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里连一个病理学家或前台接待都不在,只有死因探员乔·霍金斯当班。
电话留言灯在闪烁。我先去厨房拿了瓶可乐,然后摁下电话上的扩音器按钮,拿起笔准备记录。
特工威廉姆斯的声音满含愠意。他说有急事,让我赶紧给他回电话。我草草记下了他的号码。
韦恩·甘保语气急促。他知道谁在暗中盯他的梢,准备跟那个家伙迎面较量。
供职于《夏洛特观察家报》的新闻记者厄尔·伯恩,体形酷似蘑菇——大大的脑袋,瘦弱的身子。他的语速很快,像是有什么急事。他想在自己上一篇文章的基础上写一篇跟踪报道,想知道垃圾填埋场发现的无名尸身份为何至今尚未确定。删除这条留言。
特工威廉姆斯的留言,删掉。
特工威廉姆斯的留言,删掉。
柯顿·加利莫尔的留言听起来像是,什么?调情?他的晚餐邀请函还在桌上。而且他次日早晨还将登门拜访克雷格·博根。我到底要不要跟他一起去?
我把加利莫尔的号码草草记下来,这时突然有道影子落在桌上,我抬头一看。
霍金斯站在办公室门口,一只手上还拿着半打手术钳。
“嘿,乔。”
“是那个柯顿·加利莫尔吗?”霍金斯皱眉蹙额,面色阴沉,那样子怕是会吓跑一群小孩子。
“你说什么?”
“加利莫尔。”霍金斯边说边拿钳子戳戳我的电话,“你在跟他说话?”
“加利莫尔先生参与了1998年凯尔·洛维特和辛迪·甘保失踪案的调查。”
“你得离他远一点。”
“为什么?”
“那家伙靠不住。你不能跟他走那么近。”
“我选择什么样的调查方式不关——”
“这个家伙腐败透顶。”
“人是会变的。”
“可他不会。”
“你这话说得有点太绝对了。”
“好。就算加利莫尔参与了1998年那起失踪案的调查,参与了这些卧底警察所谈论的其他案子的调查,我也不会感到惊讶。但他此时插手这个案子可能只是想弥补以前的过失。”
“或者说他的确是存心要把自己当初的调查继续下去呢?”
霍金斯此时只顾怒气冲冲地发泄一通,根本听不进我说的话。
“那他为什么时隔多年又突然对此案发生兴趣?会不会是你越来越接近真相,所以他才想接近你、监视你?不管加利莫尔是出于什么动机,他这么做只是为了一个人的利益,那就是他自己。”
这时我的电话响了。
霍金斯厌恶地哼了一声,转身向大厅大步走去。
我不假思索地拿起话筒。
“布伦南博士,很高兴接通你的电话。”
“我正准备离开。”这是假话,因为我实在不想聆听谁的另一番教训,特别是像特工威廉姆斯这样的人。
“我长话短说。”
“你为什么要把垃圾填埋场的那具尸体强行运走?”我决定先发制人。
“我已经把联邦调查局的推理跟拉拉比博士解释过了。”
“染上蓖麻毒素。”
“对。”
“可蓖麻毒素并不会传染啊!”
“这也不是我的决定。”
“将尸体火化是你的决定吗?”
“这是不幸犯下的错误。”
“我的骨样呢?”
“什么骨样?”
“那些样本也被毁了吗?”
“我觉得它们被装到同一只装尸袋里了。”
“会不会是联邦调查局不想查出这具尸体的真实身份?”
“你这想法太荒谬了。”
“泰德·瑞恩斯可曾露过面?”
威廉姆斯知道我在问什么。联邦调查局到底有没有怀疑垃圾填埋场发现的尸体就是那个来自亚特兰大的失踪者呢?
“这我不知道。”
“离奇的巧合。瑞恩斯失踪前一直在疾病防治中心工作,而垃圾场的尸体经检验证明含有蓖麻毒素。”
“正是。”我听到电话那头频频响起咔哒咔哒好似摁下圆珠笔芯的声音,“我知道你找J.D.丹纳聊过。”
“他发型不错。”
“你跟他讲什么了?”
