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这样一个梦:纯白色的空间,除了白色以外,什么也没有,充满白色的空间,墙壁跟地面全都是白色的,不……甚至没有墙壁跟地面的分别。在这个诡异的空间里,我看到了仓坂医生,医生他在白袍外面穿着围裙,还戴着墨镜,手上拿着《今日料理》。我跟医生面对面站着……
“你知道这里为什么会一片纯白吗?”
我不知道。
“是因为你啊,砂绘。”
因为我?
“因为你把一切都吃掉了啊。”
什么吃掉了……
“砂绘是个贪吃鬼呢。”
我没有那么爱吃。
“全部都被你吞下去了喔,简直就像大型吸尘器一样。”
哪有,才不是。
“所以你看,世界变成一片空白了。”
不对,不对!
“然后你会因为吃太多而爆炸。”
爆炸?
“听过格林童话吧?有只青蛙吸入太多空气,结果肚子破掉的故事……咦,应该是安徒生吗?”
他在讲什么东西啊?
“我女儿……”
千鹤怎么了?
“啊……不,没事,只是想炫耀一下而已啦。”
听不懂。
“好吧,那我该回去了。”
咦?
“再说一次……不可以变成青蛙喔,我说真的。”
等等,请等一下,医生——
醒来了。我似乎还躺在餐厅的地板上,摸摸头部,感到一阵阵的闷痛,已经肿了个大包,真是的……下手完全不留情。室内因为暖炉努力地生热,已经很温暖了,于是我脱掉吸收血液而变重的大衣,擦去脸上渗出的薄汗,强忍使人晕眩的头痛坐起身来。我看看刚才杀死田泽的位置,结果只剩下大量的血迹,尸体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镜同学用来攻击我的书包……镜同学?
我连忙回过头。果然,镜同学就在眼前,她坐在暖炉前面,把玩着那颗打昏我的头骨,每转动一下,眼窝的凹洞就会滴出解冻的脑浆。惊吓与错愕同时混合在我脑中,这个人……
究竟是怎样啊?
“你是不是在想,这个人究竟是怎样。”镜同学冷冷地斜睨着我:“那应该是我要说的台词啊,砂绘,你在吃人肉吧?”说完就把食指跟中指伸进眼窝里,把头骨当作保龄球丢出去。“锅子里有根粗手指,你连藤木那种肉都吃得下去啊,真是令人敬佩。”头骨撞到墙壁,下颚歪掉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克制内心的混乱,开口问她。
“再会了,骷髅头。”
“回答我!”
“因为铁门没锁嘛。”
“啊……”
“没事的,放心吧。”镜同学抱着露在水手服外的白皙手臂,应该是觉得冷吧。“我把它锁好了。”
我站起来,身体受到的攻击尚未平复,感觉下半身很沉重,却硬是转过去面对镜同学,低头看看脚边,可惜并没有发现刀子或锯子。
“在找这个吗?”镜同学站起来打开厨柜,里面胡乱堆放着沾了血的解剖工具。“砂绘你还真的想杀掉我呢,好感动,好久没遇到这样搏命的人了。”
“你打算去跟警察说吗?”我用模糊的双眼捕捉到镜同学。
“看情况啰。”
“什么情况?”
“听着,我想要过与世无争的生活。”镜同学关上柜了。“我不想惹麻烦,只想安安静静平凡地过日子。”然后她把中指放在眉间,像是推着无形的眼镜。“如果你要来扰乱的话,我就会去报警。”
“不会……我不会去扰乱你的生活啊……”
镜同学表情很伤脑筋地喃喃自语,又看着锅子里藤木的手指,低声地说:“不是那个意思,只要你有行动就会影响到我。”
“什么意思?”我直接说:“我的行动跟你怎么会有……”
“因为我看得到啊。”
“看得到?”
“砂绘——”镜同学踢翻了锅子,汤水跟肉片四处飞溅,藤木粗短的手指滚到我脚边“你以为我怎么会知道这根手指是藤木的呢?”
“啊。”说得没错,仓库里的肉块是切好的,而藤木的头已经处理掉了,镜同学不可能会知道这根手指的主人是谁。
“我可以看到。”
“什么意思?”
“说出来请不要见笑喔,我可以看到别人的未来。”镜同学表情很认真地说:“也就是所谓的——预言。”
“啊——”
“预言啊,预——言——”我想起田泽说的话,预言……又是预言吗?太荒谬了,这种离谱又可疑的东西怎会是真的,不过是爱作梦的少女自己的幻想罢了。
喂,等等,你忘了自己的事情吗?
右半身是指我能读取记忆的事情吧,那的确是挺荒谬的,又不是在看卡通片。我承认会引起别人否定而轻视的目光,但对我而言却是最真实的感受,只不过我知道这种奇异的体验就算去向别人诉说,也会被当成胡闹,所以一直很低调。
“哦?这样啊。”我说完就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预言……”头越来越痛了。“那么,你也有预言到我会杀了藤木煮来吃啰?”
