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稍晚的时候,水牢守卫中的一人去寨子里取食物,现场负责看守罗飞的暂时只剩下了那个腿部有伤的随从。一天中,除了圣女和水夷垤来探望过犯人之外,并没有发生任何值得警惕的情况,这是的看守者原本那根紧绷着的心弦多少有些松弛了下来。
这时罗飞却站起了身,他一步步的挪动到牢门边,看着外面的那名随从,嘴唇喃喃地蠕动不休,似乎在说些什么。他这个反常的举动立刻引起了对发的注意,后者皱起眉头,狐疑地走上前去,和罗飞隔着栅栏相望着。
罗飞瞪着眼睛,看起来正急切地想要表达什么东西。但他说话的声音很低,让人难以听清楚,只隐隐约约的,有那么几个词语不断地蹦出来。
“雅库玛……迪尔加……”
毫无疑问,这是目前异常敏感的几个词语,随从心中一动,侧过身,把耳朵贴近牢门,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在他的意识中,水牢中的罗飞是无法对自己构成任何威胁的。的确,一个双手被牢牢捆缚在身后的人能做些什么呢?
然而,罗飞的右拳却突然间从牢门的罅隙中穿了出来,向着对方的太阳穴击去,由于后者正在把脸向前凑,所以偷袭者轻轻松松地命中了目标。促不及防的随从连一声闷哼也没能发出,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罗飞曾在警校受过专业的搏击训练,他知道自己的这一击至少可以让对方昏迷十分钟。十分钟的时间对他来说足够了,他快速但毫不慌乱地从随从身上摸出水牢钥匙,打开了牢门,然后他把那个失去知觉的人拖入水牢中,双方互换了外衣。接着他又用绳索把对方的手脚捆住,嘴里也塞上布团,摆成面向里趴在地板上的姿势。这一切都完成后,罗飞拣起对方的弯刀,出了水牢,又把牢门重新锁好。
其实自从昨夜入狱之后,罗飞就多次想到过一个问题:水夷垤被关押的时候,也曾被捆缚住手脚,可在祭祀场上,他却能突然挣脱手上的束缚,他是怎么做到的?
在许晓雯的暗示下,他终于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鱼,会上树的“大头鱼”。
最近一段时间的连日大雨,使得山池的水位上涨了,许多原本长在池边岸上的大树被没入了池水中。于是这种有着独特习性和身体构造的鱼儿便依靠头顶的吸盘,顺着树干一路攀爬,最后如辣椒一般悬挂在枝头。
有几根树梢向着山池方向生长,恰巧延伸到了水牢的上方。罗飞耐下心来,躺倒在地板上一动不动,静静地等待了两三个小时后,终于有一条鱼儿出现在了头顶的树梢上。
这种鱼是胆小而又敏感的。罗飞只是大声咳嗽了几下,小家伙便受惊,从枝头上弹跃了下来。它原本是想扎进湖水中,逃之夭夭,但可惜的是,这一次它却只能落在水牢的地板上了。
罗飞立刻翻身过去,将那尚在跳跃挣扎的鱼儿压得失去了行动能力,然后捉在了手中。这种鱼个头虽然不大,但却长着锋利且坚硬的背鳍。罗飞正是利用这刀一般的背鳍将手上的绳索悄悄割断,然后开始等待合适的脱困机会。
当两个随从分开,看守落单之后,这样的机会终于到来了。罗飞也成功地抓住了机会,脱离了被囚禁了大半天的牢笼。
由于身穿了当地人的服饰,罗飞在村寨中低着头快步而行,一路倒也没有引起闲散村民的怀疑。在脚步匆匆的同时,他头脑中的思维亦片刻也没有停顿。
原本迷雾重重的局面因为那个“李家后人”身份的揭开而变得清晰起来。
和他三百多年前的先祖一样,这是一个兼具了智慧和力量的年轻人,但似乎也正因如此,他也在另外一些方面也和当年的李定国有着很多的相似之处。
强悍、危险、神秘。
对于罗飞来说,虽然他还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使对方在事隔半年之后,再次来到这个边陲山谷中,并且实施了一系列可怕的行为,但毫无疑问,这种行为必须被阻止,流血必须结束!
因此,他很想知道对方下一步想干什么,这对于局面是否能被控制住,具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罗飞并不倾向于把近日发生的连环血案简单的归结与三百多年前的那场恩怨。半年前发生的事情也许更具有思考的意义。
年轻人与雅库玛之间,到底有过怎样的交谈?
