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顿·加利莫尔。正是上次来见拉拉比的那名男子,夏洛特赛车场的治安主管。
“还有别人吗?”
“还有一个侦探,好像叫什么里纳尔多。”
“里纳尔迪?”
“没错。你认识?”
“当然认识。”虽然时隔很久,但至今想来我依然心如刀绞。
埃迪·里纳尔迪长期供职于夏洛特梅克伦堡警局重案调查处和凶杀案侦查科。我们一起办过很多案子。两年前,我亲眼目睹里纳尔迪被一个逃出医院的躁狂抑郁症患者一枪击倒在地。
甘保的话使我回过神来。“里纳尔迪倒像是个直率敢言的角色,你打算跟他谈谈?”
“我想看看能有什么发现。”我随口应承道。
甘保向我道了谢,随即结束了通话。
我坐在桌边,瞪着刚才拿出来的那张纸,上面空无一字。
里纳尔迪和绰号“骨感侦探”的厄斯金·斯莱德尔合作了几十年。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1998年秋天和加利莫尔共事。
打电话给斯莱德尔还是加利莫尔?
斯莱德尔虽然是一个好警察,但他经常惹恼我。对于加利莫尔我又不禁心存几分戒意。
我照着通讯录上的号码拨通了电话。
“我是斯莱德尔。”
“我是坦佩伦斯·布伦南。”
“有情况,博士?”斯莱德尔一直自命为夏洛特市现实版的神探哈里。他嘴里冷不丁就会冒出一句好莱坞影片中的警察行话,形成一种独特的说话风格。“又发现了一个浑球等着我们去缉拿归案?”
“这次没有。我想借你的脑子用一分钟。”太奢侈了。其实对骨感侦探来说一秒钟就足够了。
“通话你投币,时间全归你。”接着响起一阵咂咂声。斯莱德尔口里嚼着什么东西。
“我想了解1998年的那两个失踪者。里纳尔迪接过这个案子。”
电话那头好一阵沉默,既不回答,也停止了咀嚼。我知道斯莱德尔此时和我一样内心十分纠结。
“你在听吗?”我问。
“1998年秋天我被临时抽调参加在匡蒂科的一个训练项目。”
“你那次外出期间埃迪和谁合作过?”
“一个叫柯顿·加利莫尔的混蛋。‘柯顿’这都起的什么烂名字?”
这就是骨感侦探。心里有话,口必直言。
“加利莫尔现在可是夏洛特赛车场的治安主管。”我说。
斯莱德尔弄出一阵莫名其妙的噪音。
“他为什么离开专案组?”我又问。
“他和一个叫吉米·比姆的搭档走得太近。”
“加利莫尔喝酒吗?”
“他就是因为喝酒最后才被开除的。”
“我猜你不喜欢他。”
“真依了我?我恨不得砍下他的脑袋,再——”
“埃迪提到过辛迪·甘保或凯尔·洛维特吗?”
“给我点提示,博士。”
“甘保是个高中生,洛维特是她的男朋友。两人在1998年一起失踪。埃迪接过这个案子,联邦调查局也查过。”
“联邦调查局为什么插手?”
“洛维特跟右翼分子有联系,可能涉及到国内恐怖主义问题。”
他又是许久无语,但发出好一阵吃喝和开瓶罐的声音。
“有点印象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将档案调出来,或者查看一下埃迪的笔记。”
警察之间相互取绰号,大多依据对方的相貌和性格特征。例如骨感侦探,至少20年没见他的腰围达到40英寸。埃迪·里纳尔迪呢,也就是个头奇高,喜欢古典音乐,爱买高价衣服,除此之外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能让我们取笑的怪癖。这么多年来埃迪还是埃迪,没有人给他取绰号。
里纳尔迪的一个过人之处,是习惯于将他参与调查的案件的每一个微小细节都记录在本子上。他所有的记事本都堪称传奇之物。
“那样的话就太好了。”我说。
斯莱德尔随即挂断了电话,既没有说再见也没有问我为何对一桩已经尘封十几年的悬案感兴趣。我比较欣赏他这一点。
我和博蒂玩了一会儿,铺好床,倒掉垃圾,装好待洗的衣服。随后又读了几封先前未予理会的邮件。再瞧瞧肩膀上的一个色斑,想看看是不是黑色肿瘤的征兆。折腾了半天还剩点气力,本想用洁牙线剔剔牙,再给地板上点蜡,但转念还是又给萨默打了个电话。想不到她居然接了电话,这让我感到沮丧。
“喂,我是坦佩。”我听到电话那头两个人的说话声。有客人吗?“我是彼得的前妻。冒昧,打扰了。”
“我知道你是谁。”萨默慢吞吞的拖腔着实令人生厌。
“最近怎么样?”
