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人看着我们走到桌前,顿时吓得浑身僵硬。
“林恩·诺兰?”不是一声叱喝,而是带有几分亲昵。
诺兰点点头,甲尖涂成淡紫色的手指依然捂住嘴唇。
斯莱德尔出示警徽,“我想了解辛迪·甘保的一些事。”
闻听此言,诺兰的眼睛瞪得更大。
“你还记得辛迪·甘保吗?”
诺兰又点点头。
“你想让我们一直这样站着讲吗?”
诺兰赶紧放下一直捂住嘴的手,朝桌前的两把椅子挥了挥。
待我们坐下后,诺兰忽然朝我瞟来一眼,不过什么也没说。
斯莱德尔开始跟她交谈,我趁机四下环顾。
室内装饰材料全都是客厅通常使用的核桃木和花呢,包括诺兰的办公桌、我们坐的椅子以及紧靠后墙的一把双人椅。双人椅前面是一张堆满杂志的咖啡桌。杂志的封面标题都含有“空气”、“大气层”、“能量”之类的术语。跟走廊一样,浅黄是这里的主色调。
诺兰头顶的墙上,一幅壁饰展现了克赖尔顿呼吸治疗研究所的标志。壁饰上是一架常见的风车,中间的立柱上缠绕着绿色藤蔓。风车叶片周围环绕着三个词:基因学、蛋白质学、新陈代谢学。
“你是这里的前台接待?”
斯莱德尔说着拿出他的螺旋形活页簿。他这样做是为了制造气氛,而不是真的要做记录,我心想。
诺兰点点头。
“这里是做什么的?”
“研究。”
斯莱德尔瞪着诺兰。诺兰也不甘示弱地瞪着他。
“我怎么觉得你并不欢迎我们参观?”
“研究空气污染。”
我暗暗算了一下,到现在为止,诺兰总共说了四个词。
“给谁做研究?”斯莱德尔准备好笔。
“产业联合会,临床实验公司,咨询小组,研发公司。”听起来像是背书,显然她曾不止一次相当流利地说过同样的话。
斯莱德尔记下要点,然后直奔主题,“你和辛迪·甘保一起在A.L.布朗中学念过书?”
诺兰还是点点头。她长于此道。
“说说她吧。”
“哪方面?”
“挑重要的说,诺兰小姐。”
“是诺兰女士。”
“好的。”
“我不太了解她。比方说,辛迪想开赛车,这让我难以理解。”
“但你们毕竟是朋友。”
“只是在学校。有时我们会,比如,一起吃午餐。”
诺兰用一只大拇指的亮甲抠着另一只拇指的表皮。我在心里暗自思忖,为什么两个警察的到来让她如此慌神?
“还有呢?”斯莱德尔催促道。
“后来她就失踪了。”
“就这些?”
“读到高年级的时候我们就分开了。”
“为什么?”
“她男朋友性情很古怪。”
“凯尔·洛维特。”
她两只眼珠骨碌骨碌转悠了一阵,“那家伙让我毛骨悚然。”
“为什么?”
“他光头,文身,没教养,很粗鲁。”
“你就是因为这个惧怕他?洛维特认同的时髦作派?”
诺兰耸了耸肩,满脸的不屑,“他和他那些疯疯癫癫的朋友总是在谈论枪械,他们以为扮成士兵的模样在树林里匍匐行进是一件很过瘾的事。我觉得那很愚蠢。”
“是吗?”
“他们满脑子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比方说?”
“比方说日本人炸掉美国俄克拉荷马州的一栋建筑。我是说,这该有多蠢。哦,联合国将接管美国政府的权力。美国有人正在国家公园建立几个集中营。”
“你在1998年的证词里说,你曾无意中听到洛维特和某人在谈论病毒?”
“另一个粗鲁的人。”
“剃着光头,还有文身?”
