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你,记者同志。”
文抒不由向递过手来的中年警官打量了一下,他虽然穿上了一身公安制服,但那儒雅潇洒的风度不减当年。清瘦的脸庞上架着一副秀郎架眼镜,唇边荡漾着淡淡的笑意——还是文抒印象中那个温文尔雅的小秀才。文抒暗暗把郑剑与银幕上的侦察员形象比较了一下,不由抿嘴一笑,伸出手去,说:“你好!”
“没想到在这个场合见面吧!”郑剑和她紧紧地握手后,就引文抒走进秋香别墅,郑剑边走边把凶杀案发生经过告诉文抒。
凶杀案发生在十一时三十分。花园里突然传出一声女人的惨叫,尽管当时雨下得很大,但叫声一下子惊动了整幢房子的住户,因为他们刚做完搬家前的准备工作。
首先听到惨叫声的是陈墨林与康利。据他们两人陈述,康利正在陈墨林家中弈棋。两人走出屋子时,同时惊动了二楼的莫才、顾玲夫妇,顾玲在窗口上应了一声,然后他们与亭子间里的单霞丽一起下了楼。
他们五个人同时走到大雨如注的花园里,在桂花树下发现了辛月秋的尸首。顾玲、单霞丽都吓得惊叫了起来,莫才立刻提出打电话向公安局报案,同时叫醒了居委会主任周大姐。十分钟以后,派出所民警赶来保护现场。不一会儿,郑剑带领他的助手汪臻、沈敏来到了秋香别墅。
经过尸检,辛月秋被一把锄刀似的利器击中后脑,引起脑壳碎裂死去。从死者的面部表情来看,神色安详。估计是凶手乘其不备之际下的毒手,或者凶手是一个与她相当熟悉,而不致使她有所戒备的人。现场没有发现凶器,而死者身上的手表、钱包被窃。由于暴雨倾盆,花园泥泞地上的脚印已被破坏,花园大门敞开。因此不能判断出凶手是来自宅内还是园外。
“你是几点钟与辛月秋分手的?”郑剑问。
“是下午五时左右。”文抒回答。
郑剑计算了一下时间,被害人与文抒分手的六小时后就惨遭杀害。
他问:“她当时心情如何?”
她想了一想,说:“很好,也很激动。因为她已经知道明天自己将是秋香别墅的主人了。”
“你能否回忆一下,她当时有没有异样的表现?”郑剑又提出一个问题。
文抒摇摇头,然后补充说:“她问了我好几遍:明天这四家住户肯定迁走吗?我便给她看了这四家住户在协议书上的签字。她又高兴又叹气,好像一个如获至宝的人。其实,这也难怪,这起落实私房政策拖了好几年,辛月秋的激动是可以想象的。我同她分手时,她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
郑剑默默地点点头。很明显,这是一起凶杀案,辛月秋的精神状态正处于兴奋状态,她决不会想到死,也不会想到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谋害自己。他与文抒交换了一下意见,决定在陈墨林房间内临时召开一个会议,让四家住户再把案件发生前后的经过讲一遍。
据他们异口同声说,辛月秋是在七时左右由她的养女辛含露一起陪同到秋香别墅的。由于四家住户都准备在明天上午搬家,所以谁也没有和她交谈。辛月秋在花园里和过道上走来走去,神情很兴奋,她和陈墨林打过招呼,可这个怪僻的老人却立刻把房门关上了。康利似乎骂过她几句,可辛月秋并不在乎,而是东看西瞧,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约摸九点钟光景,辛月秋对养女发了脾气,让辛含露先走。至于她后来是否离开秋香别墅,众人都不得而知。一来天下着雨,二则花园的大门也没谁去留神。因为这四家住户明天已不是秋香别墅的主人了,有谁会去关心别墅的安全呢?
