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啊,”苏镜喃喃道,“可是,精神病人的话也能相信?”
罗子涵说道:“这种证词上不了法庭,但也许可以给你破案提供一点思路吧?”
苏镜点点头,表示赞成。
罗子涵说道:“还是谈谈你老婆的事吧。”
“罗医生,你就放过我老婆吧,她又没惹你,”苏镜笑道。
“我只要求你闭上眼睛想想你老婆,想想她的样子,想想你上次见到她时的情景。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吧?”
苏镜笑了,仰躺在椅子里,微微闭上眼睛。朱玉的脸蛋渐渐清晰了,她笑语盈盈,款款走来。苏镜沉浸在甜蜜之中。可是突然,一个男子闯进他的脑海,手里拿着一把枪,抓住了朱玉,冰冷的枪管抵住了朱玉的头……就在这时,他的右臂剧烈颤抖起来,带动着他的整个身体都哆嗦了,豆大的汗珠一粒粒从额头滚落。罗子涵看到苏镜突然犯病,腾地站起来,问道:“苏警官,你怎么了?”
苏镜看着罗子涵,却说不出话来。罗子涵立即命令道:“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苏镜盯住了罗子涵的眼睛。
“听着,你不要紧张,你这是一种心理焦虑。过去的事情,你必须勇敢面对,这是解救你的唯一途径。”
苏镜坚持着点点头。
罗子涵拿起一个小手电筒,拧开开关照着苏镜,说道:“你的视线跟着手电筒移动,对……就这样……往左……向右……你做得很好……现在你感觉胳膊已经不颤抖了,浑身慢慢地放松下来……对,就是这样……你的眼睛也快要合起来了,全身的力气逐渐逐渐地消失、消失……你的心情变得轻松愉快。从现在开始,我从一数到十,当我数到十的时候,你的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你全身的气力会完全消失,你将完全进入催眠状态……”
苏镜面无表情地看着罗子涵,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罗子涵数着数字,声音是那么柔和,仿佛摇篮曲:“1,2,3……”
苏镜神情恍惚地离开了罗子涵的办公室,眼角处还挂着泪痕。何旋迎上前来,关切地问道:“苏镜,你怎么了?”
苏镜摆摆手说道:“没什么,没什么。”
罗子涵也走了出来,说道:“何记者,对不住,让你在外面站了这么久。”
“没什么。”
“你可以进来一下吗?我想单独跟你谈谈。”
“可是苏警官他……”
“放心,苏警官那么大的人了,还用你操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苏镜说道:“我没什么,你们聊,我四处走走。”
何旋犹豫着进了办公室,门在身后关上了,她忙问道:“苏警官到底怎么回事?”
“苏警官跟你说起过他老婆的事吗?”
“他老婆回娘家了。”
“你相信吗?”
“什么意思?难道你真的认为他老婆死了?”
“不是我认为,是苏镜亲口说的。”
“亲口说的?”
“就在刚才,我又给他做了催眠,他说他老婆一年前死了。但是他的自我意识非常强,他迅速地压抑了本我的冲动,当我把他唤醒的时候,他又忘记了老婆已经死了这回事。”
“就是你上次说的自我否认?”
“是,有些人会采用自我否认的方法,对一些事情进行选择性遗忘,并且还会虚构记忆,像苏镜就虚构出老婆回娘家的记忆。这时候如果你问他老婆回娘家的情形,他也会绘声绘色地给你描述出来,但这是不存在的。”
何旋竟忍不住浮出一丝笑意,这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罗子涵的眼睛。
苏镜站在病房窗外看着那些精神病患者,连何旋走到身边都没察觉。他的眼睛红红的,眼眶有点湿润。
“苏镜,你怎么啦?”
苏镜回过神来,马上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我在想外面的人看里面的人,觉得里面的全是精神病;里面的人看外面的,估计也会觉得外面的全是精神病吧?”
何旋皱了皱眉头,说道:“罗医生说,你刚才在催眠状态中,说你老婆已经死了。”
苏镜嘿嘿一笑,说道:“你相信吗?”
“你从来没讲过你老婆。”
“曾子杀人的故事你听过吧?”
“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曾子是春秋战国时代的儒家学者,著述有《大学》《孝经》等儒家经典,后世儒家尊他为“宗圣”。曾子尚未发迹时,有一天离开家乡到齐国去,齐国有个和他同名同姓的人,打架斗殴杀死了人,被官府抓了起来。曾子的一个同乡,听到这个消息也不问清楚,就跑去告诉曾子的母亲说:“你儿子杀人了。”曾子母亲自然不信,她知道儿子品行端正绝不会跟人吵架斗嘴,何况杀人?后来又有一个人跟她说你儿子杀人了,她还是不信。最后第三个人跟她说,你儿子杀人啦,曾子的母亲终于相信了。
苏镜说道:“其实这个故事还没有完。后来,曾子的母亲找到曾子,说你杀人了,曾子说没有;第二个人又跟曾子说你杀人了,曾子把那人骂了一顿;第三个人说你杀人了,他把那人打了一顿。再后来,邻居丁告诉曾子他是乙亥年杀的人;邻居戊告诉他,他杀的是王二麻子;邻居己告诉他杀人时用的是刀;邻居庚告诉他,他用刀割了王儿麻子的喉咙;邻居辛告诉他,杀人地点在齐国青阳河边上的悦来客栈……最后,曾子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真的杀人了,而自己竟然忘记了,于是跑到官府自首去了。县衙判处他死刑,但是杀他之前,要找到王儿麻子的家人来观刑!捕快们到了齐国,找来找去也没找到青阳河;只好跑到其他大江大河上找悦来客栈,也没找到!最后翻出了齐国的户籍档案,也没找到王二麻子这号人物。县衙听说之后,把曾子重打一顿,说他没事找事吃饱了撑的。但是曾子依然信誓旦旦:‘我该死,我真的杀人了。乙亥年,我在齐国青阳河边上的悦来客栈,用刀割了王儿麻子的喉咙。’”苏镜总结道:“这就是罗子涵挂在嘴边的记忆重建。那么多人的证词,让曾子开始怀疑自己,于是虚构出一段杀人的经历来。她反反复复地说朱玉死了,说的次数多了,也许我就真的会相信了,谎言重复千遍也能变成真理。”
何旋彻底晕了,她不知道是罗子涵在重建苏镜的记忆,还是苏镜在重建自己的记忆?她试探地说道:“把你老婆叫回来吧。”
“哎,”苏镜深深地叹口气,何旋看出来他的眼眶又湿润了,“没办法,她在娘家有事。”
“什么事这么重要?一年都不回来!”
“她弟弟做服装生意人手不够,她回去帮忙了。”
“电话也不打一个?”
苏镜生气地说道:“懒得理她!都一年了也不知道回家。有组织,无纪律!”
“没准,嫂子也像你一样埋怨着呢,一年了你也不去看看她。”
一阵冷风吹来,两人顿时感到一阵寒意,何旋不停地跺着脚以增加身体的热量。苏镜忙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何旋脸上浮出一抹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