微量血迹和极细微的皮肤组织,以及部分脱落的头发,经过dna比对,与死者完全吻合。虽然除此之外现场再无线索,但是仅是死亡时间和这些凌乱的现场,警方就有理由让你做出合理解释,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万万没有想到,在新年的伊始,我会遇见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当我将那天lisa来诊室的经过详细地告诉韩子东之后,我被要求暂时不能离开病房,也不可以与人联络,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知会门外的警员。就这样,我在这间白得刺眼的房间里,度过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直到韩子东再次过来。
我气愤地质问他:“我这到底算拘留,还是软禁?符合法律程序吗?我是凶手吗?”
韩子东说:“什么都不算,这是师傅的意思。有些情况我们需要和你进一步核实,因为你和师傅的特殊关系,如果让你回去了,你去哪?说你回了自己的住处,没有和他有任何接触,这恐怕难以让人信服。这么做,也是为了尽快帮你洗脱嫌疑,避免节外生枝。不管是他还是我,会想要害你吗?动动脑行不行。”
我还是很生气:“所有的情况我不是都说了吗?你还想问什么?”
韩子东说:“但是有几个地方有出入。”
“出入?”
“首先,死者身份已经查明,女性死者名叫施秋婷,25岁,男性死者名叫刘达强,30岁,两人均无业,系外来人口,男的是拉皮条的,女的,是个暗娼。两人都住在吴侯里4号一幢出租屋里,那里是凶案的第一现场。但是目前只能确定那是男性死者的被害现场,而没有证据可以支持女性死者也是在那里被害的。同时,我们发现女性死者的尸体时,她穿了一件蓝色毛衣和一条牛仔裤,而根据你所描述的,她的名牌服装、腕表、gucci包,根本没有找到。他们两个都吸毒,而且做这种事儿也已经两年多了,所以恐怕你所说的她讲的那个故事,也是不存在的。”
“不存在……”我一时无法反应过来,难道是我的脑子出了问题?但是这件事才发生没几天,就算我疏漏了某些细节,也不可能完全记错啊?这到底是怎么了?“我没有必要编故事,而且就算这一切都不存在,我又有什么问题?他们死了,跟我有关吗?”
韩子东作了个平息的手势,说:“不只是师傅和我,甚至整个警队的同事、领导,没有任何人认为你是凶手。但是要命的是时间。你说你送她坐电梯的时候是21点10分,师傅问了苏弦,你们见面的时候是22点整,因为她拿着手机犹豫了很久才给你打了那个电话,所以对时间记得很清楚。法医判断施秋婷的死亡时间是21点到22点之间,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人能证明你在做什么啊。”
“我在发呆。”
“放屁!小孩子耍赖吗?你这种解释有用吗?”
正在这个时候,一名警察走了进来,说:“子东,在森林公园河流的上游粟陵县境内发现抛尸地点,并在附近找到一辆被遗弃的捷达车。经过勘察发现,后备箱是装刘达强尸体的地方,而根据在车内提取到的证据,经过分析化验表明,施秋婷应该是在车内被害的。凶手对车子进行了极细致的处理,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顾队让你回局里。”
韩子东刚要出去,我忽然站了起来,说:“我可以走了。”
韩子东说:“谁说你可以走了?”
我说:“你刚才说了,保安可以证明20点50分的时候我还和lisa在诊室内交谈,而我22点整就和苏弦见面了。从我们大厦开车到粟陵县,最快也要半个小时的时间。别忘了,两个人的尸体是被五花大绑捆在一起的,用你的话说,下力极重,几乎勒入肌肤。再加上死死地捆绑两个人的时间,我能在22点赶回来和苏弦见面吗?所以跟我没关系。”
韩子东沉思了一会儿,说:“我有告诉你施秋婷被杀之后,立刻就被运走,然后又立刻在粟陵县上游被抛尸了吗?”
我说:“那又怎么样?”
韩子东说:“那是不是可以作这样的假设:虽然保安没有看到死者走出大厦,那么在他看见你以及和你苏弦见面之间的这一小时零十分钟里,你有可能和施秋婷一起下楼,进入我们发现的那辆捷达车,在车内勒死了她。因为死亡时间是21点到22点之间,所以时间上是吻合的。杀完人以后,你又上楼,按你说的,发呆,直到22点和苏弦见面。但是你们没有整夜都在一起吧?凌晨4点多钟分手之后呢?你有足够的时间,随便你走高速还是绕什么路,可以从容地开车去粟陵县,捆绑、抛尸、处理现场。”
“你!”我几乎说不出话来,“4点以后我回师傅那住的!”
“好,那咱们再返回来刚才说的,施秋婷死亡时间的21点到22点呢?你应该清楚,虽然在生活中我们像两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明里暗里在较劲,但在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上,我不会和你打打闹闹。我刚才只是说假设,是为了更好地帮你,排除掉任何与你有关的可能性。现在案子还在调查中,你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师傅、相信警察。”
韩子东的话,让我陷入了沉默。就在他要出去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双眼立刻放出光来,我一把拉住他,说:“录像!查监控录像!我们大厦的每个楼层和电梯里都有摄像头,你可以调出当天的录像来看。我只送lisa到了电梯口,并没有进去,只要能够证明她在21点10分进了电梯并走出了大厦,而我是一直到22点才从楼梯跑下去的,不就可以为我洗脱嫌疑了吗?”
