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蠢货白白浪费了我人生中的一小时。”
“时间并没有浪费。”
我和斯莱德尔回到车里,他气恼地对着空调出风口一阵拍打。
“或许丹纳现在还常去双杯酒吧。”
“人生就该那样轻松惬意。”
斯莱德尔猛地从腰间掏出手机,赶紧摁着数字键。他的发缝中间骤然沁出一串汗珠。
几分钟内我们便得到答复。双杯酒吧从中午到凌晨两点一直客流不断。
摩斯威尔镇邻近一片名叫诺曼湖的人工水域,在艾尔德尔县境内,距夏洛特市大约25英里。这座小镇有2.5万居民和一个牧牛场。
跟周边城镇亨特斯维尔、科尼利厄斯、坎纳波利斯和康科德一样,摩斯威尔镇也有众多纳斯卡连锁店。比如鲍比·拉波迪、马丁曲克斯和小布莱恩维克斯。于是这座小镇给自己取了一个雅号:美国赛车城。
我们发现双杯酒吧地处一条狭窄的双行道上,东距77号高速公路约1.5英里。它既不临湖也不处在州际之间,因此其运营主要靠回头客得以维持。
这座建筑的外观毫不起眼。它由一座20世纪50年代风格的牧场主住宅改建而成,红色外墙因风吹日晒已经变为浅橙色。墙上“双杯”两个字不知是什么时候被人漆在一面朝向公路的墙上,自此一直没有被重新刷过。
四辆摩托车并排停在门口。两辆小卡车随意停放在一片沙砾地上。
我一定是电视看得太多了。原以为我和斯莱德尔走进酒吧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会同时投向我们。没这回事。
在我左侧有两个男人在玩撞球,另有一人叉开双腿站在旁边观看,双臂搭在一把镀铬塑料皮椅上。有两个人边喝啤酒边聊着天。他们对面的一位客人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汉堡。
刷过彩漆的窗玻璃使酒吧里面光线暗淡。墙上的霓虹啤酒广告牌闪烁着橘黄色、红色和蓝色的光,楼顶上的车迷们在狂热地跳着劲舞,制造出一种突兀多变、宛如梦幻的效果。随着视线逐渐恢复正常,我开始留意屋里的细节。
门口右侧墙边有三个小隔间。墙上画的一根手指标明厕所在隔间后面的某处。
再看过去,吧台前的地板上摆满了桌子,吧台后面一个灰胡子男人正在用水槽边一只垂直固定的刷子清洗酒杯。
屋里的客人都是男性。有三个人浑身刺满花纹,四个人蓄着披头士一样的长发,两个人剃着光头。尽管气温高达90华氏度,但所有人都穿着牛仔裤和皮靴。
我们走向吧台时斯莱德尔的眼睛扫视着每个身影。他紧绷着的肩膀告诉我有人正盯着他,这使他很不自在。
尽管灰胡子始终没有抬过头,但我知道他一直在暗中注意我们。我和斯莱德尔径直走到灰胡子面前站住,等着他做出反应。
但他的手还是继续像活塞一样机械地冲洗着一只只酒杯。
“你是想让我亮出警徽给你的这些贵客一个‘满堂惊’吗?”斯莱德尔用并不算低的嗓音说。
“他们知道你是谁。”灰胡子放下一只杯子,又拿起一只杯子刷洗起来。
“是这样吗?”
“他们能嗅出警察的气味。”
“看着我,笨蛋。”
灰胡子抬起眼睛。他的眼白在朦胧的光线下呈尿黄色。
“我们要么在这儿聊,”斯莱德尔说,“要么就换一个更好的正规场所。回头我还可以让艾肯北部所有的警察把你这破地方仔细查一遍。”
“那要我怎样帮你,警官?”对方故作礼貌。
“不妨先说出你的尊姓大名。”
“波西。克米特·波西。”
“开玩笑吧?”
“我从不开玩笑。”
“这是你的小酒店?”
波西点点头。
“我想打听一个叫J.D.丹纳的家伙。”
波西将手中的杯子放到搁在蓝白相间的方格毛巾上的其他杯子旁边。
“我等你说话呢,混蛋。”斯莱德尔的声音里带有一股邪气,“但不会等太久。”
“你觉得来这里喝酒的人会留下名片吗?”
“J.D.丹纳。”
“我可能听过这个名字。”
“有一个目击证人对我说丹纳1998年的时候常来这里。”
“那是很久以前了。”
“他还说丹纳和一群自称是爱国武装队的人混在一起。”
波西耸起一侧肩膀。那又怎样?可能吗?谁知道呢?
斯莱德尔将手伸过吧台一把揪住波西的胡子,将他的脸扯到自己面前,“听不清我说话吗,克米特?这样好点没?”
波西一阵作呕,忙用两只手撑在吧台上。酒吧里的谈话声和汉堡的咀嚼声戛然而止。我们身后撞球的哐哐声和客人的戏谑声全都骤然消失。
“丹纳还经常来喝啤酒吗?”
波西使劲点着头,喉咙里发出一阵痰涌的声音,半由作呕半由咳嗽所致。
“去哪儿可以找到他?”
