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电话的时候,“掘墓者”约恩斯和“棺材桶子”埃德正在和一位“老瞎子”谈话。“老瞎子”说:“那辆豪华大轿车里,一共坐有五个白人,单凭那辆车,就足以让人怀疑了。然后它停了下来,坐在前排、留着山羊胡的白人,突然侧过身来,朝一直在车站游荡的一个黑人男孩示意。我听到车门‘咔嗒’响了一声,于是假装受惊转过身来,拍了一张照片。我想我很清楚地听到了一声枪响。”
他们用来联络的“摩托罗拉”移动电话响了,是“棺材桶子”埃德接的电话。安德森副队长告诉他,贝瑞在第八大道的台球厅,并给了这家台球厅的名字和号码。
“我们马上过去,”“棺材桶子”埃德答应说,“你尽管放心好了。”
“嘿,千万不要大意!……”安德森副队长说,“需要帮助就说话。”
“掘墓者”约恩斯对“老瞎子”说了一声:“我们以后再说吧,亨利。”
“好的,不着急。”亨利说完便出去了,同时戴上了墨镜。
从他们所在的第三大道到目的地,通常需要五分钟,“掘墓者”约恩斯没有开警笛,却只用了三分十五秒就到了。
他们看到保罗驾着福特轿车,从台球厅对面横穿过街道。保罗告诉他们,贝瑞·沃特·菲尔德就在里面,安尼尔被堵在后面了。
“你去帮助他吧,”“掘墓者”约恩斯吩咐道,“我们负责这里的收尾工作。”
两位侦探把警车停在福特车,刚才停的车位上,等着。
“你想他会在这儿,和迪克·奥哈瑞进行联系吗?”“棺材桶子”埃德问道。
“我认为不会。”“掘墓者”约恩斯回答说。时间慢慢过去。
“如果等待罪犯自投罗网的这些时间,按照一小时一美元算,事情办完之后,我就能休息几天去钓鱼了。”“棺材桶子”埃德笑着说。
“掘墓者”约恩斯嘿嘿地笑了起来:“你这个受虐狂,伙计。我就不喜欢等待。”
“是的,但是,起码等待,没有什么危险啊。”
“嘿,埃德,如果你害怕危险,就不会当警察了。”
这回轮到“棺材桶子”埃德笑了:“对呀,我自然不会!……”他说,“特别是不会在哈莱姆区,伙计,在哈莱姆区里,没有比收账更危险的了。”
两位黑人侦探沉默了一会儿,想着哈莱姆人不肯付账的原因,想着那八万七千美元。那可是那些有上顿、没下顿的穷人的血汗钱呐。
“如果我抓到那个该死的劫匪,我会让他去铲屎,一小时五十美分,直到他把钱还清。”
“问题是:这里没有那么多的屎可铲,”“掘墓者”约恩斯尖酸地冷笑着说,“吃这些稀奇古怪食物的人,是不会拉很多屎的。”
很多人从台球厅进出,有些人他们认识,有些人不认识,可是没有他们要找的人。
一个小时过去了。
“他不会是逃走了吧?”“棺材桶子”埃德不耐烦地猜测道。
“我怎么知道,”“掘墓者”约恩斯摇头苦笑着说,“说不定他和我们一样,也在等着。”
一辆车在台球厅门口停了下来,和别的车并排停在一起。两位侦探一下挺直了身子。
这是一辆由专职司机驾驶的黑色林肯·马克四代,在这个街区里,它就像一位神圣的处女一样显眼。
穿制服的黑人司机下了车,快步走进了台球厅。没过一会儿,他又回来钻进了车里,发动了车子。
这时,贝瑞·沃特·菲尔德出来了。他在人行道上站了一会儿,环顾了一下四周,用目光搜索着街道。他向街对面看去。
“棺材桶子”埃德巧妙地避开了他的视线;“掘墓者”约恩斯则假装正在找人,结果,贝瑞·沃特·菲尔德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和其他大块头黑人的后脑勺,根本没有什么两样。
