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德·瑞恩斯下巴颏很窄,又长了个状若试管的长鼻子,颇像一只宽吻海豚。此时他的额头和两颊又平添了几许灰色的光泽,从而更增加了他与宽吻海豚的外形近似度。
斯莱德尔猛地把瑞恩斯摁倒在诺兰家的沙发上。斯莱德尔站在沙发边,两眼瞪着瑞恩斯,汗津津的脸涨得通红。两人都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和诺兰分别坐在房间两侧的劣质凯马特扶手椅上。她已经在自己的性感内衣外裹了一件蓝色绒毛睡袍。
“你他妈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斯莱德尔心头的盛怒猝然爆发。不再是神探可伦坡了。
瑞恩斯仍旧不停地喘着粗气。
“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在找你吗,蠢货?”
瑞恩斯拱肩缩头,活像一只乌龟。
“你老婆让我们调动了那么多警力,就为了寻找你这个家伙的下落。现在已有三个州发出BOLO紧急协查通报。”斯莱德尔特别激动,一不留神居然泄露了警察行动代号。得小心点儿。
“别再骚扰他了。”
斯莱德尔转过身面对着诺兰,“你有话说?”
“泰德的老婆不太好。”
“是吗?”
“泰德需要出来放松放松。”
“放松?”
斯莱德尔愤怒地朝诺兰跨了两大步,诺兰吓得直往后退,像是害怕他挥拳打过来。
沙发上的瑞恩斯好像脑袋又往里缩了一点。
“出来放松?你们称之为放松?”斯莱德尔在诺兰和瑞恩斯之间愤怒地挥动着一只胳膊。
“你在吓唬我。”
“那又怎样。你这是活该。”
“我们没干任何违法的事。”
“噢?听着,我现在恨不得把满车的狗屎倒在你和这个跟你相好的男人头上。”
“我们是真心相爱。”
“故事真感人,我都要吐了。”
“这是真的。”诺兰显得有些逞性,“况且我们并没有伤害任何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卑鄙?”
“请你别责怪她。”瑞恩斯仍喘着粗气。
斯莱德尔迅速转过身来,“她说我卑鄙?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卑鄙,你这堆一钱不值的狗屎。突然玩起隐身术,心里却从不咯噔一下稍感愧疚,只是为了跟这个不要脸的性感妞鬼混,让你的妻儿为你担惊受怕,猜想你会不会死在哪条沟里,让上百名警察花费大量时间到处找你。”
“你没有资格这么跟我们讲话。”诺兰死死揪住睡袍腰带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关节明显凸出泛白。
“知道‘离间感性’这个说法吧?或许我们都应该去问问瑞恩斯太太,看看她是否觉得没人受到伤害。”
听到斯莱德尔说错了一个法律术语,我心里有些替他害臊,嘴上却没有任何表示。
“泰德准备申请离婚,”诺兰说,“我说得对不对,亲爱的?”
瑞恩斯此时窘相毕露。
“泰德?”
瑞恩斯仍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凝视着自己的膝盖,斯莱德尔快步走过房间来到他面前,用一根手指戳了戳他。
“你在这里风流快活的时候可曾想过外面因为你的失踪忙得一团糟吗?”
斯莱德尔的脸现在成了绛紫色。我觉得最好缓解一下眼前的紧张气氛。
“我们只是记录一下。你们两个是怎么好上的?”
或许诺兰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法律诉讼的话题那么敏感,于是便回答了。
“泰德是一个项目的研究助理,此项目主要研究毒药如何在空气中传播。我所在的公司也是从事类似研究。你知道,你去过我们公司。”
我点点头。
“去年1月克赖尔顿呼吸治疗研究所派我去亚特兰大筹办一个会议展位,泰德和他的团队也在那儿。我们在宾馆的酒吧间相遇。”
“然后彼此见色起意。”斯莱德尔的声音里满含厌恶。
“不止这些。”
“肌肤相亲。”
“你丈夫在哪?”我问。
“阿富汗。”
“我们真应该定制一枚奖章挂在你的窗前。”斯莱德尔咆哮道。
诺兰双臂交叠搁在胸前,轻轻地喷了个鼻息,一副傲慢十足的嘴脸。
“好了,色鬼。”斯莱德尔用手指弹了弹瑞恩斯的头顶,“我们谈谈毒药吧。”
瑞恩斯抬头看着斯莱德尔,眼中分明透出几许困惑。
“我先跟你讲讲情况。”斯莱德尔喘息已定,说话的语调冷静到令人心悸的程度,“停尸间里有两具尸体,一具在蓖麻毒素测试中呈阳性,另一具生前在车上中了相思豆的毒。我俩都知道,一般人是接触不到这类毒素的。”
瑞恩斯不知所措地眯起双眼。或许他在暗自揣度应该如何答话,才能使自己精心杜撰的谎言丝毫不露破绽。
“我把话挑明了吧。有一个家伙失踪了。很多人在找他。原来他能够接触到蓖麻毒素和相思豆毒素。你现在懂我意思了吗,泰德?”
