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尸在哪里?”拉拉比那双沾有血迹的手套说明他刚才一直在解剖。
这不奇怪,每到周一验尸官和法医都是满腔工作热情。
“什么?”
“MCME 227,11号尸体,桶里的男子。周六你检验完后把它搁哪儿了?”拉拉比的声音里透出几分严厉。
“我让乔把尸体放回冷冻室了。”
“不在那儿。”
“肯定在。”
“不在。”
“你问过乔吗?”
“他今天不上班。”
“那打电话给他。”
“他不接。”
我心里有点不快,当即赶到冷冻室,猛拉门的把手。随着门呼的一声打开,一股冻尸的气息扑面而来。
五张不锈钢轮床紧靠着最里边的一堵墙,四张被放在室内另几侧。六张轮床上面放着装尸袋。
拉拉比两条粗壮的胳膊交叠于胸前,站在门口瞅着我走进冷冻室。我慢慢地走着,逐袋查看上面的编号。
拉拉比说得没错。MCME 227,11号尸体不见了。
我不寒而栗,浑身发毛,赶紧走出冷冻室,关上门。
“冷冻柜你也找了吗?”我问。
“冷冻柜我当然看过了,除了一具搁置两年之久跟冰棍一样的老人尸体外,没有其他尸体。”
“一具尸体根本不可能自己走出屋子。”
“没错。”
“你该不会是签字让人把尸体运走了吧?”我问道。真蠢。这句话毫无意义。
拉拉比阴沉的脸说明了一切。
“你周六上午做的尸检,当天下午4点多钟我做完骨骼检验。尸体一定是在这之后被人运走的。”
我使劲点点头,脑中开始梳理各种可能性。
“不可能是殡仪馆的人搞混了。再说星期天他们也不会来搬运尸体。”
“这一点其他人也都能证明。”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无名尸不见的?”
“大概一小时前。我进冷冻室搜集一桩枪击案的物证。”
“周末有人在这儿吗,清洁工、维修工或护理工?”
拉拉比摇摇头。
“乔那天值班吗?”
“是的。”
乔一个人值晚班时睡在男厕后面的简易床上。大门紧闭。听力糟糕。即使一支部队从旁边经过他都不会听见一点动静。
“会不会有谁破门而入?”我问。
“盗走一具尸体?”拉拉比大不以为然。
“有过这种情况。”我辩称道。
“那么盗尸贼就得设法解除安全警报。”
“而且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警报。”
“可能。”拉拉比的语调中透出对现代科技的嘲讽。
“我们检查一下,看是否有外人闯入的痕迹。”
一番检查之后,我们没有发现什么。
“这太荒唐了。”我心里乱了方寸,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件事我该告诉你。”拉拉比和我正站在装卸平台的滚动天平旁。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去我办公室吧。” 拉拉比此时的声音有些紧张。
走进办公室后,拉拉比关上门。他坐在办公桌后面,我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来。
“周六我临下班前,联邦调查局的人来找过我。”
我做出一个大胆的猜测,“特工威廉姆斯和兰德尔?”
拉拉比朝放在记事本上的一张纸瞄了一眼,“对,他们向我问起无名尸的情况。”
“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我把自己的尸检结果和你做的生理分析简况都跟他们谈了。我还说我已经收集了毒理分析所需的样本,并提醒他们,提交最终的报告还要一些时间。”
“还有呢?”我又问。
“威廉姆斯主动提出要亲自递送样本,并说他们会争取优先处理这些样本。我给夏洛特病理实验室打去电话。这两个人都是合法身份,所以我也没觉得不妥。我让乔去处理这件事。”拉拉比突然皱紧眉头,“今天上午10点左右他们发来了传真。”
“你是在开玩笑。”我感到很诧异。通常要拿到一份实验室的化验结果报告,少则数周,多则数月。
“我提到了肺内病变和水肿,也提到了肠道溃疡和出血的迹象,这肯定触动了威廉姆斯的什么心思。他把我的样本送到疾病防治中心,很快做了免疫色析。”拉拉比说的是一种免疫分析,也就是用以检测器官组织的化学测试。我并不是这方面的行家,但对其操作过程也略知一二。
给诸位简单上一课。
抗原就是跟我们体内免疫系统性质相异的许多分子。可能是毒素、酶类、病毒或细菌,也可能是移植后外观异样的肺叶。抗体则是那些攻击与中和这些外来入侵者的蛋白质。
抗体一般都是我们体内固有的或是为了应对特殊抗原而由体内制造出来的。这就是免疫反应。
免疫色析法基于抗体这种相互结合以抵制抗原的特点。有抗原X侵入,则会相应出现抗原Y。明白了!在法医学界,该技术被用以鉴别和计量样本中未知的器官组织。这种抗体一旦有反应,就说明有抗原存在。
我等着拉拉比继续说下去。
“检测显示我提供的样本中有两份存在蓖麻毒素。”
“蓖麻毒素?”我无法掩饰语气中含有的惊诧。
蓖麻毒素是蓖麻豆里的一种天然毒素。它是已知最致命的毒药之一,可以在36至72小时内让人断命。
