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惠和恭也搭上开往市公所的公车,各自在单人座上就坐。
晴惠坐在恭也后面,两眼盯着他的后脑勺。
从后脑勺到肩膀的线条和脖子一带,越看越像自己的儿子彰一。虽然彰一的身形应该还要再瘦一些,但毕竟已经离家多年,现在也许变得比较壮硕了。
在市公所的一楼填妥文件、拿到窗口办理之后,两人就坐在沙发上等候。窗口的办事人员招呼他们过去,果然被问了姓名和地址是否写错。
被问到有没有带身分证明文件时,只见恭也一脸困惑地回答没有。
晴惠说:“总有驾照或提款卡之类吧?”
“没有。”
“不会吧?”
“我找不到钱包,不过裤袋里倒是塞着几张钞票。”
“难不成是掉了,或是被偷了?”
“对喔!也许吧。置物柜里除了衣服之外,没有别的。”
“要是没有能证明身分的东西,就没办法查资料。”
“你怀疑我连名字都造假吗?”
“至少在没有住民票的情况下,只能这样合理怀疑……只是不能确定你到底是在胡扯,还是单纯记错就是了。不过,你填写的户籍所在地,确实没有市川恭也这个人。”
“那去租屋处问问看吧!至少我还记得今天早上是从家里出发的。”
结果,去了恭也说的地方,也找不到他的住所。虽然的确有那栋公寓,但门牌上的名字不对,连恭也把钥匙插入说是自家的大门,也打不开。
晴惠出声制止正在用力扭转门把的恭也。“你这样会惹来邻居侧目的。”
恭也的脸霎时变得惨白。
晴惠用力拉着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的恭也。“我们去医院吧!”
“为什么?”
“因为你的脑子出了问题。去看脑外科,照个脑断层或磁核造影,就可以知道原因了。只是这一类检查必须自费,不便宜就是了。”
“我身上没那么多钱。”
“我先帮你付,等你找到家人再还我。”
两人走进这一带规模最大的医院。
恭也向柜台人员说明事情原委,挂好号后,坐在沙发上候诊。
等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总算轮到恭也。医师问了恭也一些问题后,请他用双眼追着医师手上的原子笔,接着是双手反复交握开阖,以及双眼闭上、保持直立姿势等各种测试。
然后,恭也被带往检查室接受脑断层摄影。
等恭也再次回到诊疗室,医师才请恭也和晴惠看照出来的片子,说明检查结果。
“从片子看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但就记忆错乱这部分来说,有可能是因为脑中某个地方血管堵塞的关系。”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
“依市川先生的情况来看,头部应该有动过手术,而且手术痕迹满新的。你对这方面的事还有印象吗?”
恭也歪着头说:“我只记得小时候从攀登架上摔下来,伤到头。”
“那时受的伤很严重吗?”
“还好,顶多肿一个包。”
“照你头部的手术痕迹研判,应该是最近发生的事,而且伤势不轻的样子。”
“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所以……是后遗症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就算是一般正常生活,要是不小心堵塞血管,造成脑细胞坏死,记忆就有可能受损。”
“意思是部分脑病变?”
“听说你是甜点师傅,还记得怎么做甜点的方法,是吧?如果手指功能没问题的话,有可能是自我认知方面出问题。”
“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呢?”
“一般是先开药,观察一阵子。因为是自费的关系,所以必须开立诊断证明,你再拿这张证明去社福单位。如果诊断是因为疾病导致记忆受损,患者又没有亲人的话,就会被列入生活保护对象。只要申请到社福补助,就不用支付医疗费。如果已经付过诊疗费,也可以申请退费。”
“拿药也不用付钱吗?”
“当然,带着证明单去药局拿药就行了。”
“需要回诊吗?”
“我们先花点时间观察一下情形吧!毕竟这种事急不得。”
晴惠先帮恭也垫付了几万元的诊疗费,也帮忙付了医药费。
恭也一脸歉意地说:“不好意思。”
“不会啦!反正社福单位会把这些钱还给我啊!一点小事,没什么!”
前往社福单位的途中,两人先去一家专卖中华料理的家庭连锁餐厅解决午餐。
恭也说他没有食欲。“不吃点东西,哪有精神啊!”在晴惠的苦劝下,恭也才勉强选了辣鸡肉搭配烧卖的套餐,还附了沙拉、白饭和汤,算是店里最便宜的餐点。
“吃点暖呼呼的食物就会有精神罗!”晴惠一边说,一边也点了同样的套餐。
恭也喃喃道:“看来改变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我的脑子。”
“也对啦!只是还不知道原因就是了。”
“奇怪的是,为什么我会去‘金翅雀’呢?为什么会把两家店搞混?”
