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月秋反对辛含露与奕华婚事的谜底已经揭开了。辛含露的表白中,奕华决不会是凶手。文抒在讲完这段经过后,也表示了这种意见。
但郑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却接连得到三个有关奕华是凶手的有力证据。
法医林海第一个发言,他已经四十多岁了,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后脑秃顶,表面上没精打采,但其实为人机警而沉着。他说:“从烟头上的唾液检明,吸烟者的血型是AB型。据我们了解,在三个重点嫌疑对象中,韩飞天是B型,李炎刚是O型,只有奕华是AB型。”
汪臻接着发言:“置被害人辛月秋于死地的凶器,是一把锄泥刀。据了解,奕华的花铺里正好失踪了一把锄泥刀,当我们问起他时,他作不出任何解释。”
沈敏的发言是:“从居委会与派出所了解到,在秋香别墅归还的前几天,奕华常在花园外徘徊,行动神秘。据奕华的邻居反映,那天他是深夜十二时以后才回到家的,满身湿透,样子十分狼狈。通过侧面的接触,他本人拒绝回答这天晚上在什么地方。”
郑剑听完三人的发言,脑子里跳出一连串的问题。尽管文抒从辛含露的了解中,得出了一个奕华是悔过自新的正直青年的形象,但恋人心目中的形象总是带有主观色彩的。再说,辛含露也认为奕华对辛月秋抱有明显的仇视与反感,这种反感很可能使人作出不理智的越轨行为。如果奕华不是凶手,那么他又为什么不说明自己在辛月秋被害时,在什么地方?作案的时间、作案的动机以及作案的凶器,使奕华正处于一个极其不利的地位。
郑剑没有把自己不成熟的想法说出来,他知道林海的破案经验很丰富,就问:“老林,你是老公安了,你先谈谈自己的看法。”
林海点点头,说:“杀人凶器是一把锄泥刀,这很可能就是奕华花铺中失踪的一把。但是,我觉得有一个人不能不引起我们的重视,就是那个陈墨林。虽然他没有作案时间,但他与奕华有几个极相似的地方。第一,他是老花匠,也有锄泥刀。第二,他与奕华的性格都很孤僻,但奇怪的是两个孤僻的养花迷,却成了知友。他们之间有什么内在联系,我们必须搞清楚。”
汪臻与沈敏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他们的话题又转到了另两个嫌疑对象的身上。
汪臻取出一张李炎刚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魁梧而英俊的小伙子,卷曲的黑发,长长的鬓脚,把他的圆脸包在其中。那粗黑的浓眉下,有一对神采奕奕而相当自负的眼睛,刚毅而高高的鹰鼻子和漂亮的小胡子配在一起,给人一种男性粗犷的美。他嘴角边挂着一丝狡黠而冷酷的微笑。使人看出这是一个不易对付的对手。
李炎刚的外形吸引了大家。汪臻介绍说:“李炎刚三十三岁。因偷窃赌博受过处分。去年他辞职做个体生意。据派出所反映,这是一个狡猾的亡命之徒,学过武术,有一身好功夫,结交的人很多,早列为重点打击对象,他的一些小兄弟都依法惩处了,而他却在每次破网前卸脱了罪名。现在他已经领了营业执照,自称是某某公司的经理。”
“案发那天晚上他在什么地方?”
“据了解,李炎刚在秋江咖啡馆,有咖啡馆的女招待傅琳为他证明,他没有作案时间。”
“听说秋江咖啡馆是一个流氓出入的场所?”郑剑问。
“是的,有人反映过。但据派出所了解,该店经理祁萍却是一个先进工作者,该店还被评上过先进服务单位。”
郑剑又问沈敏:“你了解到韩飞天什么情况?”
沈敏作了如下叙述:“韩飞天是秋江画院的专业画家,他是通过自学成才而进入画院的。他在艺术上很有前途,但在生活上不拘小节,他交往的女朋友很多,家庭关系也不怎么好。”
“他那天晚上去看电影,有人证明吗?”