贝瑞·沃特·菲尔德放心地转过身去,轻轻敲了敲门。
另一个男人出来了,径直走到那辆大轿车前面,钻进去坐在司机旁边。接着迪克·奥哈瑞也出来了,他快速走到大轿车前,坐进了后座。贝瑞紧跟着坐了进去。
大轿车闪电般向前行驶,但是,在经过第一百二十五街时,不巧地遇到了红灯,不得不停下来。
“掘墓者”约恩斯把车拐了个弯,可是,等他调转车头时,已经看不到大轿车了。
“我们应该请求支援。”“棺材桶子”埃德激动地说。
“已经太迟了!……”“掘墓者”约恩斯说着,加大油门,超过一辆慢腾腾的卡车,“我们还应该长一双千里眼。”
他们没有停下来看一看,就沿着第八大道,一直向北行驶了过去。
“我们到底要去哪儿?”“棺材桶子”埃德激动地问。
“我也不知道。”“掘墓者”约恩斯笑着摇头回答道。
“哎!……”“棺材桶子”埃德烦恼地说,“我们今天跟丢了一辆车,明天估计就该跟丢人了。”
“只要不丢了性命就行。”“掘墓者”约恩斯大声喊道,声音压过了他们刚刚超过的,那辆卡车的发动机的声音。
“嘿,慢点儿,伙计!……”“棺材桶子”埃德也大声说道,“以这样的速度,我们很快就能到奥尔巴尼了。”
“掘墓者”约恩斯把车停在第一百四十五街的人行道旁边。
“我们来想一想。”“掘墓者”约恩斯严肃地说。
“想他妈的什么?”“棺材桶子”埃德焦急地问道。
“棺材桶子”埃德似乎又回想起了,被硫酸泼到他脸上的那一幕,脸上的皮肤抽动着,神经十分紧张。
“掘墓者”约恩斯看着“棺材桶子”埃德,然后把目光投向别处。他知道“棺材桶子”的感受,但是,现在不是谈感受的时候。
“听着,”“掘墓者”约恩斯认真地说,“他们开着一辆偷来的汽车,这意味着什么?”
“棺材桶子”埃德回过神来说:“意味着他们正在进行一次秘密碰头,或者一个逃走计划。”
“为什么逃走?……”“掘墓者”约恩斯认真地问,“如果他们拿到钱,应该早就远走髙飞了。”
“不是要逃跑的话,他们会在哪儿碰头?”
“这就对了,”“掘墓者”约恩斯说,“一定就在大桥下面。”
“不管怎么说,我们没有放弃。”“棺材桶子”埃德自信地说。
守卫卡车的两名枪手,就坐在前排座位上,其中一个开着车。他是个偷车行家。他们来到布雷德·赫斯特大道尽头时,他熄灭了车灯,把汽车停在连接第一百五十五街、通往保罗体育场的大桥下面的,两根柱子之间。
“停好车!……”迪克·奥哈瑞命令道,“我们就在这儿等。”
两名枪手小心地,躲开车厢地板上放着的枪,一起跳下了车,分别消失在了黑暗中。
迪克·奥哈瑞从他上衣的里面口袋里,掏出一个马尼拉纸大信封,递给了贝瑞。
“这是名单。”迪克·奥哈瑞说。
这份名单是他在几个星期前,根据一本从特里萨旅馆的一位速记员那儿,要来的曼哈顿区、布朗克斯区和布鲁克林区电话簿,所列出的。
“你去和他谈,我们一会儿去接你。”
“我不喜欢这么做。”贝瑞·沃特·菲尔德承认道。他既害怕又紧张,看不出上校有什么打算。
“他不会为这个名单,花上五万美元的。”贝瑞·沃特·菲尔德说,一边极其小心地接过名单,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不喜欢是自然的,”迪克·奥哈瑞说,“但是,你不要和他争执,回答他的问题,接受他给你的任何东西。”
“迪克,我不懂,”贝瑞·沃特·菲尔德激动地提出异议,“这个爱吹牛的团伙,和我们那八万七千美元,究竟有什么关系?”