“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我听说你有一份很棒的兼职。”
“这跟那个有什么——”
“真是个天大的巧合。你的工作也是和生物毒素打交道。”
“你是在暗示我杀了人?”
斯莱德尔只是盯着他看。
“你这是疯了。”
“是吗?”
“这两个死者是谁?”
“伊莱·汉德和韦恩·甘保。”
我听到身边的人深深吸了口气。
“这两个人我都不认识。我为什么要毒害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啊?”
“这你得告诉我。”
“我工作中接触到的生化物质都是严加控制的,根本就不可能随手偷瓶东西放在口袋里,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实验室。用的每克粉末、每粒致命的相思豆种子都要做出解释。”瑞恩斯的声音里开始带有少许警告的口吻,“这事可以问我的领导。”
“我会的。”
“我需要聘请律师吗?”
“你觉得呢?”斯莱德尔反问道。
“我什么都没做!”瑞恩斯尖叫道。
“那你怎么跑到夏洛特来了?”
瑞恩斯的目光从斯莱德尔扫到诺兰身上,旋即又收回来。答话时,他发出一声紧张的傻笑,颇有两个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意味。“听着,兄弟,我只是想顺带赚些外快。”
“混蛋!”
我让诺兰松弛下来,坐回到椅子上。
“你女朋友认识韦恩·甘保。”斯莱德尔在跟诺兰说话,视线却没有从瑞恩斯身上挪开,“是不是,诺兰女士?”
“什么?”
“是你自己跟他讲还是得我来?”
“我认识他姐姐。可这是不知多少年前的事了。当时韦恩还是个孩子。”
“天堂里仁慈的上帝。”瑞恩斯像布娃娃一样扑通一声笨重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两手紧紧捂住脸。
斯莱德尔怒视瑞恩斯的目光又转到诺兰身上,“你知道甘保已经死了吧?”
“当泰德变得有些……”她对着瑞恩斯说,“我们不怎么看新闻。”
“你看上去一点都不沮丧。”
“韦恩·甘保12岁以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他。”
“你跟我讲讲在双杯酒吧无意中听到的事情吧。”
斯莱德尔突然转变话题让诺兰有些错愕。
“我已经说过了。”
“再多说一些。”
“比如哪方面呢?”
“聊聊那个跟凯尔·洛维特交谈的男子吧。”
“那人又瘦又高,有些苍老。”
“多老?”
诺兰耸了耸肩,“可能没你岁数大,他当时戴了顶帽子,所以很难说。”
“哪种帽子?”
“好像是顶棒球帽,帽檐上方还有个大大的红色数字。哦,帽檐还缀着一粒纽扣,纽扣上是一幅牛仔帽的图案。”诺兰笑了笑,对自己准确细致的回忆深表满意。
我好像在哪儿看到过这种帽子。哪儿呢?网上?赛车道上?
“他们谈话的气氛怎么样?”斯莱德尔问。
“啊?”
“友好?激烈?”
“好像他们看上去并不高兴。”
“他们都说了什么?”
“这我已经跟你说过了。”
“再说一遍。”
诺兰跷起二郎腿,抬起足尖,一只脚晃来晃去,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
“想起来了。那个老家伙说要毒害系统,接着凯尔说为时已晚之类的话,事情怎样都会发生。老家伙随后说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我们耐心地等待诺兰完成她持续许久的快速晃腿的动作。
“我又一次走过他们身边时,听到凯尔让老家伙,好像是,不要再找茬,然后老家伙劝凯尔不要采取如此可怕的行动。之后又说到什么血淋淋的斧头,由于酒吧里人声嘈杂,这段话我也没怎么听清。”
“继续说。”
“然后我就回到小隔间,跟辛迪坐在一起。”
“然后呢?”