年轻人为何会成为“恶魔力量”的首例受害者?这与血瓶来到龙州,以及恐惧症在龙州的施虐又有怎样的关系?
圣女雅库玛死亡的真相到底是如何的?
……仍有太多的疑问需要去一一破解。而有些人显然是隐瞒了一些已经发生过的事实。
现在,罗飞便要去探询这其中的答案。他一路来到了索图兰居住的房屋外。大祭司是个喜欢思考的智者,因此这间屋子也位于村寨中一个较为偏僻和幽静的地方。这无意给罗飞的行动带来了方便。
屋门是虚掩着的,罗飞一闪身进了屋,然后又迅速把屋门关好。索图兰正站在窗口沉思着什么,听见响动,他诧异地回过头。在族子中,他是一个地位尊贵的人,即便是首领或圣女到来,也不会是这样唐突的闯入。
罗飞向着索图兰走过去,他一抹手,摘掉了头上那块黑色的方巾,同时右手伸到腰间,把弯刀摸了出来。
索图兰认出罗飞后,神情反而恢复了平静。他看着对方,嘴角甚至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罗,请把你手中的刀收起来吧,我相信你是不会对一个老者使用这个东西的。”
索图兰的反应让罗飞也放松了很多,他把弯刀插回,歉意地躬了躬身:“尊敬的大祭司,请原谅我的无礼。我只是不确定,您是否会对我存有敌意。要知道,我是一个刚刚从水牢中逃出来的人,也许过不了多久,族子里的勇士们便会到处搜捕我呢。”
索图兰眼睛中精光一闪,突然问道:“是圣女,还是水夷垤,帮你逃出了水牢?”
罗飞尚不愿暴露自己和许晓雯之间的关系,他摇了摇头:“不,我并不需要其他人的帮助。我只是用大头鱼的背鳍割断了绳索,然后又抓住了守卫犯下的小错误而已。”
索图兰略一思索,已大致明白了其中的过程,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唉,牢笼终究是无法困住蛟龙的。只是,罗,你不该出来,虽然我知道杀死迪尔加的人并不是你。”
“哦?”罗飞眉头一挑,“你相信我是清白的?”
“你并不是一个愚蠢的人,没必要在杀了人以后还把自己的刀插在死者的尸体上。而且,对于丛林山路,迪尔加要比你熟悉的多。他一直在跟踪着你,怎么可能被你从身后割断他的喉咙呢?”索图兰不慌不忙地说道。
“很有道理。”罗飞赞同地点点头,“在安密把我关进水牢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把这些说出来呢?”
“因为我不希望你继续出现在山寨里。”索图兰正色而又坦然地说道,“罗,你的好奇心太重了,有些事情,你本是不应该去管的。”
“你是指……我把水夷垤找回来的那件事?”
“水夷垤是个忠诚而又勇敢的小伙子,安密首领要把他处死,我是不太赞同的。那天他逃入山林中,本来是最好的结果。可你却又把他带回到圣女的身边。”索图兰的神情颇有些无可奈何,“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现在的圣女并不是以前的雅库玛。在敌人到来之时,我和安密大人好不容易才让族人们日渐离散的信念又团结在了一起,现在水夷垤的回归却又给局面埋下了潜在的危机。要知道,当他和圣女互相保护的时候,族子里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制约他们。如果有些事情因此而泄露出去,那我简直不敢想象将出现怎样的可怕后果!”
“有些事情?”罗飞眯起了眼睛,“是关于圣女雅库玛的死亡真相吗?”
索图兰警觉地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雅库玛是跟随安密和迪尔加一同进入‘恐怖谷’的,并且再也没有回来,她的尸体被埋在那个山洞中。也许她的死因并不像你对新任圣女描述的那么简单。”罗飞不再兜圈子,话语直指问题的要害所在。
索图兰明白罗飞话语中的隐义,他愕然地看着罗飞:“你怀疑是安密大人杀死了雅库玛?”
罗飞沉默不语。
“这真是可怕的想法!”索图兰失声叫道,“圣女和水夷垤,难道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很难保证他们不会。”
罗飞淡淡的话语在索图兰听来却如炸弹般振聋发聩,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摇着头:“这种猜疑会在部落内部产生可怕的分裂!”
