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克·奥哈瑞即“欧玛利牧师”没有离开玛贝尔·黑尔太太的家,不过,他也没有因此而轻松。
十点钟,又来了两名侦探,再次询问玛贝尔·黑尔。迪克·奥哈瑞只好赤裸着躲进衣柜里,连枪都没有,毫无抵抗之力。迪克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心被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自己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怕警察会搜查房间。
在满是灰尘的闷热空气中,迪克·奥哈瑞汗流浃背。灰尘剌激着他的鼻腔,他不得不咬住嘴唇,强忍住打喷嚏的欲望。
不久之后,承办丧礼的克雷先生来了。玛贝尔·黑尔太太在卧室里接待了他,迪克·奥哈瑞又不得不躲到床底下。他们关于钱的谈话如此冗长,以至于迪克都开始怀疑,他们是要埋葬约翰·黑尔,还是要用他的尸体发财了。
布雷先生走后,玛贝尔·黑尔太太又成了一个哭泣的寡妇,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着自己有多命苦。除了在床上安慰她,迪克·奥哈瑞没有别的办法。他已经在床上安慰玛贝尔·黑尔太太好几次了。如果约翰·黑尔没有死,说不定他们真的会白头到老。
迪克·奥哈瑞问自己:是不是玛贝尔·黑尔太太的丈夫死了,才让玛贝尔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还是出于妓女般的复杂心态,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如果她不得不等到,该死的丈夫——约翰·黑尔那小子死了,自己才能够获释,那他是不是要加以小心?……还是说因为,迪克·欧玛利牧师是她的牧师呢?牧师就是牧师。
是不是玛贝尔·黑尔太太认为:如果她和迪克·欧玛利牧师犯下了罪孽,上帝就会宽恕她;犯的罪孽越深重,上帝越能宽恕她?还是说这个婊子,只是本性淫荡好斗?……不管怎么样,迪克·欧玛利牧师真是厌倦了玛贝尔·黑尔,那些无休止的身体要求,欧玛利牧师在心里诅咒“让约翰·黑尔下地狱去吧”,因为这婊子几乎要杀了他。
就在迪克·欧玛利牧师正要绝望地大声诅咒之前,玛贝尔·黑尔太太突然平静了下来,答应去陈尸所,取回丈夫约翰·黑尔的尸体。
这给了迪克·欧玛利牧师一个机会,和贝瑞·沃特·菲尔德联系,安排好了两名枪手,并筹划好当天晚上,去和罗伯特·L·克尔哈温上校见面的计划。当她回到家里,又变得歇斯底里时,迪克·欧玛利牧师已做好了应付她的准备。
迪克·欧玛利牧师只穿了一条短裤,喝着波本威士忌,悠闲地转来转去。玛贝尔·黑尔太太正在厨房里忙着——可能是在弄春药。这时电话响了。