“杂货店的事我可以搞定。”
之后又是一阵敲击声,“我被授权透露一些特定的敏感信息。拉拉比博士已经掌握了这些信息。他让我也告诉你。”
我洗耳恭听。
“1996年爱国武装队开始进入联邦调查局的视线。当时这个组织规模不大,成员都是清一色的当地人,但据情报透露某些成员变得越来越激进,有可能正在策划一些暴力行动。”
“这些成员中有谁?”
“这倒没多大关系。”
“丹纳?”
咔哒咔哒咔哒摁下笔芯的声音。
“洛维特?”
“不是。”
“他们所说的目标有什么?”
“这是绝密信息。”
“噢,等等,我要把自己发的微博给删了。”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爱国武装队当时正在密谋污染附近一座城镇的水源。”
“为什么?”
“两个目的。一是针对当地一家提供堕胎服务的妇科诊所,二是抗议一位黑人女性被选举为市长。”
愤怒和厌恶使我突然感到胃部严重不适,我赶紧伸手去拿可乐。
“辛迪·甘保和凯尔·洛维特失踪之时爱国武装队正受到监视。”威廉姆斯继续说道。
“你有内应?”
“这我不能告诉你。”
“是洛维特还是甘保?”
威廉姆斯绕过这个问题,“我们搜集到的情报也间接表明,武装队成员可能跟埃里克·鲁道夫有联系。”
“真的吗?”
“这点我们也不能完全确定。”
咔哒,咔哒,咔哒。
“爱国武装队2002年就遭到强行解散,但联邦调查局仍一直继续追踪某些成员的动向。”
“J.D.丹纳?”
“丹纳现在领导着一个名为忠诚者运动的规模更大的组织。这个组织有几千名追随者,遍及美国东南部。”
“这些追随者都是哪些人呢?”
“都是极端主义者,他们认为联邦政府蓄意谋杀鲁比岭和韦科市的民众,觉得挨家挨户没收枪支的行动有可能随时发生。跟90年代相比,他们原先的白人至上的思想意识已经淡化,尽管其中许多人已经转而仇视伊斯兰信徒,该组织的凝聚力源自他们对政府的愤恨。”
我立刻想到汤美巴哈马牌亚麻裤、蓝宝石戒指和马自达RX-8跑车,“丹纳看上去很有钱。”
“忠诚者运动资金充足,丹纳攫取了其中相当大的一部分,但他从没出过纰漏。虽然丹纳生活富裕,但他立场坚定。这个家伙像狐狸一样狡猾,像斑疹伤寒病毒一样危险。”
“你现在为什么跟我分享这些信息?”
“让你可以及时跟进啊。”
“你可别指望会有什么回报。”
“我只是出于常规的职业考虑。”
“唔。啊。”
说完我挂了电话。
好吧,我想。那个狡猾的家伙到底是谁呢?
我喝完瓶中剩下的一点可乐,从冷柜中取出编号为MCME 239-11的头骨。
这具在485号州际公路附近的河床内发现的头骨上满是苔藓,遮住整个面部和大部分头骨底部,看着牢牢附着在头骨上的铜污和残存的尸蜡,由于脂肪的水解作用产生的苍白而松软的组织,以及早已萎缩的石化脑袋,我恍惚觉得自己正在亲眼目睹一座古老墓葬的遗存。由于对这具头骨发生时的有关情形缺乏了解,我不能发表什么看法。
我草草写下一张字条给霍金斯,请求他提供河床附近众墓地的有关信息,这时手机响了。
是凯蒂来电。
我摁了接听按钮。
“嘿,亲爱的,你在忙什么呢?”
“加班哎。”她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怨艾,“跟平常一样。”
“我这儿也是。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脑袋都快炸了。很难安稳地坐在椅子上。”
“噢?”我对她话里浓厚的讽刺意味佯作不解。
“我这儿有个家伙有望当选本年度最恶名昭著的税收诈骗高手,我准备在他一箱箱的文件中寻觅线索。”
“有什么好主意了吗?”
