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和萨默站在一起,彼此挨得很近,却没有任何身体接触。两人神色严峻,像是人们在排队等候一样。萨默拎着一只内曼·马库斯皮包。
我佯装微笑打开门,“我有这种荣幸该感谢谁呢?”
萨默一听这话有些发窘。
“你一定要这么做吗?”听得出彼得心里很不舒服。
“当然,”噢,当然不是,“快进来。”
彼得穿了双夹趾拖鞋,一条卡其短裤和一件卡梅尔乡村俱乐部的高尔夫球衫。萨默则是一双坡跟凉鞋,一条专人设计的迷彩裤和一件丝绸上衣,估计连巴顿将军看到她这身打扮都要紧张得不知所措。
萨默信步走进餐厅,把皮包往桌上一放。我和彼得紧跟其后。
“想喝点什么?”我问。氰化物还是酷爱牌饮料?
“梅乐红葡萄酒可以。要是——”
“我们就在这呆一小会儿。”彼得咧着嘴对我抱歉地笑了笑,“我知道你脑中有更重要的事要考虑。”
“你看看,彼得,这就是你的问题了。我们的婚礼很重要。还有什么更重要?”
找到艾滋病的治愈方法?
萨默开始把东西从包里一件件往外拿,一堆堆地放好。各式各样的餐巾。织物样品。银边相框。还有一个状若实验室烧瓶的大玻璃瓶。
“好了。桌布是淡褐色,这些花瓶就摆在餐桌中央,里面插上玫瑰和百合。”大玻璃瓶里放了一枚桃红色钉子作为标记,“餐巾放在这里面。”
她把一堆餐巾排列成扇形展开。有粉色、棕色、银色、绿色、黑色以及我认为是淡褐的颜色。
“套在椅背上的布料从这里面挑。”
她把所有的布一块挨一块地放在有幸被最终选中的餐巾下方。彼得的目光越过她的后背与我相遇。
我蹙起一道眉。真要这样吗?
他用口型默示,“我感谢你。”
哦,没错。
萨默直起腰身,“嗯。你觉得怎么样?”
上帝赋予任何人的理智你可是一丁点都没有。
“哇塞,”我说,“你已经做了不少准备工作。”
“那是当然。”萨默粲然一笑。她若是带着这样的表情做广告,准能卖出上百万支佳洁士牙膏。
怎样才能巧妙安全地走过她布下的雷区呢?
心理战。她这么愚笨的脑袋肯定猜不透我的想法。
“关于鲜花的摆放你有什么考虑?”我问。
“粉色和黄色吧。但是要非常朴素。”
“也就是说你喜欢简单些。”
“但要雅致。一定要造成一种气氛。”
“绿色当然得排除在外。”
“当然。”
眼见萨默一把抓起第一批不合格的布料,我朝彼得扬了扬眉毛。
“真滑稽。”他用口型默默表示。
“你喜欢某一种单色调吗?”
萨默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所有的东西都是同种颜色。”
“我喜欢多一点活力。啊,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
淡褐色的纸巾被塞入包里。
“颜色对比要很鲜明?”
“也不是。”
“那黑色估计不行。”
“当然。”
黑色。随即消失。
“朴素些的颜色?”
“不适合萨默(summer,夏天)。”她咯咯笑道,“不是说我,是说季节。”
“那棕色也不考虑。”
棕色也不见了。
只剩下银色和粉色。
“这两种图案你喜欢哪种?”我问。
“喜欢这个。”她轻抚着一块底色淡黄的样布,上面印有若干稍嫌刺眼的粉红色螺旋形图案。
我想起了上次她来我家时穿的衣服。
就它了。
我把粉色餐巾巧妙地放在螺旋形布料样品上面。
“好!”萨默难掩兴奋之情,不禁拍起了巴掌,“好!好!很合我的意!看到没,彼得?你真得要有艺术品位。”
彼得忍住了没有鼓掌。
“接下来,”萨默把四个银色相框排成一排,“每套餐具都要配一个相框。这样客人来后便知道自己该坐在什么位置。用餐完毕还可将相框带走留作纪念。点子很妙,对吧?”