电话是贝瑞·沃特·菲尔德打来的,告诉他爱丽丝脱身了,正在找迪克·欧玛利牧师。欧玛利牧师不想见爱丽丝,不想让爱丽丝知道他在哪儿。他怕她被人跟踪。迪克·欧玛利牧师觉得:如果警察盯上了她,那么,爱丽丝最好不知道他在哪儿,这样,他们就不能顺藤摸瓜了。再说,她是个醋坛子,就这一点已经够他受的了。
令迪克·欧玛利牧师更烦恼的是,他注意到玛贝尔·黑尔太太正在偷听他们的谈话。她为自己弄了一杯冰柠檬可乐,坐在欧玛利牧师身边的沙发上。
“我很高兴她不会到这儿来。”玛贝尔·黑尔太太严厉地说。
“嫉妒是七大罪孽之一。”迪克·欧玛利牧师笑着说。
有那么一会儿,迪克·欧玛利牧师以为:玛贝尔·黑尔太太又要变得歇斯底里了,但是,黑尔太太竟然抑制着自己,看了看欧玛利牧师说:“欧玛利牧师,为我祈祷吧。”
“等一会儿。”迪克·欧玛利牧师猛然站起来去倒酒。
迪克·欧玛利牧师正在厨房里,从冰箱拿冰时,门铃响了。冰块像受惊的鸟儿一般,从手里掉了下去;欧玛利牧师甚至没有时间,把冰块捡起来。他推回冰块托盘,关上冰箱门,把酒倒进水槽里。然后冲到浴室后面的一个衣柜里——那里挂着他的衣服。
当迪克·欧玛利牧师经过起居室时,冲着玛贝尔·黑尔太太打了一个手势。他找到了约翰·黑尔的一把点三二口径的老式左轮手枪,他从藏枪的架子上拿起枪,哆哆嗦瞭地抓在手里。
玛贝尔·黑尔太太紧张不安,她不知道是开门还是不开门。门铃又响了,声音又长又急,似乎来人知道有人在家。
玛贝尔·黑尔太太决定去开门。门上有一道铁链,就算是警察来抓迪克·欧玛利牧师,也没什么好怕的。他没有做错事,她想,他只不过是想把钱找回来。
玛贝尔·黑尔太太打开了门,外面的人试图推门而入,但是,被铁链挡住了。透过门缝,她看到爱丽丝那张因愤怒而气歪的脸。
“打开这该死的门。”爱丽丝咬牙切齿地怒吼道,嘴唇湿漉漉的。
“欧玛利牧师不在这儿。”玛贝尔·黑尔太太在铁链扣着的门后,得意地说道。
“你要是不开门,我就报警了。”爱丽丝威胁地吼道。
“如果这是欧玛利牧师的意思,那么你……”玛贝尔打开了门,“你请进吧!……”
玛贝尔·黑尔太太在爱丽丝进来之后,又重新挂上了铁链,并反锁了门。爱丽丝在房子里到处穿梭,像一条搜寻着猎物的狗。
“他听到了你说的话。”玛贝尔·黑尔太太在她身后说。
“你们这些该死的臭婊子!……”迪克·欧玛利牧师嘟囔着,从衣柜里爬了出来。他出了一身汗,手里仍然拿着枪。
“你的鼻子怎么这么灵!……”当爱丽丝搜查浴室时,迪克·欧玛利牧师冲着她的后背说。
爱丽丝转过身去,看到迪克·欧玛利牧师只穿着一条短裤,顿时睁大了眼睛,不可抑制的嫉妒,使得她的脸抽搐变形。她满脑子想的,只有他和别的女人。
“你这个可耻的大骗子!……”爱丽丝连声咒骂着,唾沫从嘴里飞溅出来,“你这个卑鄙的浑蛋,你让我不能过正常日子,自己却和这不要脸的婊子鬼混。”
“闭嘴!……”迪克·欧玛利牧师大声警告道,“我只能躲在这儿!……”
“躲起来?躲在这个婊子的大腿沟里吗?”