“就我那一丁点薪水?有必要偷税漏税吗?”
“今晚能做完吗?”
“没看到医疗保险这一块是不会完的,医疗保险是这个可恶的家伙动不了歪脑筋的地方之一。这儿有个典型的案例。他会先买头等舱机票,退票拿到全额退款后再改订长途汽车票。为了避税他需要递交头等舱的发票。”
“这个手法一点都不新鲜。”
“好,那听听这个?他为孩子们的教育开了几个免税的银行账户,但是在孩子们上大学之前,他就已经支出所有的钱,而且竟然没跟山姆大叔打声招呼。”
“这种事难道美国国税局查不出来吗?”
“我的工作中可能有什么漏洞。这很复杂。虽说这些年来只有这么一个家伙侥幸得手。”
我听到凯蒂深吸了一口气,猜想她可能还有话说,于是又耐心等待。
“嗯,你最近跟赖安联系没?”
“他最近跟莉莉联系比较频繁。”
“莉莉最近怎样?”
“不知道。”
“查理·亨特呢?”
“他正忙着写世上最优秀的总结陈述呢!”
片刻犹豫之后凯蒂突然说:“我想他是跟办公室的另一个律师好上了。他们都加班到很晚,一起。他们刚走,也是一起。侃侃而谈,笑容满面。”
我感到胸腔内嘶嘶冒出一股凉气。
“也罢!我跟查理之间又没有什么海誓山盟。”
“他最近跟你联系没?”
“没有。”
一阵嘟嘟声提醒我又一个电话要打进来。
“我得先挂啦,亲爱的。”
“有时间来我这吧!只管来,给我量量脉搏。”
我咯咯地笑着接通了正在等候的电话。
对方一阵轻声啜泣使我拼命按捺住心里的窃喜。
“坦佩,但愿我没有打扰你。”听到这话我一阵战栗,“我真不知道还能向谁求助。”
“我在办公室呢,萨默。”
“非常非常抱歉。你心地如此善良,只怕又要被我滥用了。”
我的脑中连续掠过几个显然很不友善的念头,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婚礼的筹划现在完全是一场灾难。”
我把手提包往桌上一扔,钱包从手提包中掉了出来。一张写有里纳尔迪代码的纸露出半截,像是一枚书签。
“彼得的想法没有任何价值。他竟然挑选绿色餐巾。绿色!你能想象吗?”
“呣。”
此时我特别渴望找点事消磨时间,便随意将这张纸放在桌上,用一只手掌把它抹平。
ME/SC 2X13G-529 OTP FU
Wi-Fr 6-8
“我的一个伴娘怀孕了,根本穿不了礼服。就是玛丽·格瑞。她怎么能这么对我?”
加利莫尔对第二行代码的解释很有道理。里纳尔迪对于案发后目击证人格雷迪·温格和尤金·弗莱斯提供的两种相互矛盾的时间段很感兴趣。我凝视着第一行代码。
“萨拉·伊丽莎白不能及时赶到夏洛特参加婚礼彩排。婚礼没有彩排怎么举行?”萨默颤声说道。
萨默发出很响的擤鼻声,“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感到惊讶。萨拉·伊丽莎白总是这样缺心眼。”
我大脑里的低级中枢系统突然受到刺激。
什么?餐巾?怀孕?彩排?
我紧盯着那串字母数字代码,萨默说的那些抱怨话我只听进去一半。
玛丽·格瑞。
萨拉·伊丽莎白。
我的脑子在飞快转动,眼看就要找到突破口了。
“我发誓。”她呼哧呼哧抽泣得越发厉害了,“我真想去睡一觉,永远别再醒来。”
我回想着刚刚跟凯蒂的通话。
美国国税局?飞机票?银行账户?
我陷入深深的沉思。
几条线索逐渐连接起来。
我知道破解里纳尔迪的代码需要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