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萨默泛泛说了两句保证给她撑腰之类的话后便催着她挂断电话,接着给斯莱德尔打电话。电话那边没人,只能语音留言。我留下一条信息:急事,速回。
我又拨通加利莫尔的电话。同样只能语音留言。我索性留了相同的信息。
我感到很沮丧,把可乐罐往垃圾桶里随手一扔,抓上手提包和笔记本电脑就出去了。
当晚在纳斯卡名人堂发生的意外事件严重影响了车辆通行。我只好以蜗牛般的速度驱车缓缓驶过市中心。
谁知路上汽车一辆辆首尾相接,发出嘎吱嘎吱摩擦的声音,迫使我改变晚餐计划。眼下无法绕道去普赖斯买炸鸡,只能回去用冰箱里剩余的菜自制沙拉凑合吃一顿。
等到我终于沿着普罗维登斯路往南行驶时,手机响了。
是加利莫尔。
“我想我知道里纳尔迪关注的重点是什么了。”我说道。
“你伤透了我的心。”加利莫尔的声音似乎带有几分,什么来着?羞怯?“我还以为你改变主意,想跟我共进晚餐呢!”
“欧文·波蒂特的中间名是什么?”
“我可以查一下。”
“他有两个女儿,对吧?”
“好像是的。”
“也查一下她们的名字。”
“好的,夫人。”
前面亮起了红色信号灯。我停在十字路口。左边是朝南延伸的普罗维登斯路,右边是莫尔黑德路。
“银行交易记录呢?税务记录呢?”我问。
“谁的?”
“凡是有波蒂特名字的账户记录。”
“要是知道哪个银行就好了。”
前面的信号灯变成了绿色。我沿着如今被称为皇后路的这条路行驶。瞧,我并没有开玩笑。
“你可以从富国银行着手调查,”我说,“从1998年开始往后查。”
“我知道哪些人可以提供线索。你有什么想法?”
“做这些你需要多少时间?”
“名字的事好办,几分钟就可以搞定。税收和财务记录要麻烦一些。这事你怎么不让斯莱德尔帮帮忙呢?”
“他要么很忙要么就是故意不接我电话。”
“可别指望骨感侦探会轻易帮你的忙。这家伙结怨记仇的本领可是一流。”
我转身进入莎伦楼。
“我到家了,先不跟你说啦!”
“一个人冷冷清清地独自在家用餐?”
“我和猫咪共进晚餐。”
博蒂准有什么心事,听到我走进厨房的声音,它迅速退缩到餐厅的一把椅子旁。
我知道出什么事了。这种冷淡而又不乏狡黠的态度,是对我回家过晚的一种无声的抗议,通常博蒂6点准时用餐。
我查看手机,希望会有赖安或者查理的来电。
他俩谁都没有打来电话。
我失望地打开电视。两个思维特别敏捷的体育评论员正在谈论即将到来的可口可乐600英里赛事可能排出的阵容。其中一个预测山迪·斯图帕克开的59号雪佛兰赛车将在前排发车。
听到猫儿凄楚地叫了一声“喵呜”,我连忙走进餐厅,把手伸到餐桌底下,轻轻抚摸着它的脑袋。
“对不起啦,博蒂。我最近都忙疯了。”
它一动也不动。
“你就原谅我一次吧。我今天一天就跑了康科德和洛卡斯特两个地方。斯莱德尔批了我一通,霍金斯也数落了我一番,赖安和查理很显然是把我给甩了。凯蒂和萨默的抱怨声还在我耳边回荡。噢,对了。还有个老笨蛋竟然拿着一杆温彻斯特猎枪对准我。”
博蒂依旧执拗地不为所动。
我把博蒂的碗里装满猫食,然后上楼洗澡。洗完匆匆穿上短睡裤,套上件旧T恤,没穿胸罩和内裤。自由自在,棒极了。
接着我又回到厨房。
软塌塌的西红柿,黏糊糊的黄瓜,搁久发蔫且边缘变黑的莴苣。就用这些权且拌一道沙拉。
二号方案。随便吃点罐头食品。
正当我在食品储藏间里搜寻食物时,后门门铃响了。
我警惕地贴近猫眼往外窥探。
加利莫尔站在走廊上,头顶上方的一盏灯泡亮着,他的脸浸浴在一片黄色的光晕中。
我闭上眼睛,真心希望自己此刻不在家里。
我听着抑扬顿挫的晚间新闻播报声,博蒂喀嚓喀嚓地咀嚼爱慕斯牌猫食的声音。我要是不在家又能去哪呢?我到底要怎么样?让加利莫尔进来还是打发他走?
