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暴风雨的洗礼,周四早晨,天空变得宛若仙境般明媚清澈。
我醒来睁眼看着窗外,只见玻璃上沾着透湿的木兰叶和花瓣。接着又听到查克·贝克的乐曲,这是我设置的手机铃音。
我将博蒂挪到身体的左侧,拿起手机,用一只勉强睁开的惺忪睡眼看出来电者是拉拉比。我摁下接听键。
“你好。”我竭力装出一副人在头脑完全清醒时的说话腔调。
“你刚才在睡觉吗?”
“呃,没有,怎么啦?”
“你走之前我们没能聊聊。”
“我有事要办。”
“我跟你说,昨天有个人来找我,他想知道垃圾场的那具无名尸会不会是本周前几天失踪的泰德·瑞恩斯。”
我从床上坐直身子,将一只枕头垫在脑后。博蒂四肢舒展,爪子张开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我确实认为那只桶是本周才被遗弃在垃圾场的。瑞恩斯是什么人?”
“此人32岁,白人,男性,已婚,有一个孩子,住在亚特兰大,是疾病防治中心的工作人员。”
“他多高?”
“5英尺8英寸。”
男人一般会刻意虚报自己的身高,因此实际测出的尸体高度往往并不准确。虚报一两英寸并不是什么问题。如此看来瑞恩斯的特征跟我检验的无名尸基本一致。但这拉拉比是知道的,那他为什么打电话问我?
“弗劳尔丝没有把我的尸检报告给你吗?”我问道。
“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考虑到你刚才说的话,根据那些体貌特征,没有理由排除瑞恩斯。”
博蒂重新将身体蜷缩成一个小球。
“那具尸体产生多久了?”
“除了莫里尼推断出那只桶的所在地是90年代末开放的垃圾场,以及沥青桶年久生锈的事实外,我还得不出其他结论。尸体可能搁置了一个月,也可能长达10年,但我觉得还不到一个星期。”
“有什么依据?”
“你上次关于沥青的推断是正确的。它形成了一个密闭的包壳,尸体没有受到食腐动物的啮咬,因此保存得较好。但那只桶却另当别论。从它的外观和所处的位置来看,我觉得那具尸体装在桶里已有一段时间。”
“尸体身上有没有什么物件,比如衣服、证件或是社会保险号码?”
“没有。”
“我看可以排除自然死亡的可能性。”
“霍金斯弄到指纹了吗?”我问。
“六个。我马上用AFIS检测这些指纹。”他说的是一个已经编成国家数据库的自动指纹识别系统。
“瑞恩斯的妻子能否拿到牙科诊疗档案?”我问道。
“在我打听之前,先得知道这样做是否确有必要。”
“他烟瘾很大吗?”
“我会弄清楚的。”
“你今天上午验尸吗?”
“等挂了电话我就去验。”
我想起昨天下午在拉拉比办公室的那个人,“我昨天见到的那位死者亲属是谁?”
“那个胳膊粗得吓人的大块头?”
“正是。”
“他可不是什么亲属。他叫柯顿·加利莫尔,夏洛特赛车场的治安主管。”
闻听此言,我暗暗吃了一惊,“加利莫尔为何而来?”
“控制事态。”
“有劳你解释一下。”
“你想想看。瑞恩斯对妻子说他要去赛车场看大赛,然后人失踪了。接着有人发现一具死尸,而且离死尸不远处将是专供大量车迷停车的场地。”
“纳斯卡不想让人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尤其是这种影响不好的事情。”
“纳斯卡。赛车场。商会。我不知道加利莫尔是受谁指派。如果瑞恩斯真有可能去了赛车场,最后又死在那里,实权人物肯定会尽可能地将事态扭转到最有利的一面。于是他们派加利莫尔来此打探真相。”
博蒂从床上站起身,拱起脊背,开始用小脑袋蹭我的下巴。
“我该走了。”我说。
“还有件事。”电话那头传来纸页翻动的沙沙声。
“一个名叫韦恩·甘保的人留了四条信息给你。”
“说了什么?”
“‘我得跟布伦南博士谈谈。’他是谁?”
“山迪·斯图帕克的赛车维修工。”于是我将辛迪·甘保和凯尔·洛维特的有关情况跟拉拉比说了一下。
拉拉比顿了顿,然后说:“你认为无名尸的年龄跟洛维特相差太大,所以不可能是洛维特?”