“只管照做,别问为什么!……”迪克·奥哈瑞冷酷地说,“把那把枪给我。”
“什么,你想让我手无寸铁地,去见那个狡猾的家伙?这也太苛刻了。”贝瑞·沃特·菲尔德不可思议地抗议着说。
“能会出什么事情呢?我们会去接你。”迪克·奥哈瑞冷静地说,“嘿,伙计,别他妈的啰唆了,你会像在主的怀抱中一样安全。”
当贝瑞·沃特·菲尔德把枪递出去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了:“上校也这么说过。”
“说得没错!……”迪克·奥哈瑞说,把枪从枪套中拿了出来,放进他上衣的右边口袋里,“只不过他的理由是错的。”
然后,他们一直默默地,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直到那两名枪手的身影,又在黑暗中,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们坐回到前排座位上。
“他们在高架桥上面。”司机说,操纵着大轿车,无声无息地向前滑动着,好像有一双能透视黑暗的眼睛。
工人驾驶着清扫体育场的汽车,在地铁站和大桥下面,那片黑黢黢的地方转来转去。这块地方白天是停车场。
突然,汽车的明亮灯光,穿透了夜幕的黑暗,上校那辆豪华黑色大轿车出现了,但是,在这个地方并不是很显眼,因为在有建筑师和投资者,连夜赶来,筹划老体育场的重建计划。林肯轿车就停在这片地方的边缘,在一辆大拖车后面。
那两名枪手从车厢里拿起他们的枪,跳下了轿车,分别站到了拖车车尾的两边。他们的枪都是三〇三式萨维基自动手枪,配有一百九十发子弹,还装有远距离瞄准器。
“好了!……”迪克·奥哈瑞说,“去吧,保持镇静。”
贝瑞·沃特·菲尔德像要甩掉什么预感似的,摇了摇头。
“镇静这东西,我妈妈早就教会我了。”
贝瑞·沃特·菲尔德说着下了车。迪克·奥哈瑞从另一边也下了车。贝瑞绕到拖车前面,一直往前走去。他的黑色上衣和深灰色裤子,很快就和黑暗融为了一体。
迪克·奥哈瑞在一名枪手身边站住了:“情况怎么样?”迪克问。
在瞄准器中,贝瑞·沃特·菲尔德看起来就像一个,被巧妙四等分的人类剪影。枪手在黑暗中,用枪口跟踪着他,准星线穿过他的后背中心。
“还行,”枪手笑着说,“一片漆黑,但情况不算太坏。”
“不要伤着他。”迪克·奥哈瑞警告说。
“他不会受到伤害的。”枪手自信地说。
贝瑞·沃特·菲尔德停下来不走了,另外两个人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视野中。这三个人紧紧地靠在一块,像三只狡猾的猴子。
枪手把瞄准器的范围,放大了一些,好把这几个人的身影,都纳入到瞄准范围。他们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在微弱的反射光线中,那边的情景清晰可见。
罗伯特·L·克尔哈温上校正坐在前排,驾驶座上是那位金发碧眼的年轻人。两个白人站在贝瑞·沃特·菲尔德的两边,第三个白人正在搜他的身,最终从他衣服的里面口袋里,搜拿出了那个信封,转身递给了上校。克尔哈温上校看也没看,就把信封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突然,那两个白人一边一个,抓住了贝瑞·沃特·菲尔德的胳膊,反拧到他的背后。第三个白人走近贝瑞,就站在他的正前方。
当他们来到大桥下面,这片险恶的黑暗地带时,“掘墓者”约恩斯也熄灭了车灯。借助汽车前灯的微弱光线,那片地方看起来,就像一个由钢铁柱子构成的丛林。最外面的柱子,则像一个个巨大的哨兵,站在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中。
“棺材桶子”埃德脸上的皮肤,不由自主地袖搐起来,“掘墓者”约恩斯觉得,他的脖子仿佛变粗了,被衣领卡住。
“掘墓者”约恩斯把车停在黑暗中,让发动机无声地空转着:“来点儿光亮吧。”
“我们能带来光亮。”“棺材桶子”埃德说。
“掘墓者”约恩斯在黑暗中点点头,掏出他那把长柄镀镍点三八口径的手枪,退出先前的三枚子弹,装上曳光弹。“棺材桶子”埃德也拔出他的手枪,同样装上了曳光弹,上膛,然后把枪放到了膝盖上。“掘墓者”约恩斯则把枪轻轻地,放迸了上衣的口袋里。两人坐在黑暗中,仔细地聆听着。
“棉花在哪儿?”罗伯特·L·克尔哈温上校突然问。他问得如此突然,贝瑞·沃特·菲尔德像突然被扇了一耳光似的,神经猛地一震。
“棉花?!……”贝瑞·沃特·菲尔德吃惊地重复了一遍。
然后有什么东西,在贝瑞·沃特·菲尔德的脑中“咔嗒”响了一下。
贝瑞·沃特·菲尔德记起,在“回归南方运动”总部办公室橱窗上,贴着的那幅广告,上面写着“求购一包棉花”。他瞪大双眼,心想,谢天谢地!