韩子东摇了摇头:“这个我们早就想到了,也查了,但是很遗憾的是,你们大厦所有的摄像头,在元旦过后就都是‘睁眼瞎’了。它都是只摄不录。”
我不敢相信地说:“什么?怎么可能?”
韩子东说:“根据我们的调查,元旦假期过后,22楼的公司负责人怀疑有人蓄意破坏走廊的油画挂件,去查过监控录像,但是由于当职的保安员不太懂电脑,可能在查看过程中操作失误,将摄像头的录像程序删除了。他怕被批评而没敢说,随后就临近了春节,也没人关注过这件事,所以一直到现在,那些摄像头还都是个摆设。”
我颓然地叹了口气,说:“那怎么办……”
韩子东说:“录像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我们正在收集查找从本市到粟陵县的抛尸点所有可能路线沿途的一切影像资料,希望可以发现拍摄到的捷达车的踪迹。所以你还是耐心地待在这,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细节被忽略了。”
我无力地往床上一躺,眼睁睁地盯着天花板,满脑子都是凌乱的各种画面的闪回,可就是拼凑不出什么完整而有问题的线索。我渐渐地感觉到了一种恐惧,好像这所有的一切,都像个剧本,而我则是其中的一个演员,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以为我辩护,而我正不由自主地滑向杀人凶手的角色中去,却毫无反搏之力。
不觉中天色再次暗了下来,正在我烦恼万分的时候,门外的小警察忽然推门进来,满脸喜色地说:“快起来,找到新的线索了,你没事儿了!”
我扑棱一下跳了起来,说:“什么什么!真的吗?”
小警察高兴地说:“真的,说是找到了一段录像,东哥说你可以走了,我们也撤。”
我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叫道:“捎我捎我,去警队!”
小警察说:“关了两天你不回家,去什么警队呀?”
我恨恨地说:“我要看看!”
回到警队的时候,师傅和韩子东正在反复地播放一段录像。这是由进入粟陵县境内的一个收费站口的监控摄像头拍到的,只有22秒,虽然画面质量很差,但是还是可以比较准确地看到在抛尸点发现的捷达车,以及坐在驾驶位的施秋婷。
当时的时间,是1月23日21点50分。
另外,在画面上还可以看到,副驾驶上坐了个人,但是整个过程中他的头一直是低下去的,还戴了个帽檐很长的鸭舌帽,再加上画面质量不好,根本无法看清脸。只是从身形轮廓上,可以判断是个女人。
看完这段录像,我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一个简单的画面,几乎在一瞬间,又把我从巨大的黑暗包裹之中,拉到了光亮下面。时间,还是时间最终说明了一切。在21点50分的时候,施秋婷还活着,而10分钟后,我就一直和苏弦在一起,直至凌晨4点,然后回到师傅家睡觉,第二天又和苏弦逛了一天的街。这样,就排除了我的作案时间。尽管目前的科学手段还不能以单一的表理性检验做到将死亡时间推断得精确无误,法医对尸检结果的判断可能会有所偏差,但是也绝对不会偏差如此之大。
师傅拍了我一把,虽然表情还是很严肃,但是可以看得出他松了一口气:
“回去吧,看看苏弦和老太婆,这几天她们比你更痛苦。”
我点了点头,说:“谢谢您,师傅……”
师傅说:“你在医院有吃的、有床躺,而子东和干警们到现在已经40多个小时没怎么合眼了,大过年的,吃的都是泡面榨菜。尤其是子东,为了搜集有可能的录像线索,周边四县六镇地来回跑,要谢,你得谢谢他们。”
我看着韩子东还没开口说话,他就又露出了那标签式的冷笑:“想煽情是怎么着?可千万别来这套。我看你小子这几年是玩儿心理学玩得有点傻了,等案子破了,咱俩找个地方,练练?”
师母和苏弦看到我回来的时候,都有点眼泪汪汪的。我模仿着师傅的语气说:“大过年的,这样多不好,我这不是没事儿了嘛。”苏弦担忧地问我说:
“顾伯伯不会再把你关起来了吧?”我说:“不会了,再说也不是关,他也是为我好。”师母愤愤地说:“这个死老头子越来越离谱了,不是说去帮忙的吗,怎么还不让回来了?”我一边捏着她的肩膀一边撒娇说:“我饿啦,煮点饺子给我吃,再装上几饭盒,我给师傅和韩子东他们送过去。”
现在警方对于案情的分析,有几个关键的疑点:一个是录像中拍到的坐在副驾驶座的神秘女人,从死者颈部的勒痕和被捆绑的迹象来看,凶手的力气很大,为男性的可能较大,但是也不能够排除凶手为两个或多个的可能;一个是在施秋婷口袋中发现的画有问号的那张纸片,它到底代表着什么?是凶手放置的,还是施秋婷自己的?