“因为凯尔离开的时间太久,辛迪给惹恼了,气呼呼地跑到他那。凯尔搂着她的腰哄她。那倒是够感人的。不过那个老家伙打量辛迪的眼神特别恐怖。”
“怎么个恐怖?”
“冷酷。”诺兰两眼瞪得溜圆,“不,不仅如此。好像他不喜欢辛迪那无所畏惧的样子。”
“后来呢?”
“老家伙说了几句什么,之后凯尔也说了几句什么,而且说话时逼视着老家伙的脸,一副气得发疯的样子。然后老家伙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凯尔回来之后你有没有问他那老家伙是谁?”
“他只是说这辈子都不想看到那个蠢货。”
“你没有继续下去?”
“什么意思?”
“再问一遍。”
“辛迪示意我别再问了。我是说,她没有明说,可就是这意思。她用眼神暗示我,我当然懂她的意思。我又不傻。”
你傻,我在心里暗想,你傻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向上帝发誓,我记得的就这么多。”林恩抱怨道,“我累了,需要休息。”
“你为什么此前从未提到这个老家伙对辛迪抱有敌意?”
“因为从来没有人向我打听后来发生的事。他们只是问我他们在酒吧聊了些什么。”
我看着斯莱德尔。听你安排吧。
“好吧!两位相亲相爱的人儿,接下来我们这么做。”
当斯莱德尔用像以往那样流利夸张的语言阐述切勿离城的道理时,诺兰霍地站起身,用手指着瑞恩斯。
“行。但这个孬种必须滚出我的公寓。‘赚点外快’先生不能呆在这儿。”
所谓的真爱不过如此。
在去附楼的路上,我和斯莱德尔交换了各自的想法。
“这两人都是道德缺失之辈。”
“确实,”斯莱德尔同意我的看法,“我说到两具尸体分别是甘保和汉德时,瑞恩斯的反应有些不对劲。”
“汉德在垃圾填埋场被发现时瑞恩斯住在哪里?”
“亚特兰大。”
“如果瑞恩斯想谋杀甘保,那他的动机是什么?”
“问得好。不过我会密切监视这个人渣的。”
“根据诺兰的描述,酒吧出现的老家伙不可能是格雷迪·温格,”我说,“也不可能是J.D.丹纳。可能是尤金·弗莱斯,但他声称自己也是受害者。”
“我准备明早一上班就去提审温格。”
我们把车停在莎伦楼门口时,夏洛特梅克伦堡警局的一辆警车正往外驶出。斯莱德尔招了招手。驾车的警员也向他打了招呼。
“估计我们不需要再加强巡逻了。”
“你确定是格雷迪·温格杀了辛迪和凯尔?”
“开什么玩笑?在掩埋尸体的地方你也亲眼看到他了。”
“这一切只能证明他知道埋尸地点。”
“那他干吗一个劲地说对不起?”
“韦恩·甘保的死又怎么说?”
“相信我,只要几个小时,我就能让温格像流行乐队的歌手唱歌似的痛痛快快地全部招供。”
斯莱德尔语言出错的本领总是令人惊叹不已。
“你刚提到的法律术语应该是‘离间感情’,”我说道,“是对第三者而非配偶提出的指控。”
“对哦,我希望到时瑞恩斯太太可以帮诺兰洗洗衣服。”
时针指向2点10分,我一头倒在床上。
在大脑停止工作之前的短暂瞬间,我回想着诺兰说过的话。
那个与凯尔·洛维特争吵的人到底是谁?他们想要毒害什么系统?供水系统?在哪里?显然他们并未付诸实施,或者说实施效果不明显。这样的攻击在当时肯定是头条新闻。
还有些细节我不能放过。
帽子?我什么时候看过那样的帽子?
诺兰真的看透了那个老家伙的心思吗?他真的对辛迪抱有敌意?果真如此,为什么?还是说他的表情另有其意?
“血淋淋的斧头”为何意?
很快我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