紧接着贝瑞意识到,眼前的局势一触即发。贝瑞·沃特·菲尔德的四肢,一下子变得冰凉了,好像血液都被挤出了血管之外,头由于恐惧,好像要爆炸了。
贝瑞·沃特·菲尔德在脑中尽力搜索,希望能找到一个救命的答案,但是,他只想出一个,让罗伯特·L·克尔哈温上校可能会满意的答案。
“被迪克拿走了!……”贝瑞·沃特·菲尔德脱口而出。
一切就在瞬间发生了。罗伯特·L·克尔哈温上校打了一个手势。两个白人用力地,抓紧了贝瑞·沃特·菲尔德的胳膊,前面的那个白人,从腰间掏出一把猎刀。贝瑞冲向一边,把抓着他右臂的那个白人,猛地甩到后面。一声强而有力的枪声,在黑夜里响起,紧接着又有一声,好像是第一枪的回声。
迪克·奥哈瑞身边的枪手,射中了贝瑞·沃特·菲尔德后面,那个白人的心脏,但那枚用来射击庞大猎物的子弹,穿过那个白人的身体,又射中了贝瑞的心脏上方,正好卡在了他的胸骨上。拖车另一边的那名枪手,射中了抓着贝瑞·沃特·菲尔德右胳膊的白人,子弹穿透了他的一片肺叶,从肋骨中射出。
三个人都倒下去了。拿刀的白人转过身去,撒丫子就跑。那辆豪华大轿车,像一只狮子似的冲向他,把他撞倒在地,轧过他的身体,就好像辗过路边的一堆垃圾。
“跟上它!……”迪克·奥哈瑞激动地大叫着,“干掉那辆车。”
他的枪手以为是要上车追,转身向林肯车跑去。
“该死的。”迪克咬着牙骂道,跟在他们后面。
“掘墓者”约恩斯从三百米之外冲过来,他的曳光弹在枪响的地方爆炸了,照亮了黑夜。“棺材桶子”埃德对着无线电喊:“派所有的车过来!……保罗体育场,马上!……”
林肯轿车的两个前轮,刚刚开过拖车,“掘墓者”约恩斯的曳光弹就照亮了它。“棺材桶子”埃德从车窗里探出身来,打出另一枚曳光弹。它带着一道长长的闪亮光带,但是,没有照到正在开走的林肯车车尾——它正朝没有危险的东面溜走。
“停下,带上贝瑞·沃特·菲尔德!……”迪克·奥哈瑞对他的司机叫嚷着。
司机猛地一踩刹车,林肯轿车往前滑行了一段便停下了。迪克·奥哈瑞一个箭步跳出去,迅速冲到了那几个中枪了的人旁边。那个被车子碾过的白人,痛苦地扭动着身体,迪克经过他身边时,用点四五的手枪,一枪击中了他的头。然后他试着把贝瑞·沃特·菲尔德,从另一个人的身体下面拉出来。
“不行!……”贝瑞·沃特·菲尔德痛苦地尖叫着。
“看在上帝的分上,说点儿什么!……”迪克·奥哈瑞激动地嚷着。
“棉花……”贝瑞·沃特·菲尔德低声说,血不停地从他的嘴里、鼻子里流出来,没过一会儿,他就死了。
“掘墓者”约恩斯快速地冲向拖车,小轿车滑到了一边。“棺材桶子”埃德本来打向油罐车的曳光弹,击中了林肯轿车的后车窗,车顶的衬里着了火。林肯车像一枚燃烧着的导弹,呼地向前冲去,在黑暗中东倒西歪地前进。“棺材桶子”打出另一枚曳光弹,穿透了林肯车的后车门。接着他开始往夜空中射击,林肯车还在继续加速,车子开得越来越快。
“掘墓者”约恩斯还没有停稳车,就用枪瞄准了迪克·奥哈瑞。棺材桶子打偏了,准备再开一枪,但已经没有必要了。迪克看到他们了,也看到他的林肯车开走了。他扔下枪,举起手来。他还想活命。
“看谁在这儿啊!……”“掘墓者”约恩斯一边说,一边过去给迪克·奥哈瑞戴上手铐。
“这真是个令人愉快的惊喜呀!……”“棺材桶子”埃德回应道。
“我要给我的律师打电话。”迪克·奥哈瑞激动地大声说。
“别急,你有的是时间。”“掘墓者”约恩斯欢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