“那么,就请你如实地告诉我,雅库玛他们到了‘恐怖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罗飞用炯炯逼人的目光看着对方,“很多时候,隐瞒真相反而会带来适得其反的效果。”
“不,我不能告诉你……”索图兰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的面色则有些微微发白,“这个秘密如果传出去,整个部落,所有的族人,他们的斗志,他们的信仰,会在瞬间全部崩溃。”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要想让对方开口,单纯的劝说是没有用的。必须在双方之间建立起一种百分之百的信任和坦诚才行。在略一沉吟之后,罗飞突然转换了话题,问道:“那个盗走血瓶的年轻人,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周’,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吗?”
索图兰看着罗飞,迷惑地摇了摇头。
“‘百家姓中,排行为周’,暗含的是‘李家后人’四个字,他是李定国的后代!”
“什么?”索图兰大惊失色,脑子里则是思绪繁杂,诸多谜团在不停的碰撞,消融。良久之后,他才木然地说道:“竟然会是他……是的,的确是他!”
“现在,他又回来了!”罗飞紧盯着对方的双眼,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却带着一种铿锵的气势,“他正躲在那片丛林中,在某个幽暗的角落窥伺着我们。还记得我们在墓地时的情形吗?他的那声呼喊,以及后来那充满了仇恨的俯视。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正在策划着什么,某些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是的。”索图兰的胸口起伏着,“他充满了愤怒,他要复仇……”
“请相信我,我是你们的朋友。”罗飞此时诚挚地说道,“我不会干涉你们部落内部的事情……我只想要阻止他,所以,请把发生过的事情告诉我,我是来帮助你们的。”
索图兰沉默了许久,显然是在做着思想斗争。在这个过程中,罗飞也没有说话,他只是用目光与对方交流着,这带有魔力的目光最终突破了对方心中戒防的壁垒。
大祭司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他艰难地,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语:“雅库玛……她,她背叛了圣女的使命,她出卖了整个部落……”
泪水在老人的眼角闪动着,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背叛?”罗飞原先的一些猜测得到了证实,“所以,圣物并不是被偷走,而是被雅库玛送给了李定国的后人?”
“不仅如此,她还把对方带到了那个被诅咒的墓葬中,让年轻人挖走了李定国的尸骨。几百年来,一直负责守护着血瓶的圣女竟把封存着罪恶灵魂的圣物交给了敌人的后代,使得当年圣战的成果和荣誉毁于一旦。”说到这里,索图兰露出痛心疾首而又难以理解的表情,“世代圣女都是族人中品格最为高贵的女子,我实在不明白,她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整个部落的利益和安危在她眼中竟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吗?”
罗飞也觉得非常奇怪:“那她究竟是为什么会这样做?”
“谁也说不清楚。”索图兰摇摇头,停顿片刻后,他又说道,“唯一可能的解释,便是如安密大人所说,雅库玛和那个年轻人之间,动了男女私情。”
“男女私情?”这个思路罗飞倒是也想过,不过细细琢磨,又会觉得有些牵强。
却听索图兰分析道:“那个李姓年轻人虽然品性邪恶,但他呆在哈摩村寨的那段时间里,却伪装得正直、勇敢,并且充满了智慧。我此前说起过,有很多族人都和他成为了好朋友。在这种情况下,雅库玛作为一个年轻女子,被他所迷惑也不是没有可能。根据迪尔加的密报,雅库玛和此人曾经单独相处,在圣女的木屋中呆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在李定国的墓葬中,也是如此。如果这些情况属实的话,那……简直可以算是哈摩族数百年来最大的丑闻了……”
罗飞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是的。种种迹象使人不由得不往那个方向去想。圣女和敌人的后代私通,如果这个情况传出去,那对族人千百年树立起来的种族荣誉感无疑是个毁灭性的打击!难怪安密和索图兰会处心积虑,编造出假相和谎言,对事实进行掩盖。
但罗飞还是有些不甘心地问道:“那么雅库玛自己对这件事情又是怎么解释的呢?”
索图兰苦笑了一下:“她要是能有任何解释就好了。那天她和安密大人来到山洞后,便一声不吭地站在洞口,任凭首领怎样询问和猜测,她都不作回答。她似乎在等那个年轻人,但整整一夜过去了,也没有等到任何结果。当晨光再次照耀大地,她终于放弃了,这时她才开口说了一句话,也是她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她说了什么?”
“她说:‘这一切都是我个人所为,与水夷垤无关。我做了对不起族人的事情,只有一死才能得到解脱。’说完这些,她便突然拔出了安密大人的弯刀,抹在了自己的脖颈上。”索图兰无奈地说道。
“她就这样死了?”罗飞眯起眼睛,“她是自杀的?”