玛贝尔·黑尔太太站在通往起居室的走廊上,冷冷地说:“欧玛利牧师要把我们的钱找回来,他不想被那些警察搞砸了。”
爱丽丝转向她,暴跳如雷地说:“我想你的嘴巴,是在床上,没有被塞满吧,叫他欧玛利牧师!……”
“我和你不同!……”玛贝尔·黑尔太太愤怒地回应,“我按上帝的旨意做事。”
爱丽丝冲向玛贝尔·黑尔太太,试图抓破她的脸,没想到上衣开了,里面什么也没有穿。
玛贝尔·黑尔太太抓住爱丽丝的手腕,满面嘲笑道:“我要给他生个孩子。”
爱丽丝不能生育,玛贝尔·黑尔太太正触到了她的痛处。
爱丽丝变得狂怒起来,开始往玛贝尔·黑尔太太脸上吐口水,猛踢玛贝尔的小腿,挣扎着挣脱了她。
但是,玛贝尔·黑尔太太也不示弱,她回吐了爱丽丝,松开她的手腕后,又抓住了她的头发。爱丽丝则抓住玛贝尔·黑尔的脖子和肩膀,撕破了她的衣服;玛贝尔·黑尔太太手下用力,扯下了一撮爱丽丝的头发,疼得爱丽丝直流眼泪,什么都看不清了。
迪克·欧玛利牧师左手抓住了爱丽丝的衣领,右手仍然拿着枪。他来不及处理掉它——他不敢把它扔到地板上。爱丽丝的衣服在挣扎中,从身上掉了下来,此时她除了鞋子,什么都没有穿。迪克试图让玛贝尔·黑尔松开爱丽丝的头发,但是,玛贝尔·黑尔太太十分愤怒,不肯松手。
“松开,该死的婊子!……”迪克·欧玛利牧师愤怒地骂道,用枪柄猛打玛贝尔·黑尔太太的手。他松开了紧扣着爱丽丝头颅的手指。爱丽丝尖叫着,在他身上挠出了八条血淋淋的印子。
迪克·欧玛利牧师空着的左手,打在了爱丽丝的肚子上,然后抓起玛贝尔·黑尔太太的衣服,把玛贝尔一把拖到了一边。衣服被他抓了下来,她也一丝不挂了。
爱丽丝像猫一样,扑向了玛贝尔·黑尔太太,在她的身上留下一道道指甲印,血开始流出来。玛贝尔·黑尔不能用手,就用胳膊扣住爱丽丝的脑袋,咬她的肩膀。爱丽丝疼得尖声叫着,脑袋转向一边时,看到了迪克·欧玛利牧师手中的枪。她抓住枪,向玛贝尔射击,一直到子弹射尽为止。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迪克·欧玛利牧师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只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枪声。玛贝尔·黑尔太太终于松开了扣住爱丽丝脑袋的手,欧玛利牧师看到黑尔太太的脸上,那令人吃惊的痛苦表情,接着她开始抽搐。但这还只是恢复意识之前的噩梦。
迪克·欧玛利牧师脑中的恐惧,如同一枚定时炸弹,在这一刻爆炸了。大脑一清醒过来,躯体就立即开始行动了。他用左拳击中爱丽丝的胸脯,右拳打在了她的脖子上,打得她失去了平衡。他用脚踢她的肚子,等她弯下腰时,又用拳头击打爱丽丝的后脑勺。爱丽丝脸朝下地倒在了地板上。
紧接着,恐慌在迪克·欧玛利牧师的大脑中被引燃,蔓延得越来越大。他跳过倒在地上的爱丽丝的身体,跑向衣柜,想去拿自己的衣服,中途突然蹲下身子,从地板上抓起爱丽丝,刚刚扔在那儿的手枪。他清楚地知道:玛贝尔·黑尔太太已经死了,不过他尽量不去想。他突然意识到,这把不属于自己的手枪,已经没有子弹了,于是,他又好像被烧到手一般,把枪一把丢到了地板上。
迪克·欧玛利牧师转过身去,跳过了门廊,冲向衣柜,飞快地转着把手,一边咒骂着,一边连声祈祷。
他知道,用不了几分钟,警察就会过来。除了枪击声,还有那么多声尖叫。在这所“循规蹈矩”的黑人住宅里,一定有人已经报警了。迪克·欧玛利牧师知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逃走。在警察到来之前逃走,这可是至关重要的。
