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色的灯光轻柔地洒满了整个卧室,罗子涵倚在温馨舒适的双人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呆呆地看着那盏南瓜形状的灯。这盏灯是装修房间的时候,母亲和她一起买的,当时娘俩走进灯具装饰世界,转了一个多小时,最后不约而同地在一家南瓜灯具店前停了下来,一款款可爱的南瓜灯仿佛调皮的娃娃在向两个女人招手。罗子涵毫不犹豫地买下了,然后母亲似乎触景生情,说道:“哎,我真是拿你没办法,老大不小的人了……哎,你什么时候找男朋友啊?我还等着抱外孙呢!”罗子涵咯咯一笑,揽过母亲的肩膀,在母亲脸上亲吻一下,然后调皮地说道:“不着急嘛!”母亲也没办法,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可是现在母亲却走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或许是世间最难受最痛苦的事情了。罗子涵用双手在被面上温柔地摩挲着,仿佛在抚摸一个人的脸,渐渐的,眼睛红润了。这床被子是母亲去年一针一线缝起来的,当时她还嘲笑母亲太老土:“随便到哪个商场都能买床好被子,你还费什么劲?”当时母亲倔强地笑笑,非常自负地说:“商场的被子,质量赶得上我缝的吗?”是的,比不上的。游子身上衣,慈母手中线,尘世间最珍贵的礼物就是母亲亲手缝制的衣服被褥了。
南瓜灯还像娃娃一样调皮地看着自己,眉眼里充满了欢快的笑意。她突然想起来,在西方,南瓜灯是万圣节的标志性象征。传说有一个名叫杰克的人非常吝啬,因而死后不能进入天堂,而且因为他取笑魔鬼也不能进入地狱,所以,他只能提着灯笼四处游荡,直到审判日那天。于是,杰克和南瓜灯便成了被诅咒的游魂的象征。那盏可爱的南瓜灯怎么看也不像被诅咒的游魂,可是世间又有多少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之辈呢?又有多少事多少人要等到审判日那天才能被正义的力量惩罚呢?
床头柜上放着母亲的照片,她伸手将照片拿到眼前仔细端详着,把相框紧紧地贴到胸前。她感到一阵寒意,但是她并没有把相框拿开而是抱得更紧了,她要用体温来温暖母亲。
“你要坚强!”
这是母亲遗书上的话,也是母亲一生的写照。罗子涵是母亲一手带大的,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因病去世了。十几年来,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她培养成材,可当她终于事业有成,可以好好孝顺母亲的时候,母亲却撒手人寰了。眼泪悄悄地溢满了罗子涵的眼眶,她拼命地忍住才没让泪水夺眶而出。母亲说,你要坚强!是的,坚强的人是不能哭泣的!
她拿起电话翻出男朋友的号码,想给他打过去,犹豫了一阵又放弃了,她觉得没什么好说的。罗子涵是在半年前认识他的,严格说来,跟他的恋爱,是不道德的,因为按照心理医生的职业道德,罗子涵是不能跟病人恋爱的,但是罗子涵偏偏爱上了那个叫殷千习的大男生。虽然不是自己主动追求,但既然跟病人好上了,不是主犯也是从犯了。
这时,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罗子涵以为是殷千习打来的,可是一看屏幕,发现是同事罗桂云,她不禁微微有点失望。
罗桂云说话一向很快,这次更是连珠炮一般:“子涵,你今天最后见冷建国是什么时候?他不见了,不知道去哪儿了,刚才我去查房时,一个病人在喊‘跑了跑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点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个,是冷建国。”
冷建国跑了!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
这在康宁医院的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一个精神病人跑出去将给社会带来多大的隐患啊!罗子涵腾地坐直了身子,问道:“是刚刚发现的吗?”
“是,就在刚才。”
“他什么时候跑的?”
“不知道啊,所以来问你啊,不知道你今天见过他没有?”
“没有,今天我病人比较多,一直在诊室里。”
“天啊,这可怎么办啊?”
“他是怎么跑的?”
“不知道啊!”
“我马上到医院来!”
冷建国入院将近十年了,十年来,从没有人探视过他。问他有什么亲戚,他便罗列出一大堆的人名出来,有的人名根本就不知道是谁,有的人名是市领导。再问这些人的联系方式,他便神秘地笑,不肯透露一个字。他属于强迫型人格障碍患者,这种患者通常过于追求井然有序、完美和控制。冷建国平时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排大小,比如把病人按高低胖瘦排成一列,比如系纽扣时必须从上往下,绝不能做错一个程序,而且他不但这样要求自己,也这样要求其他病人这样做。一次,罗子涵跟院长一起巡视病房,她走在了院长前面,就被冷建国打了一巴掌,批评她站错了地方。同时,他还被一种虚华型妄想性障碍困扰。在罗子涵和大部分医生眼里,冷建国总是把自己当成一位被赋予了超乎寻常的权力的领导。他动不动就喜欢叫人写检讨,凡是跟冷建国打过交道之后,同事们便会问:“今天又要写检讨吧?”
这个人一定遭遇过什么重大事件,使他内心承受不了,于是一下子崩溃了。但是究竟是什么事件有这么大的威力一直是个谜。罗子涵曾经试图用催眠法对他进行治疗,可是冷建国从来不配合,罗子涵对他束手无策。
现在,冷建国跑了,他能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