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分析会后,苏镜十分不情愿地走进了康宁医院。康宁医院是顺宁市唯一一家精神病院,在一般老百姓看来,只有精神病人才到这里来看病。苏镜虽然没有这种狭隘的意识,但仍怕被熟人看见。康宁医院环境优美,小花园里树木凋零,唯有一棵棵青松笔直挺拔,被白雪覆盖,像是圣诞老人的礼物。一个小亭子的屋檐下挂满了冰锥。雪地上,一个老头捏着雪团,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衬衫。在他面前,已经有十几个雪球了,有大有小,有圆有扁。他低着头,看着那些雪球沉思半晌,便把雪球由大到小地排列起来,如果正好两个雪球一样大,他便把圆一点的雪球排在前面。苏镜忍不住站定脚步,看着老头的游戏。大约过了十几分钟,老头终于把十几个雪球排列整齐了。苏镜刚准备离开,却听老头大叫一声:“出事了,出事了!”
出于警察的本能,苏镜连忙四处打量,却没见任何异常。只见老头扑向第十四个雪球,拿起来往远处扔,接着又大叫一声:“完了完了,全完了。”然后跑过去把雪球捡回来,那雪球已经剥落了一大块,老头加点雪把雪球重新做好。之后又拿着雪球在雪球的队伍里比较,终于把它摆放在第十四个位置。他继续打量,发现雪球显得太大了,便把这个雪球削去一点雪,大小正好比十三小,比十五大,这才得意地拍拍手,满意地笑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从屋里冲了出来,叫道:“冷建国,你给我回来,你不知道冷啊!”白大褂揪住冷建国的胳膊就往屋里拖,后者十分不耐烦地挣脱了护士向苏镜跑来,一时之间,苏镜特别紧张。看到精神病人,总会让人心里发麻的,因为你不知道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
冷建国一把抓住了苏镜的双臂,说道:“你给评评理,我哪里做错了!那人已经退休了,当然不能排在前面。但是,他也是老领导,也不能把人家扔了啊!”
护士一脸冷峻地走过来,说道:“快回去!”
冷建国指着护士批评道:“年轻人,你这种觉悟不行的,会犯政治错误的!你今天晚上写个检讨,要认识深刻,从根子上、从骨子里,检讨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
苏镜听着冷建国的话,憋不住笑了起来。
冷建国猛地一转身,指着苏镜说道:“笑!笑!笑什么笑?你也写个检讨,开玩笑!这是你们胡闹的地方吗?不改造好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能做好我们的工作吗?”
护士不耐烦了,说道:“你到底回不回去?再不回去,给你打针啦!”
冷建国一个激灵说道:“不要不要,我知道错了,我改我改,我马上写检讨,请领导放心!”说罢,一溜烟跑进屋子。
苏镜呵呵笑道:“这人怎么这么有意思啊?”
护士冷冷地打量着苏镜,然后问道:“你是哪个病床的?”
苏镜愣了一下,忙笑道:“我不是你们的病人。不过,马上就是了!我来找罗教授的。”
护士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对不住。”
“没事没事。我本来就是来治病的嘛!”
“沿着这条路直走,第二个路口左转,第二个房间就是。”
“谢谢。刚才那人是什么病啊?”
“他的病多着呢,强迫症、妄想症,还有精神分裂。”
苏镜再次道谢,便沿着甬路继续往前走,经过病房时,透过窗户他看到好多病人,有的在自言自语高谈阔论,有的像个孩子似的玩着积木,有的默默地蹲坐在房间的角落里,眼神呆滞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而刚才的病人冷建国,正握着一支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尊敬的领导,这两天,我一直在反思我的所作所为,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了深深的愧疚和不安……”
苏镜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去,第二个路口左转,之后敲响了第二个房间的门。
一个单眼皮大眼睛的短发美女打开了门,笑语嫣嫣地问道:“找哪位?”苏镜注意到,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还挂着两个酒窝。
“哦,你好。我是来找罗子涵罗教授的。”
“请进!”
苏镜走进屋,一阵暖流迎面扑来。
女子说道:“把外套脱了吧!”
女子的声音非常动听,似乎有一种魔力,让苏镜情不自禁地按照她的吩咐将外套脱掉挂在门口。房间不大,装饰得非常简单,一个书柜、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子上摆放着几本书。
女子指了指椅子,说道:“坐吧。”
苏镜疑惑地看着女子说:“我来找罗教授,他什么时候回来?”
女子眼睛一挑,问道:“谁介绍你来找她的?”