再有,根据警察对施秋婷的社会背景及生活经历的调查发现,她和刘达强均来自外省农村,学历都很低,两人无正当职业,并且吸毒,在本市以从事色情交易为生。以他们接触的社会层面和以往经历来看,施秋婷不太可能会开车,但她为什么会坐在驾驶位上呢?
另外,就是施秋婷死前到心理诊所向我进行咨询,她为什么要编造那样一个故事?我仔细地回忆了当时的情景,从她的精神状态到神色,再到许多对话的细节和她较为自然的反应,以及她所表现出的行为,从心理学的学理层面分析,都比较真实。难道是我的判断出了问题?
还有,施秋婷与我会面时所穿的衣服、手表、挎包,都去哪了呢?以收费站拍摄到的监控录像的时间及路程距离判断,她离开我那里之后,应该没有时间再去其它地方,很有可能是出了诊室所在的大厦不久就坐上那辆捷达车开往粟陵县,那么她是在车内换了衣服吗?可为什么要换衣服呢?而且在对捷达车的检查中,并没有发现这些衣服,被她丢弃了吗?还是被凶手拿走了?
所有的这些疑问,都对案情的进展产生了影响,而遗憾的是,线索一个个地在调查过程里中断了。先是那辆捷达车,证实是一辆被盗车辆,来自临市,在案发前一周左右被盗,而且在被盗后直至案发,没有发现任何其行驶、停泊的目击记录及影像证据;然后是副驾驶座上的神秘女性,一直没有找到有嫌疑的对应人;还有那个问号卡片,也像个谜一样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一时间,案件陷入了僵局。
转眼已经到了正月初七,初敏敏从韩国飞了回来,也不知道她都买了什么,大包小包地装了足足六袋。我和苏弦去机场接她的时候,光是搬运这些东西,差点没把我累出腰肌劳损来。大冬天的,我热得呼呼冒汗,就抱怨地说:
“高丽人的东西就那么好啊?你是不是把整个韩国的东西都买来了?”
初敏敏说:“这才多少啊,要不是卡刷爆了,我还不回来呢。再说了,你懂什么呀,韩国的衣服呀化妆品呀就是比中国的好。”
我把最后一个包往地上一扔,气愤地说:“那你自己拎吧,这么好的东西我可背不动。一个连个五花肉都吃不起的弹丸之地,能有什么好东西?他们的东西那么好,还臭不要脸地跟在咱们屁股后面,说这个甲骨文是他们的,那个针灸是他们的,汉字是他们的,连端午节也是他们的,怎么不说武大郎也是他们的呢?”
苏弦忍不住笑了,拍了我一下说:“哎,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愤青啊?”
我说:“这不是愤不愤的事儿,她就算不在乎钱,也得看看值不值嘛,不信咱回去拆包挨个儿看,保证十件里有八件是made in china。”说到这儿,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凑到初敏敏身边绕了两圈,说:“哎?你这才走了几天啊?就好了?走的时候我看还打着石膏呢啊?”
初敏敏一愣,说:“什么石膏?”
初敏敏的反应让我感到十分奇怪:“你走的时候,胳膊缠得像个木乃伊似的,还挂在脖子上,才这么几天就拆掉石膏了?”
初敏敏这才仿佛恍然大悟似的说:“噢,哪里有打石膏呀?!就是摔伤了,蹭破了皮,还扭了一下,所以就挂起来,免得脱臼嘛。”
我说:“就算擦伤了皮肤,也不用缠那么多纱布吧?”说着,我拽住她的手臂,就要撸她的衣袖:“让我看看,是不是皮肤都花成老虎纹了。”
初敏敏一把甩开我:“干吗呀,耍流氓啊!”然后白了我一眼,“我喜欢,不行吗?”
苏弦拦在了我们中间,说:“好了好了,看你们俩,像小孩子似的,敏敏没事就好。走啦,咱们去吃天府火锅,有肥牛哦!”
我两眼放光地叫道:“十盘!”
苏弦很是慈祥地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好好,十盘。”
在天府川味火锅店,初敏敏就像锅里沸腾的汤料一样,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讲的无非是韩国有多美,料理多好吃,小眼睛的帅哥多讨人喜爱之类,反正只要她不贬低中国多么不如韩国,我就基本都懒得理她。但是在咀嚼美味肥牛的同时,我一直在想着她的胳膊,以及那天她的描述,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
第二天是正月初八,虽然偶尔街道上还能传来稀稀拉拉的两三声鞭炮响,但是春节就这么过完了,我又回到了公司上班。闻莱是个典型的广播喇叭,这种人的特征是藏不住任何新闻,如果不散布出去,肯定会憋出个好歹来。所以她破天荒地第一个来到了诊所,堵在门口见一个抓一个,把关于咨客lisa的死,警察如何找她取证,而这件事又与我有着怎样的瓜葛,挨个和大家讲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