“嗯。”
“你最喜欢哪一种?”
“它们都挺不错。”
萨默开始指出每一个相框有别于其他相框的细微特征,这时我注意到她的手指在其中一个相框上多停留了一点时间。
“我喜欢这种带斑点的边框。”我说。
“我也是!坦佩,我们之间相似之处很多,简直就像亲姐妹一样!”
彼得在未婚妻背后做出一副皱眉蹙额的苦相。
萨默继续收拾样品,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说了声抱歉,疾步走进厨房。
电话区号704。夏洛特。号码未知。
我宁愿聆听葬礼推销的广告词也不愿跟这个准新娘继续周旋下去,于是赶紧接听电话。
“坦佩伦斯·布伦南?”我听到电话里传来汽车喇叭声,说明电话是在户外打的。
“是我。”
“那个法医吧?”
我感到头皮一阵发麻,“请问你是?”
“你们停尸间有个人叫伊莱·汉德。”
声音低沉,像是经过了滤音器的处理。我不能肯定对方就是在语音信箱里用两个词恐吓我的那个人。
“你是?”
我听到咔哒一声,继而是嘟嘟嘟连响三声。
“去死吧!”
“你还好吧?”
我猛地转过身。
彼得正在注视着我,脸上露出关切的神情。我刚才梦魇般生出一阵幻觉,竟然没听见他走进厨房。
“我——”我什么呢?“接到一个意外电话。”
“希望不是什么坏消息。”
“不是。只是——”恐惧使我感到一阵窒息,像是有无数只蟋蟀堵在胸口。
“出乎意料。”他替我把话说完。
“是的。”
“你可以把手机从耳边移开。”
“没错。”
“我想谢谢你,”彼得竖起一根大拇指,朝一侧肩膀上方后面的餐厅门口用力一指,“为了那个。”
“不客气。”
“其实她挺聪明的。”
“你能这么想真是难能可贵。”
彼得扬了扬眉毛。
我也扬了扬眉毛作为回应。
“博伊德最近怎样?”我问。
“我常向它提起你。”
“我也很想它。”
“这只松狮犬也一样。想你想得发狂。”
“这种狗很能判断人的品性。”
“能注意到一些不被其他人赏识的可贵品质。”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干脆保持沉默。
彼得久久地端详着我的脸,一时间有些尴尬。
“我觉得你该过去了。”我说。
“我想也是。”
“我估计萨默要唠叨一晚了。”我笑着调侃道。
“或许也不是坏事。”彼得没有笑。
噢。天堂里的烦恼?我了解彼得。况且他的声音里似乎带有几分忧郁。
我回到餐厅,看到萨默身边有博蒂在陪伴。博蒂坐在椅子上,用爪子使劲拍打着萨默高举在它头顶上方来回摆动的餐巾。
我眯起眼睛盯着这个刚有新欢便背弃主人的小东西。
它也用猫咪特有的无辜眼神瞅着我。
“祝你们好运。”我说,一边目送他们走下门前台阶。
这是我的心里话。
他们刚走,我便打电话给拉拉比。他刚刚结束10英里的跑步锻炼回到家里。
“我们停尸间有个叫伊莱·汉德的人吗?”
“据我所知没有。他是谁?”
我告诉他刚刚接到的那个电话。
整整30秒电话两头都没开腔。
“你不觉得——”拉拉比接过我的话,“它跟垃圾填埋场发现的那具尸体有关?”
“这是我的第一感觉。”
“我们怎么找到跟汉德有关的信息呢?”
“你有特工威廉姆斯的联系方式吗?”