该死的时间,飞快地流逝着,可是,自己这么半裸着怎么逃?在这幢天堂般干净的黑人房子里,肯定会有一些该死的、爱管闲事的人怀疑他,并不让迪克·欧玛利牧师走,即使他手中没有枪。
迪克·欧玛利牧师想快一点儿穿上衣服。他不停地催促着自己,但该死的手指,却不听他的使唤。似乎用了七百年的时间,欧玛利牧师才扣上了衬衫扣子,用了更长的几个世纪才系上鞋带。
迪克·欧玛利牧师对着镜子,打好领带,看了看脸上有没有被抓伤的地方。他那黑色的脸庞变得惨白,双眼睁得大大的,好像黑玻璃球一般。还好没有被抓伤的地方。欧玛利牧师犹豫着:究竟是乘电梯先到二楼,然后再步行到一楼;还是通过消防梯,直接从房顶逃走。他不清楚这幢房子的布局,不知道房顶是不是平的,可不可以从这边的房顶,走到另一幢房子的屋顶。他一直觉得:自己落下了什么东西,然后突然意识到,爱丽丝可能还活着。恐惧感使他想过去,用枪托把她打死,这样,她就永远说不出什么了。
迪克·欧玛利牧师从浴室里出来,走进起居室,刚迈了半步,就听到了锤门的声音。他蹑手蹑脚地跑到卧室的窗边,这里有通到外面的消防铁梯。他飞快地打开窗户,毫不迟疑地跳了下去。他没有时间考虑,眼前的形势容不得他犹豫。双脚碰到了冰凉的铁梯子,他却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他搜寻着各个窗口。
这幢大楼的消防楼梯,通往一条隐蔽的小巷,迪克·欧玛利牧师觉得:自己一定会被,经过这条小巷的人看到,或是被往下爬时,经过的那些窗口里的人看到。下到一半时,他看到了一扇半开的窗户,窗帘随风飘动着。迪克·欧玛利牧师没有迟疑,在这扇窗户前面停下,探身钻了进去。
这个房间的布局,和他刚逃出来的那个房间一样。卧室里没有人。他踮着脚走过卧室,希望整个房子都是空的,完全没考虑:如果房间里塞满了参加婚礼的客人,那该怎么办。他走出卧室,来到走廊上,在这里,他听到一个女人,正在起居室前面的厨房里唱歌。他走到门口,发现门锁着,还扣着铁链。欧玛利牧师准备悄悄地打开它。
迪克·欧玛利牧师屏住呼吸,摘下铁链,打开门锁。此时时间就像一个飞速旋转的旋涡,紧张而匆忙。他打开了门锁,唱歌的声音停了下来,他赶紧闪身出去,并关上了身后的门,沿着门廊跑到维修人员专用的楼梯口。刚到楼梯间,关上门,就模模糊糊地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亨利,你在哪儿,亨利?”
迪克·欧玛利牧师像一架俯冲的轰炸机似的,飞快地跑下了楼梯,一直跑到地下室才停下来。他听到有脚步声朝他逼近,赶紧把身子藏在门后,调整气息,在心里暗暗地编了个故事。但是,脚步声经过他身边,径直过去了,周围又重新变得安静。欧玛利牧师警惕地看着地下室,没有人。他沿着与刚才脚步声,相反的方向走去,找到了一扇门,它通往一小段楼梯。欧玛利牧师上了楼梯,发现了一道沉重的铁门,挂着一把耶鲁弹簧锁。
锁只是个装饰,迪克·欧玛利牧师用力将门推开一道缝,向外看去。他看到了第一百三十五街。成群的黑人聚集在街上,穿着破烂的夏天衣服,走来走去。两个男人正在不远处,吃着西瓜,西瓜装在一辆小货车里,用冰镇着。孩子们围着一辆小推车,正在吃着刨冰,上面淋有从瓶子里倒出的糖浆。一些人在街上打着棍球;女人们大声地拉着家常;一个醉鬼摇摇晃晃地走在人行道上,诅咒着这个世界;一个瞎眼的乞丐,用一根白色的棍子探着路,手中锡纸杯里的硬币,“晔啦晔啦”的响着;一只狗在人行道上转悠;一排男人站在教堂台阶上的暗影里,讨论着白人和黑人的问题。
迪克·欧玛利牧师从门里钻出来,迅速穿过大街,很快便消失在这片广阔的黑人海洋中。
这就是哈莱姆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