“很好。”
“你还在乐畜宠物医院工作?”我急于进入正题。
“干吗不呢?”一副不以为然的腔调,“我可是一名训练有素的助理兽医呢。”
“既要整天上班,又要筹办盛大的婚礼,你肯定吃不消。”
“不是每个女人都可以成为女强人的。”
“你说得太对了。”我暗自觉得好笑,“进展顺利吗?”
“还行吧。”
“你没雇个婚礼策划师?”我听说她和彼得邀请了几千人。
只听她喉头颤抖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什么事不顺心吗?”
“彼得对跟婚礼有关的所有细枝末节一概漠不关心。”
“这我倒不奇怪,彼得从不热衷于什么典礼仪式。”
“除非他改掉这一点,否则他甭想参加我的班级舞会。不知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如此说来,准新郎已经失去了他在学校舞场上可以享有的特权。
“彼得觉得咱俩最好能互相认识一下。”我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只有客人说话的声音。
“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话……”我故意顿了顿,希望被她冷酷地一口回绝。
“你能跟他说说吗?”
“说什么?”
“适当表现出一些兴趣,”任性的小姑娘开始唠叨起来,“当我问他喜欢哪种花时,他说随便。桌布选淡黄色还是白色?随便。防风灯罩是要彩色的还是透明的?随便。他看上去就像毫不在乎一样。”
谁会在乎这些?我心里想。
“我敢说这表明他相信你的选择。”我说。
“你说什么?”
我眼前不禁浮现出萨默胸大脑残的模样,再次对许多中年男人何以如此愚蠢惊诧不已。
“好吧,”我说,“我跟他谈谈。”
这时手机响起来,我看看屏幕,是斯莱德尔打来的。
“抱歉,萨默。我得接个电话。”我忙不迭地赶紧挂断电话。
“我将埃迪1998年秋天的工作笔记拿出来看了,你说的那一对失踪者在里面有记录。辛迪·甘保,17岁。凯尔·洛维特,24岁。最后有人看见他们是10月14号在夏洛特赛车场。他俩当时在看比赛。”
“赛车场在卡贝鲁斯县,”我说,“为什么埃迪和加利莫尔会接这案子?”
“显然是女方父母在当地报了警,然后坎纳波利斯警局责成夏洛特警局了解情况。我说你到底是不是要听这个?”
和每次跟他打交道时的情况一样,我恨得牙根发痒。
“甘保和洛维特失踪一事当时可是新闻。洛维特在赛车场工作,而甘保是坎纳波利斯A.L.布朗高中的学生。”
斯莱德尔停顿片刻。我知道他正在翻查资料,这意味着上午剩下的时间就只能做这件事了。
“笔记本上写着,女孩父母的名字分别叫乔治亚·甘保和詹姆斯·甘保,弟弟叫韦恩。据她母亲说,辛迪是那天上午10点左右离家去赛车场的。”再次停顿,“她品学兼优。不吸毒也不酗酒。这一点写得很清楚。”
“男孩的母亲叫凯瑟琳·洛维特,父亲叫克雷格·博根,洛维特这孩子出门时间和平常一样,早晨7点钟。记录显示他只打卡上班,却没打卡下班。一个叫格雷迪·温格的维修工人在当晚6点左右还看到过他们俩。洛维特当时正和一个温格不认识的男人说话,之后甘保和洛维特一起上了那个男人的车走了。那是一辆1965年款的佩蒂蓝福特野马车,后座车窗上贴着黄绿色花纸。‘佩蒂蓝’究竟是什么颜色?”