霍金斯和斯莱德尔都不喜欢此人。他们是否因为加利莫尔犯过错误而对他心怀怨恨?
加利莫尔果真违背了警察的职业操守吗?他们的担忧果真合乎情理吗?
加利莫尔果真受贿了吗?还是说1998年的案子是有人故意诬陷他?一些警官参与了对他的栽赃诬陷?
加利莫尔果真阻碍了甘保和洛维特案件的调查吗?他现在还想这么做吗?还是说他确实对这个案子感兴趣,想弥补以前他们对甘保犯下的过失,他觉得自己应对这一过失承担部分责任?
赖安不是那种会主动给人回电话的人,查理也不是。
我是不是只想要一个人给我撑腰打气?我觉察到加利莫尔身上这种奇特的吸引力到底是什么?
我又偷觑了他一眼。
他手上托着一只扁平的方盒。盒上“圣多纳托饼”几个红色大字清晰可见。
我又将视线转向那一摊西红柿和黄瓜上,只见西红柿和黄瓜的汁液正沿着砧板边流下来。
真糟。
我走过去把门打开。
加利莫尔面带微笑,继而两眼低垂。
太迟了,我突然想起自己没穿内衣。抬起一只手,挡在胸前,毫无作用。
加利莫尔的目光旋又迅速上移,“分量很足,”他举了举手中的比萨,“但愿你喜欢小银鱼。”
我指了指餐桌说:“我先去穿件衣服。”
“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加利莫尔朝我眨了眨眼睛。
一片红晕从我的面颊蔓延到脖颈。
噢,不,牛仔,的确是因为你。
我换上牛仔裤和一件朴素的T恤,正好能遮住胸部。回到餐厅时只见桌上的餐具已摆放就绪,每只酒杯旁还放了一小瓶圣培露矿泉水。
是出于礼貌呢,还是说加利莫尔也不喝酒?考虑到他的过去,确有这种可能。
我调低了电视音量,然后入座。
“你查出什么没有?”我开口说,想尽早定下谈话的基调。
“还没有。”加利莫尔利落地切下一大块比萨放到我的盘子里。
“我们先用餐,后聊天,享受消失已久的谈话艺术所带来的乐趣。”
我总共吃了三块比萨。聊天过程中我得知加利莫尔一个人住在市中心,有四个兄弟,讨厌经过加工的食品,除了赛车以外,还喜欢足球和歌剧。
同时他也了解到我有个女儿,养了只猫,而后者尤其喜欢吃比萨。
最后加利莫尔叠好他的餐巾,背部仰靠在椅子上。
“我知道你准备怎么做了,”他说道,“我认为你的方向完全正确。”
“欧文·波蒂特的中间名是什么?”
“蒂莫西。”
“那他两个女儿呢?”
“玛丽·埃伦和萨拉·凯若琳。”
“这就对了!”我用双手做出一个好似撑起屋顶的示意动作。
“我想不明白的是,你是怎么想到由此入手的。”
“首先,今天傍晚我跟女儿聊了几句。她说起有个男的如何为了孩子的教育开通银行的免税账户。
“其次,我有个朋友快要结婚了。我刚跟凯蒂聊完,她就打电话向我抱怨她的两个伴娘。”
“向她转达我的问候。”
“谢谢。巧就巧在两个伴娘跟欧文·波蒂特两个女儿的名字一模一样。”
“真正的南方少女。”
“我一边听萨默抱怨,一边研究里纳尔迪的代码。”
“萨默就是那个可爱的准新娘?”
“你想听听她的事吗?”
加利莫尔抱歉地摆了摆手。
“凯蒂说到的计划其实就是《国内税收法》第529节。第529节提到一些投资工具,旨在鼓励人们为指定受益人未来的大学开销存钱。”
“懂了,那这些工具如何运作呢?”
