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是辛迪的朋友。”
“是的。”
“可你却和她男朋友睡觉,干出这种对不起她的事。”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和,不掺杂任何主观情绪。
“很可怕,是不是?”
“不止一次?”
她点点头。
雷声低沉而持久。
“万能的上帝啊!我希望这样的天气不会影响比赛的进度。”
“这出浪漫剧是如何上演的?”
“不是什么超级浪漫史,你要是这么想就错了。”
“那是怎么开始的?”
她叹了口气说,“没有特别之处。我当时16岁,凯尔比我大,看上去特别世俗老练。我俩当时全都欲火焚身,欲罢不能。”
“这事辛迪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她特别容易相信别人,很善良。”
“就是不会跟其他男人勾搭成奸。”我虽然努力克制,话音里依然透出明显的厌恶。
“你说得没错。我是个超级大贱货。”
雨点噼啪噼啪地打在塑料棚上。帕吉特把头伸出去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表。
“后来博根发现你和凯尔背叛了辛迪。”我猜道。
“是的。”
“怎么发现的?”
“这很重要吗?”
可能不重要。
“他恨你是因为他在乎辛迪的感受。”
帕吉特诧异地看着我,好像我刚刚在说野猪会飞一样。
“这个案子你们到底投入了多少精力?”
“我刚刚接手调查。”
帕吉特久久打量着我,“克雷格·博根有多恨我,就有多恨辛迪·甘保。也许对我的恨还要多些。”
“抱歉,”我说,“我不理解。”
她伸出双臂,“你看出什么没?”
“帕吉特女士——”
“我是认真的。”她继续保持这个姿势。
尽管帕吉特的连身衣裤很肥大,我仍能看出衣服裹着的身体小巧匀称。她脖颈上戴了一串大概是珊瑚制作的红珠子,平添了几许女性的妩媚,显示出她对时尚敏锐的鉴赏力,一种我一直钦佩有加但却从不具有的天赋。
帕吉特脸上的妆容并不显眼,化妆的手法很是娴熟。不过她的化妆纯系多余。
“你是个漂亮的女人——”我夸她的语气稍稍有些尴尬。
“黑女人。”她放下手臂,“一个漂亮的黑女人。”
“你是说克雷格·博根有种族主义倾向吗?”
“他这人极端守旧。”
果然如我原先所想。
“难道凯尔不是吗?”
帕吉特摇了摇头,“亲爱的,我说这话是很认真的。至少他当时不是。但他也不可能向我求婚。而我也无意长期和一个辍学的高中生同居。我俩都是只图一时之快。”
外面雨势渐渐增大。我一边听着帕吉特继续讲述她的故事,一边从包里拿出防风上衣套到身上。
“我和凯尔之间不仅仅只是肉体关系,我们还有语言的交流。我逐渐理解了他的思维方式。他也开始慢慢接受老家伙那套种族主义的极端思想。他怎么不会接受呢?他当时还是个孩子,已经被博根洗了脑。博根脾气暴躁。幸好凯尔离他远远的。”
“你是想说凯尔离开他父亲之后变得更加开明了吗?”
“他开始跟我交往了,不是吗?”
“为什么他会变呢?”
帕吉特没有听见我的问题,她在专心听扩音器里播出的一则通知。
“妈的。”她气恼地踢了踢脚旁的轮胎,“他们举起了红旗。”
“比赛中止了?”
“是的。我得快点结束这次谈话。”
“如果凯尔不是一个白人至上论者,那他为什么会加入爱国武装队?”
“当时他已经准备退出了,这些话我当时跟警察说过。”
“哪个警察?”
“黑发,大块头。”
“加利莫尔侦探?”我隐隐有些忧惧。
“名字我不记得了。”
“再帮我想想,你说博根恨你是因为你是黑人,那他恨辛迪又是什么理由呢?”
“你难道没听懂我说的第二层含意?”
我感到茫然。
“黑人。女人。”
“你是说博根讨厌女人?”