“没有。但他把电影内容讲得很清楚,这当然无法证明他在这天晚上看了这部电影。”沈敏又说,“我正面和韩飞天接触过一次,他无法自圆其说,神色有点慌张,好像有什么心事隐瞒着。”
郑剑觉得案情仍然是一团乱麻。他对林海、汪臻、沈敏布置了下一步方案。然后就去拜访了辛含露。
小小的街道办事处,挤满了男女青年,他们七嘴八舌地吵着要解决自己的待业问题。办事员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他拚命地解释,但他的声音却被淹没在青年人的声浪之中。
就在这时,门开了,走出来一个文静的姑娘。她只用目光朝争吵的人们扫了一眼,说也奇怪,整个房间立刻变得静寂无声。
“你们要到街道新创办的公司来工作,这很好。我们这次正在研究考核办法,过几天就公布。”她见大伙儿还在用目光瞅她,就笑了,说:“请放心,这次我们一定会按真才实学录取,决不开一个后门。”
这句话赢得了一片掌声,大家都笑着散去。老干事摇摇头,笑着说:“小辛,你真行!我给他们解释了不知多少遍,他们就是不走,你一句话,他们全走了。”
辛含露依然文静地笑笑。这时,她发现角落里还坐着一个人。老干事就上前说:“你还不走?我们的小辛书记,就是新创办公司的青年经理。她的话,你总该相信了?”
可那个人仍然没有走。不过,辛含露已经认出他是谁了。她和他握手以后,说:“郑剑同志,你找我?”
郑剑今天换了一身米色西装,显得很潇洒。他撩了撩额头的头发,说:“你现在有时间吗?”
“可以,请!”
“不,我想,我们找个地方在外面谈一下。”
“也好。”
辛含露与郑剑并肩走出街道办事处,沿着一条栽满法国梧桐树的林荫道漫步走去。
“您,找我了解奕华的情况吗?”辛含露问。
郑剑点点头,说:“我们很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说什么呢?”
“就说说你是如何认识他的。”
“要我公开恋爱经过?”辛含露笑着问。
“如果你愿意谈,我就洗耳恭听。”郑剑笑着说,“我们希望你能够站在一个客观的立场上,把你知道的有关奕华的全部情况告诉我们。因为他……”
“好。”辛含露微微蹙眉,“我知道,现在他正处于一个被怀疑的地位。”
她把略带灰色的眸子投向蓝天,向郑剑追溯起奕华的童年、少年、青年,和她相恋的经过……
奕华的童年是在冷漠中度过的。父亲被打成右派押送外地以后,奕华就被母亲一点微薄的工资抚养长大。在小学里,奕华是全班衣衫最差的学生。“他没有爸爸!”“他爸爸是个老右!”旁人的耻笑,使这个倔强的孩子失去儿时的天真,在他的心理上形成了一种自卑感。在奕华初识人世以后,他便开始憎恶人世间的一切。十年动乱开始了,他因为是“黑五类”子弟,不仅被禁止参加红卫兵组织,而且还拉上台去陪斗过。奕华的母亲抱着被侮辱的心爱的儿子痛哭不止。她常常在梦中跳醒叫道:“天哪,孩子有什么罪?”在这个株连风行的年代里,奕华母亲精神失常,在一个寒夜里凄然去世。从此,奕华怀着对父亲的恨,怀着对一切人的憎恶,去了南方边塞插队落户。
在这个风景秀丽,盛开着奇花异草的天地里,他找到了自己的追求。繁重的劳动之余,他就与花草作伴,成了一个小园艺家。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四人帮”垮台,奕华父亲被重新安排在秋江市,在他的要求下,奕华也回到了家乡。
老奕虽然政治上获得了新生,但他在儿子的心目中却没有改变自己的地位。父子俩同居一室,一天难得有几句话。老奕对儿子的关心,却受到奕华冷漠的反应。他拒绝父亲给他的钱与一切爱抚。这一切,老奕默默地承受了,因为他明白自己这二十多年的厄运,给家庭、给孩子带来了多少非人的不公平的待遇。
奕华回到秋江市后,他拒绝家庭的温暖,一时又没有工作,于是就与李炎刚、康利等人为友。就在他迷上赌博的时候,他的生活中出现了另一个人,她就是辛含露。