“嗯,所以才会知道这座仓库的地点啊。”她简单地点了下头。“我已经忠告过你了吧?那个铠传的事情。”
“你知道吗?听说藤木也有预言能力。”我擦掉额头的汗,是红色的。“刚才田泽说的喔。”
“哦?”镜同学看着藤木的手指,表情无法解读。
“听说藤木也预言到有这间仓库,还有……她好像也知道岛田会死的事情。”
“你确定那不是吹牛吗?”
“你说藤木?还是田泽?”
“我怎么知道啊。”
“你听好……我接下来就是要调查这些事情。”我盯着镜同学向她宣告,偷偷计算彼此间的距离。
“田泽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我可以求证。”目前位置到餐厅门口,大约是三公尺。
“还有……我绝对不想跟警察打交道。”但镜同学跟我却相距不到两公尺。
“我不会去自首的,因为我没做错任何事。”头部所受的重创蔓延到下半身,无法行动自如,虽然不至于跌倒,可是速度肯定会减慢。“对,我没做错什么,吃肉并不是做坏事,我没有错。”
“你在说什么啊?”镜同学用不可思议的表情凝视着我。“还有,砂绘,你想逃出去是吗?很抱歉,已经露馅了。”
“我不想被捕!”
“所以一开始就讲了啊,只要你不打扰我的生活,我就不会说出去。反正你要吃掉谁,要怎么吃,我根本无所谓。”
“我不会打扰你的,绝对不会的,所以放我走吧……”我哭丧着脸恳求她,当然,之前也有想过最糟的结果,因此早已确认过逃跑路线。“拜托……好不好?”
“那么,请不要再追究岛田的死。”镜同学冷冷地看着我:“如果你能答应,我就不会去报警。”说完就从裙子口袋拿出一台拍立得。“里面还有五张底片。”
我想知道岛田死亡的真相,也明白这种心情并非出自无聊的好奇心,而是想要揪出杀死岛田的凶手,质问对方下毒手的理由。这个念头很难轻易打消,甚至可以说是与日俱增,而她居然要我罢手,我没有忘记事有轻重的道理,但却无法接受这个条件。
“为什么?”我回瞪着镜同学,口中干燥得很不舒服:“为什么不行?我去追究岛田的死因,跟你完全没关系吧?难道说……是你杀了岛田的?”
“这是激将法吗?还是单纯的联想?”镜同学认真地反问我:“我根本不可能会去杀害岛田吧,他是自作主张死掉的啦。”
“自作主张?”我不了解这句话的意思。
“没错。”镜同学把拍立得对着我。“所以我担心的是,岛田死后你们这些人采取的行动。”她按下快门,闪光灯很刺眼,还剩下四张。
“你是说我会做出什么事?”
“不知道啦,所以才说很担心啊。好了,那你决定如何?放弃岛田的事情吗?还是成为新闻节目的话题?字幕上就写着‘食人女子高中生的变态内幕’,哇——一定大受欢迎的,说不定这张照片可以大卖呢。”说完就把拍立得夹在指间晃了晃。“要不要把仓库里的画面散播出去呢——不对,应该卖给电视台才有钱赚。”
“我明白了。”我认清立场:“岛田的事情,我不会再追究下去。”
“没有骗人吧。”一股具有穿透力的视线射向我。“我知道谎言跟暴力也是一种谈判的手段喔。”
“没有骗人。”
“万一,砂绘你反悔食言的话——”相机再度对着我,喀嚓一声。“日本食人魔的封号就要诞生了。”
“我没有骗人。”我重复声明,但此刻……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这句话,究竟是不是真的呢?我能够完全放弃调查岛田的死因吗?我不知道,连我都摸不清楚我自己。然而要逃过镜同学的眼睛非常困难,凭我这种程度不可能瞒过她,毕竟,虽然真假不明……她是有预言能力的,所以也不得不顺从吧,至少目前是这样。
“OK,我相信你。”镜同学把相机收回口袋里,然后表情突然变得很温和:“你啊,很喜欢岛田对不对?”
“咦?”我措手不及,为什么在这种状态下,会冒出这句话来?而且还被说中了。“啊,不,那个,怎么会……”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心里慌到了极点。
“掩饰也没用啦,我连我弟弟的性癖好都看穿了。”
“为、为什么……”心跳快得吓人,我按住胸口:“为什么你……”
“所爱之人被杀害,少女独自追查凶手——”镜同学的语气带着戏谑:“真是凄美啊。”
“什么跟什么……”
“可是呢,世界上有些事情不要知道比较好,啊,这样讲不太对,应该说,有些事情知道了也没有意义。”
“你……知道什么吗?”
“哪有可能啊,如果我知道,就不用这么麻烦,直接去击溃罪恶的源头就好啦。”镜同学用危险的声音不屑地说:“周围发生了一堆事件,却又看不到核心,所有罪恶的源头,一定就是躲在那个看不到的核心当中操纵一切的。”然后她放下环抱的手臂,抚摸微微带着波浪的黑发。“不对,说不定……那个看不到的核心并非隐藏起来了,而是根本就空无一物。”
“呃,镜同学——”我故作镇定地问她:“田泽的肉呢?”
“在那边——”她指着餐厅的门口。“都好好放进冰箱冷冻了,安心地吃吧。”
“那我切下来的心脏呢?”
“放回原来的位置了。”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