“只是讨厌我们这种傲慢自负的女人。”她说这话时,声音里带着一种生性狂放不羁的黑人姑娘特有的腔调。
“什么意思?”
“那些玷污了神圣事业和崇高行为的女性。”
“对不起,帕吉特女士。我不明白你说的意思。”
“我不能说现在怎么样,但是当年我和凯尔约会那会儿,克雷格·博根完完全全生活在纳斯卡的世界里。他去看每场比赛。和每名车手闲聊。每次看比赛都打扮得像个白鬼子一样,照我看他能签订这份职业合同是因为他从不回家的缘故。”
帕吉特一双闪亮的眼睛里流露出某种难以理喻的情感。我没有打断她。
“博根恪守纳斯卡的传统,对它痴迷到疯狂的地步。这个穷苦的乡巴佬不能容忍纳斯卡比赛有一丁点变化,他鄙视任何一个——”她用手指比划出双引号,“破坏体制的人。”
“女人和非白人。”
“你听明白了,朋友。”
“博根讨厌辛迪参加纳斯卡比赛。”
“一想到这事他就觉得讨厌。”
“凯尔对这事怎么看?”
“他憋了一肚子怨气,因为辛迪有条件参加班多勒罗赛事,他却没有。”帕吉特回想起当年一件颇具讽刺意味的事,脸上不禁浮现出微笑,“我倒是很开心。辛迪在米德兰的赛车道上,我和凯尔正好有机会呆在一起。”
“你有没有看见凯尔对辛迪动粗?”
帕吉特摇摇头,“他爱那姑娘爱得要死。他虽然和我暗地偷情,可还是疯狂地爱着辛迪。”
我正准备问下一个问题,一辆72号道奇赛车隆隆驶进修车场。由于引擎声太大,帕吉特只得扯着嗓门跟我喊话:“我得走了。”
“我们马上还能再谈谈吗?我可以等到你得空的时候。”
“比赛结束后来找我,乔伊这次不会领先。”
“去哪找你?”
“拖车那边,我们要把设备装上去。”
我戴上风帽,走回到刚才我所在两个车库间的缝隙处。震耳的雷声和炫目的闪电正在上演一出声色俱全的好戏,从天而降的暴雨被阵阵疾风吹成一片片倾斜的雨幕。
许多车迷已经离开看台暂避风雨,留在座位上的观众,有的蜷缩在雨伞下,有的裹上了色彩鲜艳的塑料雨衣。
一些车手仍坚守在车道上。其他一些车手包括弗兰克则选择返回车库。
我环视全场,想找到一个临时躲雨之处。没有发现什么合适的地方,于是我决定寻求加利莫尔的慰藉。
和以往一样,他没有接听手机。
我顿生愠意,决计独自找到治安办公室。
就在我垂头缩肩地冒着大雨行走之际,一个个彼此脱节的线索在我脑海里迭次闪现。
斯莱德尔确定是格雷迪·温格杀了凯尔·洛维特和辛迪·甘保,然后埋尸于自然保护区。可温格的杀人动机是什么?他又为何要继续杀害韦恩·甘保?难道是为了掩盖自己以前的罪行?韦恩并非死于相思豆毒素,但若不是突来的意外,他仍可能最终因此而毙命,是否有人下达了立刻将他谋杀的指令?
温格智商之低简直不值一提。他是怎么得到相思豆毒素的?为什么要用毒药而非其他方式杀人?辛迪和凯尔都是死于枪击而非毒药。
伊莱·汉德生前被人下过毒。蓖麻毒素。但这是否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拉拉比的尸检结果显示他的头部也有创伤。
会不会是汉德在用蓖麻毒素做实验时意外中毒呢?他是否有可能和其他一些狂热分子打算将此毒素用于某种恐怖袭击?这会不会恰巧是凯尔·洛维特与那个老家伙在双杯酒吧讨论的事情?
温格可以进入赛车道,能够接触到桶和沥青。他是否和汉德的死有牵连呢?