一个晌午,奕华正在一个小兄弟家中赌博。突然,有人奔进来说:“奕华,有人找你来了。”
门开了,走进来的正是街道团支部书记辛含露。
“嘻嘻!奕华的女朋友来了!”那几个牌友笑着起哄,然后一哄而散。
屋子里只剩下奕华与辛含露。
他只用冷漠的眼光斜视了姑娘一眼,就扔下烟头,想夺门而出。可没料到,辛含露把他拦住了,说:“奕华,我有事找你。”
“找我?我和你河水不犯井水。”奕华说完,把姑娘撇下,就走了出去。
“不,我有东西给你。”辛含露紧迫两步,对奕华笑着说,“这两本书,是我特意借给你的。”
奕华连眼也不抬一下,摇摇头说:“我从来不看书报。”
“这两本书,我敢肯定,你爱看。”
姑娘说得那么肯定,使奕华的目光不由得落到书的封面上,首先跃入他眼帘的是几朵盛开的杜鹃花。原来一本是花卉栽培技法,另一本是他渴望已久的《花镜》。他情不自禁地接过书来,贪婪地翻起来。半晌,他才发觉眼前还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他喃喃地说:“你怎么知道我……”
“我早就知道你是一个养花迷,还知道你……”
共同的生活坎坷,使一对年轻人成了知音,从来不爱多说一句话的奕华变了,那呆滞的目光被偷偷的微笑所替代了。他才发觉自己的生活中也有光明的天使。
在辛含露的帮助下,奕华改邪归正了。他再也不去和李炎刚这班小兄弟见面,还主动揭发了他们一伙聚众赌博、街头闹事的罪行。后来,拘留过的李炎刚放了出来,他在街头扬起拳头威吓奕华:“姓奕的,你出卖朋友,这仇我迟早要报。”
可奕华不怕,要动武,李炎刚并不是他的对手,但他想起辛含露的话,终于忍住了。他在辛含露的帮助下,领来了一张个体执照,开了一家“秋江花铺”。他把自己的全部心思都花在装点花铺上,很快使“秋江花铺”的芳香美姿,迎来了顾客盈门的盛况。而他每隔一天,总要留一束最鲜洁的花儿送给辛含露。因为是她用温暖的手拂去了自己心灵上的灰尘,鼓起了他重新生活的勇气。
年轻人的爱情是不需要多少甘霖雨露的。奕华与辛含露相爱了。
可是,就在辛月秋被害前一个月,奕华得知辛月秋想用金钱来阻止含露与自己的结合,他愤怒极了。一次,他们在街上相遇时,他冲到辛月秋面前,扬起拳头骂道:“你这个势利的女人!你不会有好死的!”
郑剑听辛含露讲完这一切,他问:“你养母被害的那天晚上,他很晚才回家,在什么地方?”
辛含露回答:“我问过他,他说到秋香别墅去过,不过十一点前就离开了,后来他跑到秋江大堤前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家。”她喃喃地说:“郑剑同志,他爱秋香别墅中的一草一木,他本来还可以进去看看,而别墅归还我养母以后,他发誓决不进去半步。所以那天晚上他想去再看看秋香别墅。这种心情,我想你能理解。”
郑剑又问:“案发那天晚上,你陪养母辛月秋一起去秋香别墅的吗?”
辛含露点点头,补充说:“不过,她让我先走了。”
郑剑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提出一个问题:“她有事瞒着你?”
辛含露没有回答,但眼神中露出的是肯定的答复。
郑剑点点头,又问辛含露:“案发那天晚上,有什么人找过你的养母?”
辛含露想了一想,说:“她接到过一个电话。”
“谁打给她的?”郑剑问。
辛含露摇摇头,然后说:“她接到电话以后,就急于去秋香别墅,这时天已下了雨,我劝她明天去,但她不肯。我要陪她去,她起初还固执地不肯。”
郑剑感到这是一个重要线索,他和辛含露辞别以后,再回头看看,她还怔怔地站在那里,仿佛还有什么话要向他吐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