除了这种固有的特征之外,免疫分析的另一个重要特征是该测验能针对特别抗原抗体连接产生可测量的信号。在测出蓖麻毒素的情况下会有绿光显示。这就是术语“免疫色析法”中的“色析法”。
绿光的测定由分光计或类似的设备完成。一般而言,光色越亮,说明样本中的蓖麻毒素越多。
拉拉比点点头。
“这说明了为什么转变那么快。”我说。
过去几年中,免疫分析测验已经变得既简单又快捷。现今有不少工具能检测出蓖麻毒素、瘟疫、兔热病以及很多其他生物毒素。
“但却不能解释蓖麻毒素是怎么进入无名氏体内的。”拉拉比说。
“就是这种毒素杀死了乔其·马科夫。”
我指的是1978年在伦敦遭到谋杀的一名保加利亚记者。
“我怀疑无名氏曾被伞尖刺过。”
“马科夫确实是腿部被伞尖刺伤的。”我说。
拉拉比看了我一眼。
我沉默片刻。如果蓖麻毒素被咽下、吸入或是注入,将会导致恶心、痉挛、严重腹泻、惊厥、昏迷并最终死亡。
“蓖麻中毒或许与你的尸检结果相吻合。”我说。
“还可能说明联邦调查局的人为什么这样感兴趣。”这时电话响了,拉拉比没有接,“军方多年来一直致力于研究蓖麻毒素,他们尝试过将蓖麻毒素抹在子弹和炮弹头上,并试用于集束炸弹。当我送去的样本被检测出这种毒素后,我很快检索了相关资料。”
他用一只手拍了拍桌上的那份传真件,“蓖麻毒素早在1972年的《生化武器公约》和1997年的《化学武器公约》中就被列为一级禁用物质。”
“但其他毒素可以制出远比蓖麻毒素有效的生化武器炭疽。1000克炭疽抵得上数吨蓖麻毒素。”这些我在哪里看到过,“并且蓖麻失效相对较快,而炭疽孢子在数十年之后依然可以置人死命。”
“一般人不能用手接触炭疽,也不能接触肉毒菌毒素和破伤风杆菌。蓖麻却是一种危险的观赏性植物,任何一个笨蛋都能在自家院子里种出来。”
我正准备发表意见,谁知拉拉比还没有说完。“世界上每年加工而成的蓖麻豆将近100万吨,5%含有高浓度毒素的蓖麻豆被当作垃圾处理。”
“那无名氏怎么会死于蓖麻毒呢?”我问。
“又怎么会被塞进康科德垃圾场的一只桶里?”
“尸体现在究竟在哪儿?”
拉拉比没有回答,只顾拿起座机话筒拨号。电话嘟嘟嘟地连响十声,继而是嗞的一声,接着响起霍金斯的话音。
“没有我就活不成了吗,博士?”
“十分抱歉,在你休息的时候还打扰你。”声音有些紧张。
“谈不到打扰。”
“事情说起来也许挺怪。垃圾场的那具尸体给我们弄丢了。”
没有回音。我可以听见电话那头电视播放棒球比赛的声音。
“你在听吗?”
“在听,只是在考虑问题。”
“MCME 227,11号,浸在沥青里的那具男尸。”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
“我和布伦南博士找不到尸体了。”
“当然找不到,尸体不在冷冻室了。”
“不在了?”拉拉比的一只手捻着电话线,继而松开。
“殡仪馆的人来把尸体运走了。”
“我没有签字让人来运尸体。”拉拉比厉声道。
乔以沉默作答。
“对不起,我只是想把事情弄明白。”
“是那个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我忘记他的名字了——”
“威廉姆斯。”
“对。威廉姆斯。你那天说他需要什么就给什么,我就照办了。”
“什么意思?”
“星期六他拿走了你的毒理样本,星期天打来电话说有辆卡车要运走无名氏,让我做好准备,他还拿走了所有的X光片。”
“尸体是昨天被运走的?”
“记录上都写着,博士。”
拉拉比和我对视了一下,“谢谢,乔。”
拉拉比挂上电话。
我们一道匆匆奔到弗劳尔丝的工作室。
“昨天乔填过一份移交表格吗?”
弗劳尔丝用手指轻轻拨开一只盒子,从中抽出一张纸递给拉拉比。
“这个SD运输是干什么的?”拉拉比看着纸问道。
“从没听说过。”我说。
“特工威廉姆斯签的运尸手续。不是殡仪馆吗?”
“不是。”拉拉比一把将纸塞给我。
弗劳尔丝敛息屏声地立于我们身后。我知道她正在听。
“这也太蛮横了。法医应该独立开展工作。我不能容忍政府特工不声不响地走进我的陈尸室,强行运走尸体。”
我忽有所思。
“你说过政府对蓖麻毒素这种潜在的生物武器感兴趣?”
“所以呢?”
“泰德·瑞恩斯在疾病防治中心工作。”
“就是上周失踪的那个人?”
我点点头。
领会我的意思后,拉拉比开始踱起步子。
弗劳尔丝在一旁瞧着我们两人,眼珠不停地转动,仿佛在观看一场网球比赛。
“这帮龟孙子。”拉拉比的脸涨得通红。
“小心别气出心脏病。”我说。
“没有尸体也没有X光片,这让我怎么鉴定死者身份?”
“也许联邦调查局的人压根就不想让死者的身份得到鉴定。”
正当我们为此事伤透脑筋的时候,我又想出另一个主意。
“此前我在无名尸身上切下了骨样,以便需要时做DNA测试。”
我和拉拉比箭步走向验尸房。
我检查了案板、几只柜子以及储藏样本的小冰箱。
大型验尸房。
我的办公室。
冷冻柜。
显微镜检验室。
骨样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