“也许吧,但我还不能排除他。”
“快给甘保打个电话,”拉拉比说,“如果弗劳尔丝还继续接他的电话,我就得给她提个醒了。”
拉拉比报出一个号码,我用笔记了下来。
“有事打电话给我。”
纯系口是心非的客套话。
“我待会儿要解剖尸体,看看能否在无名尸的体内发现什么。”
挂断电话后,我匆匆穿上牛仔裤和T恤,直奔下楼。博蒂轻轻地跟在我身后。
当咖啡机开始工作、博蒂嘎吱嘎吱地嚼着棕色颗粒饲料时,我从后门露台上拿起早报。连《夏洛特观察家报》也在为大赛周疯狂造势。刊登在报纸头版的就是理查德·佩蒂、朱尼亚·约翰逊和戴尔·恩哈特的照片。后面刊载的是顶级赛车手候选人之类。全都是彩照。全都在醒目的位置。
新闻热点。我的家乡成了纳斯卡迷们心目中的圣地。
你可能会问,为什么会是夏洛特?
早在很久以前的酒禁期间,北卡罗来纳州阿巴拉契亚山区的非法酿酒商们,常常利用貌似合法的车子运送自家非法酿造的私酒。为了摆脱警察的追赶,他们对汽车做了改造,使其速度更快,更易于操纵。他们当中许多人敢于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疾速行驶。久而久之,这种做法逐渐演变成娱乐性赛车。
虽然禁酒令早已废除,人们不再需要违法兜售私酒,但南方人似乎已经养成“炫酷”的癖好。那些继续飙车的人如今需要躲避向他们征税的税务官员。
越来越多的改装。
不断增加的车速。
日益频繁的赛事。
到了20世纪40年代,南部所有州都建起了赛道。而在北卡罗来纳州威尔克斯县这样的地方,赛车更是人们热衷的娱乐项目。
但那时的情况比较混乱。比赛日程杂乱无序,致使广大车迷无法知道自己最喜欢的车手参加哪次比赛。无论车手还是赛道都不受安全规则的制约。此外,一些赞助商居心不良。
兼具赛车手和赞助商双重身份的比尔·弗兰斯,曾认为这样开展一项体育运动无异于自毁前程,于是他在1948年创办了纳斯卡,即“全国运动汽车竞赛协会”。
弗兰斯的设想很简单。纳斯卡可以建立系列赛制,类似于棒球联盟或足球协会。每次系列赛中会有一组参赛选手按照共同的规则进行一定数量的比赛。每个赛季结束时组委会进行统一打分,晋选出一位冠军。
秩序产生于纷乱之中。
如今纳斯卡赞助许多赛事,诸如斯普林特杯系列赛、全国运动汽车系列赛和世界露营卡车系列赛。当然还有一些巡回赛事,只是我不知道具体的名字。
1948年第一届纳斯卡大赛在佛罗里达的代托纳比奇市举办,以海滨和一条狭窄的柏油路作为两条直线赛道。当时有4万车迷齐聚现场观赛。
纳斯卡顶级赛事起初名为专业汽车系列赛,之后20年间被称为全国系列大赛,再往后30多年间又被称作温斯顿汽车系列赛。2004年至2007年间则更名为奈科斯泰尔杯汽车系列赛,之后便一直沿用斯普林特杯系列赛的名称。2007年有将近2.5亿名电视观众收看了斯普林特杯系列赛。如此高的收视率使纳斯卡跻身于全国顶级赛事之列,知名度仅次于全国橄榄球联盟。
不少赛车手因而在夏洛特市开店赚钱。
2010年5月纳斯卡名人堂在距离我住所仅几英里的街区正式开业。该项工程共耗资两亿美元,在开业第一周便接待了1万名观众。
这些皆因美国人酷爱汽车和酒的缘故。
我知道一些赛车手的名字,如吉米·约翰逊和杰夫·戈登,还有一些老车手,如理查德·佩蒂和朱尼亚·约翰逊。他们当中许多人就住在我的住所附近。我对纳斯卡的了解大致不出这个范围。
通常情况下,我会跳过汽车大赛周的宣传广告,直接看自己喜欢的全国篮球赛季后赛报道。但这次因为垃圾场无名尸的缘故,我便翻到赛车专栏。
昨天,夏洛特赛车场举办了一次烧烤宴,晚上除了全明星赛外还有其他活动,但具体是什么样的活动我并不知晓。
我将报纸头版和当地新闻浏览了一遍,没有哪里提到瑞恩斯或垃圾场无名尸。我吃了点玉米片,给博蒂喂了点剩下的牛奶,然后将杯碗拿到水槽冲洗干净放在洗碗机里,将餐桌抹干净,又给窗台上的仙人掌浇了点水。