“人民医院的一位老医生,哎哟,我还没记住他的名字!”
“你就是那位警察是吧?”
苏镜更加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女子说道:“我就是罗子涵。”
苏镜瞪大了眼睛,问道:“你……就是罗教授?”
“我不奇怪你的反应。每个人见了我之后,都是这种表情。”
“对不起,我……”
“没什么,这在心理学上被称为归因现象,年轻女人不能当教授,尤其不能当名教授,这种归因不是建立在任何已知经验的基础之上,而是建立在人们对社会地位、社会分工的事先理解之上。”罗子涵白皙的脸蛋现出一抹笑意。
苏镜一时非常窘迫,而战胜窘迫的方法就是玩世不恭的态度,于是他调侃地问道:“这么说,我该入院治疗了?”
“不用那么紧张,这不算一种心理疾病。而且也并不是所有的心理障碍患者都要住院治疗的,真那样的话,再建十个精神病院也不够。”
“有那么夸张吗?”
“我们前不久做了一个调查,在十八岁到三十五岁的人群中,每五个人中就有一人有心理障碍,这些障碍主要是焦虑引起的情绪障碍。听了陈医生对你的介绍,我怀疑你也是焦虑引起的右臂麻痹。”
苏镜笑道:“我有什么好焦虑的?”
“谈谈你在什么情况下发现右臂麻痹的。”
“一次执法行动,一个毒贩胁持了人质,我要开枪向他射击,却突然发现右臂不听使唤了。”
“警察本来就是危险的职业,焦虑感应该一直伴随着你们,只是你一直没有觉察到,或者已经习惯了。”
“我以前执行过很多次任务,为什么只是昨天才突然发生这种情况呢?”
“焦虑越积越多,自然会在某个时间爆发。”
“哈哈哈,真是天方夜谭,我连续几年都是优秀警员,哪来那么多焦虑?老是焦虑的话,我还干什么警察?”
罗子涵从书架上拿出一摞图片,说道:“你到底有没有焦虑,我们来做个测试就知道了。”她从中抽出一张图片递给苏镜,说道:“仔细看一下,你能看到什么?”
苏镜迟疑地接过图片,这张图片几乎不算一幅“图片”,只是一堆墨迹的简单拼合。他不屑一顾,刚想把图片还给罗子涵,却被图片中的某些东西吸引了,他凝神看了一会儿,说道:“很简单,一个男的,他正用一把匕首朝另外一个人身上刺。”
“刺的是哪个部位?”
“胳膊。”
“哪条胳膊?”
苏镜仔细看了一会儿,说道:“右胳膊。”
“图画上有两个男人?”
“是!”
“他们的相貌有什么区别?”
苏镜皱着眉头看了半天,说道:“似乎长得挺像,就像一个人站在镜子前面向自己刺一样,”苏镜说着突然大笑起来,“罗教授,你不会说那两个男人就是我自己吧?这也太滑稽了。”
罗子涵收起图片,说道:“这两幅图片是罗夏墨迹,这是一种投射法人格测验,由瑞士精神病学家罗夏于1921年编制。所谓投射法测验就是让被测试者通过这些毫无意义的图片,建立起自己的想象世界,在无拘无束的情景中,显露出来访者的个性特征和心理方面的障碍。”
“你是说这些图片本来就毫无意义?”
“是,这种图片制作起来很简单,先在一张纸的中央滴一些墨汁,然后将纸对折,用力挤压,使墨汁向四周流动,这样就形成了两边对称但形状不定的墨迹图形。”
苏镜沉默了,难道自己真的焦虑?可是焦虑什么呢?
罗子涵说道:“根据你刚才对这幅图片的自由联想,我推断你应该做错过什么事情,而且非常悔恨。”
“医生,你在开玩笑吧!我天天抓坏人,我能做错什么事?”
“也许是童年遭受过挫折,但是这种挫折被深深地压抑到你的潜意识当中,你自己记不住这件事,但它却通过你的潜意识不断地折磨你!”
“我的潜意识在我执行任务时突然冒出来折磨我?”
“我来给你做个深度催眠,一起来看看你到底受过什么伤害!”
“催眠?唬人的吧?”苏镜嘲笑道。这时,手机响了起来,他忙接听了,放下电话便向罗子涵说道,“罗教授,下次你再给我催眠吧!我现在要走了,有急事!”
苏镜走出办公室,开门的时候带进一股冷风,罗子涵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知道她遇到了一个难缠的病人,如果病人对催眠根本不相信,就意味着他受暗示的倾向很低,这样要把他催眠就要费尽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