“车被跟踪了吗?”我问。
“温格没注意。”
又一次停顿。我几乎能听到他手指翻动纸页的声音。
“洛维特和一些自称是爱国武装队的右翼分子混在一起,类似于一个非法武装组织。他和同伙受到联邦调查局的暗中监控。我估计他们是想借此机会找到埃里克·鲁道夫的下落。”
斯莱德尔指的是曾在奥林匹克公园、女同性恋酒吧和两家堕胎诊所制造爆炸案的嫌犯。1998年5月,鲁道夫被联邦调查局列入十大通缉犯的黑名单,悬赏金额高达100万美元。其后五年,联邦调查局和业余侦缉队始终在对鲁道夫展开搜捕行动。于是鲁道夫只得一直藏身于阿巴拉契亚荒地,过着漂泊无定的生活,依靠一些白人至上主义者和反政府主义者的帮助,一次次侥幸逃生。最后他几乎纯属偶然地被当地警察抓到,那时他正在超市垃圾桶里找吃的。
“特工达纳·里德和马卡斯·佩雷内里。”
我匆匆记下这两个名字。
“他们这些特工到底哪里特别了?看来我得管自个儿叫‘特别侦探斯莱德尔’。”
接着电话里是一阵急促的汲水声,然后是咕噜咕噜声,我知道他是在往桌上的花盆里浇果汁。
“我听韦恩·甘保说一个专案组调查过这起失踪案。”
“对,由两位‘专家’组成的小组,里纳尔迪和加利莫尔。他们走访了几个一般的人物、失踪者的亲属、熟悉的朋友等等。然后就是去几个一般的场所查找一番,经过几个一般的程序。六周之后他们提交了一份报告,说甘保和洛维特很有可能私自出走了。”
“为什么出走?”
“大概是为了结婚。那个女孩当时还未成年。”
“具体去向呢?”
“据说是爱国武装队领着他们通过秘密渠道跟地下武装组织接上了头。”
“韦恩·甘保当时就不相信这种说法,至今仍不相信。”
“就连甘保的父母也不相信。”斯莱德尔停顿片刻,“甘保有一位名叫埃塞尔·布拉德福德的老师。布拉德福德坚持认为这个女孩绝无可能独自出走。”
我想了想,说:“我在报纸和网上都找过,但是没有发现关于这一事件的任何消息。这让我感到很奇怪,因为一个17岁的女孩失踪毕竟不是小事。”
“埃迪在笔记中说,他们承受了许多压力,被迫将此事秘而不宣。”
“不捅到报纸上去。”
“对。他还暗示说,只要认真照办,就能得到一笔不菲的报酬。”
“谁提供的报酬?”
“他没说。”
“他对专案组的结论提出过异议吗?”
骨感侦探翻看里纳尔迪的笔记足足有一分钟。
“这上面没有明说。但我根据他的措辞可以看出,他已经觉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他是怎么说的?”
斯莱德尔刻意回避问题的惯常做法让人非常恼火。
“我还得调查一桩当地的案子,等一回来我就将以前的卷宗调出来。”
“那个叫马德里的侦探还好吧?”我问。
里纳尔迪死后,局里又给斯莱德尔分配了一个新搭档。局里考虑到他在文化多元区工作需要调整思路,便给他安排了女警特里萨·马德里——一个性格粗暴、胆大无畏、有着几乎和骨感侦探一样身板的女人。
事实证明马德里是一个能力超强的侦探。虽然一开始骨感侦探有些惧怕她,但现在两人相处得很好。
“跟你说吧,这个女超人正在休该死的产假。她跟丈夫收养了一个小孩。你相信吗?”
“你现在单干?”
“这不是很好嘛!”
跟以往一样,斯莱德尔连声再见也不说就挂断了电话。我一直拿着手机贴在耳朵上,直到铃声再次响起。
“刚刚给你的无名尸做完检查。”拉拉比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这尸检要是有一点意义,我就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