此时已是10点08分了。
我想为彼得所托之事继续拖着不办找点借口,于是拨通了萨默的电话。
“你好。我是萨默的电话留言机,请留下名字。我相信萨默定会回你电话的。”
我两只眼珠骨碌一转便挂了电话,转而拨打拉拉比给我的号码。
电话铃刚响一声韦恩·甘保便接听了。
“我是布伦——”
“有消息吗?”我从电话里听到引擎的轰鸣和扩音器中隐隐传出的消息播报声。
“拉拉比博士今天早晨进行尸检。但我可以告诉你,在垃圾场发现的那具尸体是个男的。”
“我被跟踪了。”甘保压低嗓门急促地说。
“你说什么?”我想我一定听错了。
“先别挂。”
我等了一会儿。甘保再次说话时,电话里的噪音减弱了。
“我被人盯梢了,而且我敢肯定昨晚有人撬开了我家的后门。”
“甘保先生,我知道你现在很着急——”
“这事以前也发生过。我是说,我父母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我曾看见有人在我家附近游来荡去,还有陌生的汽车停在我家门口的街上,我们开车出去就会遭到这些汽车的跟踪。”
“这是在你姐姐失踪期间发生的事情?”
“是的。”
“你父母报警了吗?”
“他们联系过坎纳波利斯警局和卡贝鲁斯县的治安官,还有联邦调查局,也许还找过夏洛特警局。当地警察曾向夏洛特警局求助,但没有人拿它当回事。人人都觉得这是偏执狂的无端臆想。”
“为什么找联邦调查局?”
“那些人也在调查。”
“为什么?”
“当时是90年代,洛维特经常和一帮右翼分子打得火热。”
我听了一怔,片刻之后才将对方的意思弄明白。
1995年,蒂莫西·麦克维制造了俄克拉荷马城默拉联邦大楼爆炸案。1996年夏季奥运会期间亚特兰大市百年奥运会纪念公园内一枚炸弹发生爆炸。1997年,乔治亚州沙泉市的一家堕胎诊所成为袭击目标。同年,几枚炸弹被放置在亚特兰大的一家女同性恋酒吧里。一年后,阿拉巴马州伯明翰市的一家堕胎诊所也发生了同样的事件。
1998年,辛迪·甘保和凯尔·洛维特失踪之时,联邦调查局正在密切监视国内恐怖主义势力的动向。如果联邦调查局知道洛维特和反政府极端分子勾结在一起,那么我对他们高度关注这起失踪案就不会感到惊讶。
“很遗憾,我看不出你姐姐和垃圾场的那具尸体有什么关联。我刚才已经说了,我的初步检验结果表明那具尸体是男性的,而且死者不止24岁。”
“那为什么还有蠢货盯我的梢?”听得出他憋了一肚子火。
“你先冷静,甘保先生。”
“对不起。我感觉不太舒服,可能得了流感。真不是时候。”
“如果你想让警方重新启动你姐姐失踪案的调查,我建议你不妨联系夏洛特梅克伦堡警局悬案侦缉组。”
“他们会承认自己在1998年采取了掩盖手段吗?”
“什么意思?”
“当时警局成立了专案组,装模作样地查了一阵,但后来却将整个真相掩盖起来。”
“甘保先生,我只是一名法医人类学家,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你。”
“没错,我料到你会这么说。”他的语气含有愠怒,又透出几许鄙夷,“辛迪既不是国会的实习生,也不是权贵人家出身,十几年前无人关心,现在一样没人在意。”
我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怒火,反驳的话已经涌到嘴边。霎时间,我想到比辛迪大不了几岁的凯蒂。倘若我的女儿失踪了我准会感到痛苦不堪。
稍稍打探一番又能用得了多少时间?
“我不能对你保证什么,甘保先生。但我想问你几个问题。”我伸手去拿纸笔,“谁负责你姐姐失踪一案的调查?”
他说出的名字令我惊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