“不是。一个老头,身上毛茸茸的。”
“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
“你还说洛维特和他的朋友在谈论毒杀什么东西。”
诺兰双目低垂,盯着一只拇指。那只拇指出了一点血。
“或许是我听错了。我并没有想要偷听,但是他们太——”诺兰的两只手在空中比划着,“你知道,人们连做许多手势时,我们用什么词来形容他们的心情?”
“兴奋?”我试探着说。
“对。兴奋。我去上厕所时刚好从他们身边走过。”
“他们在说什么?”斯莱德尔问。
“好像是用病毒破坏什么系统。还提到斧头什么的。”
“他们是在哪儿说的?”斯莱德尔问。
“诺曼湖边一家相当简陋的酒吧。”
“名字?”
“我记不得了。”
“你为什么在那里?”
“辛迪想要和凯尔呆在一起,但她晓得如果她爸妈知道她在酒吧准会气得发疯。于是她就对他们谎称学校里有一个聚会。为了把谎说圆,她还说服我陪她一道去。那个地方实在是太邋遢了。”
“这件事发生在洛维特和甘保失踪前两个月。”
“当时是夏天,我只记得这些。”
“你是否觉得洛维特和那伙人在策划什么非法活动?”
“你是说抢劫银行?”那双淡褐色的眼睛现在睁得溜圆。
“我们得好好想想,林恩。毒药?”诺兰的愚钝使斯莱德尔正在失去耐心。
“我不知道,可能吧。凯尔就像蛇一样恶毒。”
“跟我说说。”
“有一次我在学校看见辛迪两只胳膊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像巴掌印一样,你明白吗?”诺兰借助手势刻意渲染,使她的叙述越发富于表现力,“她从没提过这件事,但我觉得肯定是凯尔把她狠狠揍了一顿。”
斯莱德尔一只手左右转了转。继续。
“有时凯尔对辛迪说起话来,就像辛迪是蠢货一样。辛迪可不蠢,她是STEM的成员,那些人全都,呃,绝顶聪明。”一枚淡紫色的指甲在空中虚戳了一下,“有一个人也许比我知道的更多,麦蒂·帕吉特。她也是STEM的成员,而且麦蒂对赛车也非常痴迷,我想她跟辛迪的关系应该很亲密。”
斯莱德尔草草记下要点,接着又问:“为什么洛维特那么粗暴地对待甘保,她还居然能够忍受?”
“爱他呗。”诺兰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多余。
“你认为她跟他私奔了?”
“这个嘛……”
“你怎么看的?”
诺兰看看斯莱德尔,又看看我,答话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寻思是凯尔杀了辛迪,然后自个儿溜走了。”
我和斯莱德尔走向汽车时,只觉得气温太高,身上皮肤发黏。头顶的太阳宛若一张银白色的碟片。一阵微风吹拂,携来热砖和新割的青草的气息。
“这笨蛋的想象力真丰富。”
我认为斯莱德尔低估了那个隐而不露的女人,但没有说出口。
“她头顶上那是什么玩意儿?”
我不知道他指的是诺兰的发髻还是壁饰上的标志。我选择了后者,“基因学是研究生物基因的一门学科。”
“就像弄清楚他们的DNA?”
“对,蛋白质学是研究蛋白质的一门学科。新陈代谢学就是研究细胞生长过程的一门学科。”虽然说得过于简略,但意思大体不差。
“这些与空气污染也能扯上关系吗?”
“那我得上网查查。”
我和斯莱德尔钻进车,里面酷热的程度实在不亚于死谷。
“你对诺兰的说法怎么看?”我系好安全带后问道。
“洛维特杀了甘保?我以前也曾这样想过。”
“真的?”
斯莱德尔转动按钮,将空调开到最大,拆开一片口香糖放进嘴里。
“埃迪在笔记中提到过一个叫欧文·波蒂特的人。”斯莱德尔将车转弯开上路面,“早在1998年,波蒂特声称他于10月24号在夏洛特机场看见过洛维特。”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
“那时洛维特和甘保从赛车场失踪已经有10天了,波蒂特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洛维特呢?”