“我只听过一些传闻。”
“告诉我。”斯莱德尔说。
“据说他住在科尼利厄斯。”波西又是一阵半咳半呕,“向上帝保证,我只知道这些。”
斯莱德尔这才松开手。
波西一个踉跄,禁不住直往后退,他赶紧伸手抓住柜台,顺势扯下毛巾。上面的杯子啪的一声全都摔到地上。
斯莱德尔朝满地碎片用力一抬下巴,“帮你省了点洗杯子的工夫。”
回到车上后,斯莱德尔又猛地拍击了一阵空调出风口。接着他打电话给总部,我也给梅克伦堡法医局打电话。
拉拉比告诉我,他们强行运走垃圾场的无名尸依据的是《法医/验尸官病毒性尸体检验指南》中的一项规定。
“因为蓖麻毒素。”我说。
“这真是胡扯,蓖麻毒素不会在人与人之间交叉传染,除非吸进嘴里或吃下肚子。”
或者被伞尖戳到。
斯莱德尔厉声吼了一句,把手机朝仪表盘上重重一掼。
“尸体运到哪儿去了?”我问拉拉比。
“联邦调查局一直在阻挠我追查,但我会查清楚的。他娘的我非得查清楚不可。”
斯莱德尔戴上仿制的雷朋太阳镜,咔哒一声扣上安全带,挂上挡。
“有新消息随时告诉我。”我说,接着又收住话头。
斯莱德尔加大油门将车开出停车场,沙砾从轮胎底下向四外飞溅。
“知道丹纳的住址了?”我问。
“他们正在查。”
我知道斯莱德尔只要愿意就会对我透露消息,于是我没再吭声。追着他问不会有结果。
一分钟后他就愿意了。
“林恩·玛丽·霍布斯从1998年到2001年一直就读于北卡罗来纳州立大学,没有毕业。2002年她和一个叫迪恩·诺兰的人结婚,现名林恩·诺兰。”
汽车广播里传来一阵哔哔啵啵的静电噪音。斯莱德尔伸手将它关掉。
“离开学校之后,诺兰回到老家,就职于一家名为克赖尔顿呼吸治疗研究所的机构,简称CRRI。总部位于柴纳格罗夫附近的某个工业园区。”
我想了想说:“东南地区研究园?”
“正是。”
柴纳格罗夫距离坎纳波利斯很近。
“我们现在是直奔那儿吗?”
“是的。”
“诺兰知不知道我们要去找她?”
“我认为一次出其不意的造访可能会让事情好办点。”
“克赖尔顿呼吸治疗研究所是干什么的?”
“说出来你可能觉得荒谬,我猜他们一定是在花很多时间研究人的肺部。”
我有点想故意跟他作对,便将脸转过去看着窗外。
一大片排列成行的玉米延伸到遥远的天际,在午后骄阳的炙烤下颜色变深,微微闪亮。一只红尾猎鹰在玉米地上空悠然盘旋。
我们没有回77号高速公路,而是沿着152号公路一直向西行驶。快到柴纳格罗夫时斯莱德尔向右连转三个弯,然后左转驶上一条宽道。
这里没有玉米地。目力所及之处尽是野花野草,好似莫奈笔下一幅现实版的彩色海洋画作。
汽车沿着柏油路又行驶了一小段,只见车窗两侧红砖墙一直朝前伸展。接着看到眼前两扇大铁门挡住去路,铁门后是修剪整齐的草坪。门前一块石板上刻着“东南地区研究园”。
斯莱德尔在门卫室前停住车,按下车窗,一个身穿制服的男人拿着记录本走过来。
“我能帮你吗?”
“我找林恩·诺兰。”
“好的,先生,我查查预约名单。”
“我们不在名单上。”
“那真对不起,恐怕……”
斯莱德尔亮出警徽。
男人认真端详了一番,“你有授权吗?”
“怎么,我们这样会惹什么麻烦?”
“看来我要叫保安了。”
“别!”斯莱德尔说,“你不会的。诺兰在克赖尔顿呼吸治疗研究所工作,我上哪儿能找到她?”
“三号楼,二层。”
“愿你今天过得愉快。”斯莱德尔一摁按钮,车窗嗡嗡地关上。男人退回去打开铁门,斯莱德尔驱车驶入。
东南地区研究园看上去像是密西西比州一个规模较小的大学的校园。一座座砖砌的大楼前面有长长的台阶,正面入口处矗立着希腊罗马式圆柱和顶端饰有三角墙的门廊。还有停车棚,修整过的花园,绵延不尽的绿草坪。此外还有一个小湖,湖中生活着鸭子、鹅和一只天鹅。
唯独没有一个人影。看上去就像一部灾难片里表现的情景:一种病毒猝然暴发,吞噬了所有人的生命,只有这些硬景观完好无损。
三号楼是“进步大道”上一栋四层建筑,两侧是挖了一半的地基——说明工程进度不如人意。斯莱德尔没有理会“禁止停车”的标牌,把车开到路边停下。我们下了车,从一扇有色玻璃门走进三号楼。
大厅墙壁和地面在红木和大理石的映衬下熠熠生辉,中央还立着一尊未来主义风格的石雕像。从大楼机构一览表上我们得知克赖尔顿呼吸治疗研究所在204号房间。
我们乘着光洁如新的电梯来到二楼。当初这里的装潢设计师将沙黄或麦黄一类的颜色确定为装潢主色调。墙壁、地毯和椅子都是清一色的浅黄,彼此几乎没有任何色差。只有从几幅嵌入框内、景物描摩细腻且醒目的黑白画上,才能看到几许色彩的点缀。一个女人的红唇。一把绿伞。一只风筝蓝黄相间的长尾巴。
204室就在右侧走廊中间。
屋内一张正对着门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个女人。她身材小巧,淡褐色的眼睛,古铜色的皮肤,一头棕色的披肩长发。头顶绾了一只条状发卡。
看到我们进屋,女人瞪大了两眼,同时用一只修过指甲的小手飞快地捂住嘴,“你们真是来抓我的吗?”
原来门卫没有向她通报我们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