“稍等。”
我听到对方咚的一声撂下话筒。稍后,拉拉比回来拿起话筒流利地报出一串号码。
“你觉得威廉姆斯了解内情?”他问。
“我觉得他知道很多内幕。”
“有消息及时告诉我。”
电话铃响到第二声时威廉姆斯接起电话。
我自报姓名。
即使我的电话令他感到诧异,他也没有通过声音流露出来。
“伊莱·汉德。”我说。
电话那头是长时间的沉默,我差点以为断线了。
“你想问我什么?”威廉姆斯的语气非常强硬。
“伊莱·汉德是不是我们在垃圾填埋场发现的那具尸体?”
“这我不能说。”
“为什么?”
“你怎么突然打听伊莱·汉德?”
“一个匿名者给我的提示。”
“通过什么渠道?”
“你看,同样也是来源不明。”
“你通过什么方式收到提示?”威廉姆斯的问话简短有力。
“手机。”
“你电话有来电显示吗?”
我把电话号码报给他。
“伊莱·汉德到底是谁?”
“我不能随意——”
“不管有没有名气很响的联邦调查局的协助,我和拉拉比博士一定会调查出伊莱·汉德的真实身份或者过去的身份。我们也会查出在莫尔黑德路垃圾填埋场的那桶沥青里发现的尸体到底是不是汉德。如果是的话,侦探斯莱德尔一定能找出个中缘由。”
“说话用不着这么咄咄逼人。”
“那请你给我一些解答。”
“明天再跟你讲。”
接着我又打电话给加利莫尔。
无人接听。
匿名者的威胁,萨默的愚笨,彼得的忧郁,提到伊莱·汉德的那个电话时威廉姆斯的傲慢态度,加利莫尔的失踪行为,这一切令我上床之后久久难以入眠。我在脑中不断拼凑各种印象的碎片重新调整思维角度,尽量想使它们环环相扣,彼此紧密联系。弄到最后我非但没有想出任何答案,反而又回到同样的问题上。
根据威廉姆斯刚才的反应,我推断垃圾场发现的尸体就是伊莱·汉德。他究竟是什么人?死于何时?为何他的尸体显示蓖麻毒素中毒症状?
韦恩·甘保喝的咖啡里发现了相思豆毒素。咖啡里怎么会有毒?甘保肯定是被谋杀的。杀人凶手是谁?又是因何起的杀机?
凯尔·洛维特一直与某些右翼极端分子暗中勾结,是这些人帮助他人间蒸发了吗?果真如此,他又何以能隐匿多年而不被发现?他们会不会已经把他干掉了呢?
几个人对辛迪·甘保的描述各执一词。她是否真的聪明,有赛车天赋,像埃塞尔·布拉德福德、林恩·诺兰以及J.D.丹纳说的那样?还是非常迟钝,赛车技术很差,如克雷格·博根所言?她是否与凯尔·洛维特相爱?还是对他怕得要命?
格雷迪·温格和尤金·弗莱斯两人的陈述并不吻合。
是其中一人无意中出错?还是故意撒谎?为什么?
凯尔·洛维特从赛车场失踪10天后,欧文·波蒂特是否真的在夏洛特机场看见过他,抑或这是他有意释放的一个虚假信息?如果是后者,动机是什么?会不会是有人出钱指使他这么做?是谁?
泰德·瑞恩斯还没找到。瑞恩斯能够接触到蓖麻毒素和相思豆毒素,他是否与此有牵连呢?
我一直试图找到其中的某种联系,就一种。这种联系可以引出下一种、再下一种联系,最终找出我们期待已久的答案。
最后我终于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可是睡得很不安稳。我不断醒来,接着又昏昏睡去,梦见一些彼此并无关联的画面。
博蒂走在摆放着玻璃器皿和印有粉红色螺旋形图案的布料的餐桌上。加利莫尔驾驶着一辆蓝色福特野马,车窗上还有张黄绿色贴纸。赖安从很远处向我招手。斯莱德尔和蹲在一只桶边的男人交谈着。萨默穿着一双高跟鞋摇摇晃晃地走在人行道上。
我最后看了一眼闹钟,凌晨4点23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