“这单纯只是我的猜测——也许你认识我儿子,他曾经让你在‘金翅雀’见习,进过厨房帮忙。”
“彰一先生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吗?”
“其实我连他休假日在干什么都不知道。但如果是他请人帮忙研究新品,也不无可能。你对类似的事有印象吗?”
“完全想不起来。”
“那就没办法了。”
也许是吃了口味比较重的料理,让恭也的心情顿时放松不少,把鸡肉、烧卖一扫而空,还拿了好几次自助式饮料。
晴惠也稍微松了口气。看来经过这段时间,恭也多少能接受自己目前的状况了。毕竟他也老大不小了,应该能处理自己的事。
用完餐后,两人前往社福单位,申请紧急救援与生活补助费等。
社福单位的办事人员说明,在查不到恭也的确实身分之前,政府会给予必要的保护和生活方面的照顾等,当然也会代为支付房租。
但恭也除了丧失部分记忆之外,身心方面都很健康,因此一旦找到工作,生活补助之类的援助就会中止。
此外,要是找到家人亲属的话,所有生活补助费就必须归还。
两人离开社福单位,准备去一趟警察局,因为恭也可能名列警方的寻人启事中,结果证实并没有。
社福单位离警局有一段路,因为天气不错,两人就默默地从JR三之宫车站南口走到北口。
晴惠向警方说明恭也丧失部分记忆,连自己的真正名字都不知道,但能确定的是,他是个甜点师傅,希望警方能帮忙在网路、报章杂志公布寻人启事,协寻他的家人或是晓得他身分的人。
出了警局,晴惠问恭也:“这样算是解决了一件事。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先找今晚住宿的地方。”
“也许去住相关收容设施比较好。”
“第一晚就这样实在太悲惨了。反正我身上还有些钱,够我住一晚便宜的商务旅馆。”
“是吗?你别丧气,加油哦!明天再去社福单位看看能得到什么协助。”
“关于这个……”恭也欲言又止的样子。“请问可以让我在‘金翅雀’工作吗?”
“不行,凭你的实力,去哪儿都没问题,还是去找其他地方吧!”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待在‘金翅雀’。”
“为什么?”
“我很熟悉厨房的陈设,简直跟我的店一模一样……没有比那里更能让我得心应手的环境,总觉得待在那里就能想起什么。”
“不行、不行!我不答应,你还是去找其他地方吧。”
“我不要求薪水多高,只要给我新人的薪水就行了。我除了做甜点之外,没有其他长才。应该说,只要能做甜点,我就很满足了。你们的店已经开很久吗?”
“从重新装潢前算起来的话,已经超过二十年。”
“那应该经营得很稳定。至少让我待三个月,如何?如果我觉得那里不适合自己,就会另觅他处。”
晴惠思索片刻。她想起临走前,漆谷师傅拿恭也做的糖花给她看。
蔷薇花环设计得非常完美,别具吸睛的华丽感与色调。这是光看履历表不可能知道的才能,就算面试时再怎么严谨,也可能不会察觉。
而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不是糖花,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如果恭也的手艺能够吸引到更多客人,就算来路不明,也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而且,她总觉得恭也很像彰一。虽然他想不起什么,但也许在哪里见过彰一……晴惠没办法否定这点可能性。
如果留住恭也,也许就能知道彰一的行踪。其实,晴惠没有要彰一回来的意思。事到如今,见面还真不知道要说什么。
毕竟人各有志,就像制作甜点的方法有千百种。
而对于已经离家的人,实在没必要强迫对方回来。
尽管如此,她的心还是牵挂了八年。如果与恭也邂逅能够解开这个结,她当真要舍弃这个机会吗?
“好吧!我答应你,但是有个条件。”
“谢谢。”
“除了在我这里工作之外,也要努力找你待过的那家店。你可以去西点协会查查有没有叫‘银翅雀’的店,或是查查看历届比赛得奖者名单,搞不好有你的名字,也可以调查一下最近有没有哪家店的主厨突然失踪。如果找到的话,无论记忆有没有恢复,你都必须回去,这里只是你暂时栖身的地方。你愿意接受这个条件吗?”
“愿意。我们快回店里吧!我想买蛋糕。”
“什么?”
“我想尝尝‘金翅雀’蛋糕的味道……既然要在店里工作,就得了解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