辛迪和凯尔是否发现了温格杀死汉德的秘密?他是否正因如此才将他俩杀害?
温格真的重新做人了吗?果真如此,他的转变是否源自内心的负罪感?
每一个天篷和雨篷下能够立足之地,全都挤满了早已淋得浑身湿透的车迷。在媒体中心门廊下躲雨的车迷至少有上百人。有几十人蹲在小吃摊外的野餐桌下。
一座煤渣砖厕所的屋檐下站着一男一女,女的穿了件薄如面纸的达尼卡·帕特里克式清凉短袖T恤,男的是个上身赤膊只穿了条毛边短裤的老头。我瞅准他们之间的一个空隙冲了过去。
我拨打斯莱德尔的电话之时,天上响起隆隆的雷声。
亲爱的圣母马利亚。难道这世上的人都不再接电话了吗?
很好。
我摁下411。说出自己的要求。
人工智能语音报出一串号码,甚至为我转拨了这个号码。
“格雷斯牧师。”声音仿佛出自一个千年老者之口。
“请问是尊敬的格雷斯牧师吗?”
“是的,夫人。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需要灵魂的救赎吗?”
“不用了,先生。你有没有发现贵教区的一位会众由于涉嫌谋杀而遭到逮捕?”
“噢,我的。我的。噢,请问你是?”
自报身份之后,我没让他继续打听我的具体职权,而是直接询问斯莱德尔侦探有没有打电话给他。
“没有。我一整天都在忙着对那些患者行使牧师职责,到现在还没抽出时间查看留言机。”
“你和格雷迪·温格熟吗?”
就在我说话的当儿,旁边那个穿达尼卡·帕特里克式T恤的女孩高高挥舞着双臂大声尖叫。
“噢,我的老天!我的老天!阿蒂!”
“你没事吧,小姐?”格雷斯有些担忧地问道。
“我现在在赛车场,有些车迷精力特别充沛。你听说过格雷迪·温格吗?”
“当然。温格兄弟多年来一直是我们教区的一名教徒,涉嫌谋杀的人不会就是他吧?”
“你可以透露温格每周二晚上的行踪吗?”
“毫无保留。温格兄弟与我一起呆在这里。”
我顿时感到冷飕飕的,那倒不是淋了雨的缘故。
“你确定?”
“温格兄弟每周二都会过来帮我准备周三的祈祷会。这周我病倒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什么东西还是虫子——”
“温格在你那呆多长时间?”
“他习惯于6点过来,然后呆一整夜。其实没必要这样。我一直到早晨都没问题。但他这么做我很感激,上帝做事——”
“谢谢你,先生。”
挂掉电话之后,我用手机摁住自己的胸口。我的心脏在几根弯曲的手指下面怦怦直跳。
格雷迪·温格没有谋杀韦恩·甘保。
杀人凶手仍逍遥法外。
我紧闭双眼,吸了口气。
这是不是意味着温格没有枪杀辛迪和甘保?如果温格没杀他俩,凶手又是谁?
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流淌,滴答滴答落在我脚边的碎石上。我身边的人相互推搡彼此逗谑。
韦恩·甘保在斯图帕克的车库被杀。哪些人能通过路障自由出入于斯普林特杯泊车区?
霎时间,整个潮湿的世界发生倾斜。
加利莫尔可以自由出入于整个赛车场的所有区域。
霍金斯不信任加利莫尔。斯莱德尔讨厌他。那些老警察怀疑他在1998年阻碍洛维特和甘保一案的侦破。可蓖麻毒素和相思豆毒素又能和加利莫尔有什么关系?莫非他还另有同谋?
我在克雷格·博根家用手机接到那个恐吓电话时加利莫尔不在我身边,尤金·弗莱斯拿枪对准我时他也没露面。
他现在失踪了。从昨天早晨起就失踪了。
我记得帕吉特说过凯尔·洛维特准备退出爱国武装队,她也提到这事当时跟一个黑发大块头男警察说过。
帕吉特的陈述可曾记载在哪份报告里?
一阵寒意袭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