“他在散发的通缉令上看过照片,说那个人的光头和文身引起了他的注意。”
“波蒂特说的话当时有人信吗?”
“专案组认为可信。根据埃迪的记载,波蒂特的说法促使他们认为洛维特和甘保私奔了。”
“辛迪呢?”我问。
“辛迪什么?”
“波蒂特在机场可曾看见她跟洛维特在一起?”
“显然他并不确定。但这儿有一样东西。”
我们驶出大门时斯莱德尔向门卫挥了挥手。那个年轻人目送我们的车渐渐远去,却没有挥手回礼。
“埃迪在笔记本的背面画了几个大大的问号。”
“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他有问题想不通。”斯莱德尔伸出一只手,用掌根部位重重拍了一下空调调节器。
冷静。布伦南。
“关于波蒂特的问题吗?”我的问话分明带有“原来如此”的意味。
“谁知道呢?那条记录是他用自己的代码写的。我们根本看不懂。”斯莱德尔忙不迭地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他的记事簿扔给我,“我将那些代码都抄在里面了。”
ME/SC 2X13G,529 OTP FU
Wi Fr 6.8
每当时间紧迫或需要格外谨慎时,里纳尔迪会采用一种只为他自己所知的速记法。其中最常用的就是一些含义隐晦的符号。
“缅因州和南卡罗来纳州?”我看着那较长的一条猜道。
斯莱德尔耸耸肩。
我用心忖度这些字母数字组合的含意,“有没有可能是执照牌?”
“得空我查查看。”
“FU可能指的是‘追查’(follow up)。”
我又推敲了一阵,心里一片茫然。
“能给我这张纸吗?”
“行,当然可以。”
我撕下那张纸揣进自己的钱包,稍顷问道:“欧文·波蒂特是谁?”
“我很快就会知晓。”
我把背往后一靠,身子坐舒服了,随即闭上眼睛。车里的高温,加上汽车的颠簸,渐渐产生了催眠作用。我不禁昏沉沉地睡去,直到手机骤然响起。
是乔·霍金斯。
我摁下接听键。
“喂,乔。”我拖着慵懒的腔调说。
“法医打来电话说,对桶里的黏稠物进行了初步检测。过期的优质沥青,跟我们之前的猜测一致。”
“没什么作用。”
“可能没用,也可能有用。样本中含有一种叫混合料改性剂的添加物,一种由罗伊斯顿公司生产的人工干混料。主要用于防水、抗滑、抗车辙、抗挤压以及抗高温皲裂等方面。”
“呃。”我拼命忍住一个哈欠。
“混合料改性剂有三种。一种用于公路和隧道,第二种用于机场跑道。你在听吗?”
“我在听。”我竭力不让自己睡着。
“你的样本中含有第三种,R50/Rx。主要是用于赛车跑道。”
我的大脑重新清醒过来,“用在夏洛特赛车场?”
“早料到你会这样问,所以我已经给那边打了电话。跑道有几处急转弯,由于太阳炙烤和赛车急速碾轧,这些拐弯处的沥青就会快速升温融化,再渗入地下。他们利用改性剂以增加沥青的凝聚力。”
“哎呀。这么说,桶里的沥青可能是赛车场的?”
“我觉得有可能,因为赛车场就在附近。”
“谢谢你,乔。”
挂断电话后我告诉斯莱德尔:“改性剂将垃圾场的无名尸跟赛车场联系起来了。”我浑身陡然来了精神。
“你说什么?受害人在赛车场被杀,又被人塞进桶里,密封起来,然后扔在垃圾场?”
“怎么不会?35加仑的油桶在赛车场有的是。”
就在斯莱德尔用心推敲我的猜想时,我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拉拉比打来的。
“这些浑球简直太过分了!”
“哪些浑球?”
“他们干了这种事,想溜没门。”
“干了什么?”
“该死的联邦调查局特工把我们的无名尸一把火给烧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