“参与者先把钱存进去,随时都可以取出来。主要好处就是里面的资金可以延期纳税,而其中为高等教育准备的账户资金无须交纳联邦税。”
凯蒂小时候我跟彼得也考虑过529计划,但却没有加以实施。
“529计划一个附带的好处就是投入的资产并不算在参与者的遗产总额中,因此不会被视为遗产税。”我补充道。
“也就是说529计划可以被用作一种遗产规划工具,一种可以把你一部分资产转移出去,但如果你何时需用也可以随时支配的工具。”
加利莫尔学得可真快。
“是这么回事。”我答道。
“参与者能存多少钱进去呢?”
“每年13000美元。”
我们四目相对。
“把代码找出来。”加利莫尔的声音听起来跟我一样兴奋。
我从钱包中掏出已卷成螺旋形的纸张,平铺在餐桌上。
ME/SC 2X13G-529 OTP FU
Wi-Fr 6-8
我们俩都在心里破解了第一行代码。
玛丽·埃伦(Mary Ellen)。萨拉·凯若琳(Sarah Caroline)。2乘以13000存到529计划中。欧文·蒂莫西·波蒂特(Owen Timothy Poteat)。美联银行(First Union)。
“美联银行之后变成了瓦乔维亚银行(Wachovia),再后来就成了富国银行(Wells Fargo)。”我说道。
加利莫尔耸了耸一道眉毛。
“好吧,这你早知道了。那你什么时候能把波蒂特的财务记录弄到手?”
“既已明确自己的调查方向,工作会简单很多。”
“明天可以吗?”
我一只手不停地来回摆动,也许可以,也许不行。
“那么。”加利莫尔粲然一笑。
“那么。”我也朝他发出微笑。
“为什么里纳尔迪觉得这行代码很重要,把它写了下来呢?”
“波蒂特是唯一一个声称在10月14日夜里过后见过凯尔·洛维特的目击证人。他既没工作,又没财产,忽然间为了小孩的教育往银行账户存了26000美元?”
“有人付钱给他,叫他作伪证。”加利莫尔跟我想的一样。
“或者说至少里纳尔迪是这么想的。”
“那人是谁呢?”
我此前也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联邦调查局?爱国武装队?还是一帮什么人,想制造洛维特和甘保仍然活在世上的假象?”
加利莫尔靠在椅背上,喝了一大口矿泉水。
过了一阵。餐厅里那架古老的钟当当当地连敲九下。
“这个周末有大事要发生。”加利莫尔向我背后的电视瞄了一眼。
“要听声音?”我问。
他耸了耸肩。
我走过去把音量调高了些,频道正好切换到广告上。
我们是冠军,我的朋友们……
“说的就是我们呀。”加利莫尔笑着说道,“美国国防部准备招募一些笨蛋参与某个密码文件单元的破译工作。”
“是啊!”我附和道,“我们是挺耀眼的。”
加利莫尔倏地站起身,唱起皇后乐队主唱的这首歌的另一句歌词:“‘这个世界不属于失败者!’”
“‘因为我们是冠军。’”我也跟着唱道。
加利莫尔搂着我跳起华尔兹,领着我一圈圈地旋转。
我们两人一起唱完这首歌。
“‘我们是世界之王!’”
继续疯狂地旋转。
我像是狂欢节上的小孩毫无顾忌地笑着。
最后我们停了下来。他那绿宝石一般闪烁的眼睛紧盯着我的眼睛。我们彼此牢牢锁定对方的目光。
我嗅到加利莫尔身上汗水和古龙香水混杂的气息。从他嘴里的呼吸中嗅到些许西红柿和大蒜的味儿,真切地感受到他的体温和棉衬衫下那硬邦邦的肌肉。
我心里骤然涌起一阵几乎无法抑制的渴望。
脑中闪现出一件往事。我与安德鲁·赖安曾在这个房间翩翩起舞。当时我穿了一件长及地面的黑色长裙。
到底渴望谁呢?我思忖着。难道是加利莫尔,这个近在身边的人?
还是跟我隔着老远的赖安?
我的脸一阵躁热。
我伸手推开加利莫尔的胸膛,转身朝向电视机。
来自扬克斯的一个年轻人唱着哀婉的歌曲,渴望成为下一个美国偶像。可他并没有这样的机会。
年轻人正用柔声唱到动情处,电视机屏幕下方出现了一行字。反正闲着无事,我就留心看了一眼。
我的双手不禁一下子捂住了嘴。
“噢,我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