郑剑的提问,大都是由莫才回答的,而其他人只是补充几句,表示附和。
郑剑把宅内的人依次打量了一下。这四家住户的确如文抒介绍的,是四种不同类型的人物。
莫才夫妇是干部型的,莫才虽然已经五十开外,但并不显老,他有一张四方脸,皮肤红润,额头的头发已经脱尽,但反而显出他的天庭饱满。那后脑的头发也不多了,却梳得很光滑。鼻子上架一副宽边眼镜,大耳阔口。他中等个子,相貌不俗,说话很有条理,并有节奏,这是一种做惯大报告的干部风度。顾玲在丈夫身旁,相应显得矮胖了些,她的服饰比丈夫朴素,白白的脸庞,总是微含笑意,使这张平庸的面孔变得颇为平易近人。可惜的是,他们的宝贝女儿莫菲菲却和其父母形成鲜明的对照。莫菲菲穿了一身猎装,戴着戒指、项链、耳环,很是时髦。
韩飞天夫妇是属于艺术型的伉俪,韩飞天仿佛有点儿慌张,因为他与莫菲菲是在凶杀案发生以后才回到别墅的。这是一个瘦高个子的艺术家,头发乱蓬蓬的,衣服也不花哨,但这一切遮掩不住他牵动女人心弦的魅力,反而显出他有一种独特的艺术家气质。郑剑虽然不十分爱好绘画,但在报上读过关于他刻苦成才的报道,对他在坎坷中的不懈努力,表示过赞赏。韩飞天的妻子单霞丽此刻有点反常,缩在众人背后,偷偷地打量着公安人员。她的脸庞确实很有特点,白净、灵巧而略带点神经质。身材苗条得过了分,颇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
陈墨林已经老了,这种衰老甚至超过了他的年纪。那额头的皱纹令人想到夕阳下的枯藤,满头白发,又短又粗,一根根竖着。他的眼睛很小,单眼皮,那瞪起的眸子仿佛对任何人都不相信。这种神色,夹杂着怀疑、仇视和一种神秘的色彩。
康利表面上显得若无其事,他披了一件流行的咖啡色茄克衫,衣冠楚楚,他不时地看手上的金表,竭力想摆出一副大人物的气派。
郑剑目光一扫,就把每个人的特征录了下来。现在宅内的五个人可以初步排除在作案嫌疑之外,莫才、顾玲、单霞丽、陈墨林与康利都可互证不在凶杀现场,也没有作案时间。陈墨林与康利是首先听到辛月秋惨叫声的,他们一起走到平台上,就看到顾玲夫妇从窗口上探出头来,单霞丽是随着莫才、顾玲一起下的楼,然后五人同时到桂花树下发现尸首。这一段时间不过在一二分钟之内。因此,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在杀死辛月秋后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值得怀疑的是韩飞天与莫菲菲,他们都是在十一时半以后才回到秋香别墅的。据韩飞天陈述,他是去秋江电影院看第四场电影的,但他拿不出票根,莫菲菲则从口袋里取出了秋江电影院第四场电影票票根,但她不能证明韩飞天是否在电影院,因为据他们说,各人都是一个人单独去看电影的。
郑剑听完他们的陈述,在屋内踱了几步,然后微微一笑,说:“打扰大家了,请你们先回屋去休息,有什么事,我们今后再麻烦各位。”郑剑顿了一顿,又说:“如果你们想到与此案有关的线索,务请积极提供,可以找派出所,也可以直接找我。”郑剑说完,告诉了他们自己的电话。
众人都无动于衷,只有莫才拿出一本记事手册,在上面记下了郑剑的电话号码。
就在郑剑离开房间时,陈墨林突然在背后问道:“请问,我们明天还要搬家吗?”
郑剑说;“我已请示过,你们可以暂且住下。”
一旁的文抒突然冷眼观察到这四家住户的主人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那个从未露过笑脸的怪老头陈墨林竟然咧开了一下嘴巴,而康利则得意地晃了一下脑袋。
他们目送郑剑等人消失在茫茫的雨帘之中,各自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康利一边吹口哨,一边去解开自己的行李,他突然听到二楼发出了争吵声,单霞丽在与韩飞天斗嘴,她正追问他晚上到什么地方去了。而莫才也在责备莫菲菲:“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莫菲菲没有回答,砰的一声把自己的房门关上了。
康利嘻嘻哈哈走到陈墨林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头,说:“幸亏我们刚才在下棋,不然这个辛老太婆一死,我们两人就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陈墨林没有说话,他微眯着小眼睛,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被撕碎过的女人的照片。
康利朝照片看了一眼,原来正是辛月秋年轻时的一张照片。他突然发现,这个怪僻老头嘴角边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