“是的。”似乎是为了回避某种痛苦,索图兰把目光挪向窗外,看着远方用低沉的声音说道,“雅库玛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教她学汉语,教她各种知识,向她讲述圣战的光荣历史……她是一个聪明懂事的姑娘。当她成为圣女后,也用自己的品行赢得了族人的爱戴和尊重。如果不是事实确凿,我实在无法相信她竟会对部落犯下如此严重的罪行……她被人欺骗了,那个恶魔的后代,他在达到自己的目的后,便无耻地离去了。可以想象,可怜的姑娘在临死前会是多么的伤心和绝望……”
罗飞虽然未曾见过雅库玛,但通过许晓雯也能依稀勾画出对方的几分影子。想到这丰姿卓绝的圣女现在却连尸骨也不知所综,他不禁也被索图兰悲伤的情绪感染了。
短暂的沉默后,索图兰转头看向罗飞:“对于这件事情,最为愤怒的人就是安密首领了。虽然他还不知道那个年轻人就是李定国的后代,但雅库玛和外族男子产生私情,并且背叛了种族,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极大的耻辱。昨天你私会圣女,正犯了首领的大忌。即使没有迪尔加的意外死亡,你也躲不过那场牢狱之灾。”
罗飞一愣,随即尴尬地苦笑了一下,他刚要说些解释的话语,忽然,远处群山间传出了“砰”地一声炸响。声音虽不算很大,但也清晰可辨,相信村寨中所有的人都能听见。这不寻常的现象立刻引起了罗飞的警觉,他抢到窗前,向着声源方向看了过去。
“从恐怖谷那边传来的……是枪声吗?”索图兰担忧地问道,他和罗飞第一次见面的晚上,就曾见识过手枪的厉害。
罗飞摇了摇头,这声音沉闷了一些,与枪声并不一样。可那会是什么声音呢?他心中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是他,他在那里……”罗飞转头看着索图兰,“不能再等了,我要进山里找他。”
索图兰显得非常谨慎:“天马上就要黑了,你对山里的情况又不熟,现在去会很危险。”
罗飞态度坚决:“不,我必须去。坐以待毙才是真正的危险!你得帮助我——帮助我离开村寨。”
索图兰很明白“帮助”这两个字的意思:罗飞要想前往“恐怖谷”,首先要面对的问题,就是如何避开安密等人的搜捕。作为族中的大祭司,他并不希望违抗首领的意愿,但此刻强敌在伺,危机重重,与全族人的安危相比,利害的轻重显而易见。沉吟片刻后,索图兰终于点了点头:“好吧。我会把你送到村寨外的山路上。”
几分钟后,两个身着哈摩族祭司服饰的人从小屋中走了出来,向着村寨的西南方向而去。走在前面的人须发飘飘,正是大祭司索图兰;紧跟在他身后的男子似乎禁不住屋外的山风,把黑色长袍上的帽子严严实实地裹在了头上,在昏暗的暮色中,只隐约露出一双黑亮的大眼睛,这个人当然就是刚从水牢中脱困不久的罗飞了。
此时正是晚饭时分,按理说族人们应该大多呆在家中才对,可村寨中却到处可见行色匆匆的青壮年男子。从他们的议论中可以得知,因为水牢中要犯逃脱,而恐怖谷中又出现莫名的响动,安密首领已经传下话来,全族的勇士都要到祭祀场上集合,听从命令和调遣。
罗飞二人不敢停留,加快脚步向着村寨外走去。一路上的族人见到索图兰,纷纷让路行礼,谁也没有怀疑跟在后面的那个祭司会是个冒牌货。到了村外的山路上,两人互道分别,罗飞向着恐怖谷进发,而索图兰则前往祭祀场,参加安密组织的全族集会。
走入山林后,天色便已大黑,与夜晚并无分别。罗飞在入狱时,身上包括手枪在内的所有装备都被安密清搜一空了。此时他只能点燃从索图兰处带出来的火把,借着昏红的火光在山路上摸索前行。
好在通往恐怖谷的这段路并不十分的崎岖陡峭,而罗飞有过前两次的探谷经历后,对路况也不算陌生了。他几乎是一口气也没停歇,直接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李定国墓葬所在的那个山洞。
不久前的那声炸响沉闷悠长,听起来应该是从一个狭小封闭的空间中传出来的。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考虑,罗飞的第一反应便想到了这个山洞。当他来到洞口,立刻知道自己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准确的了。
洞内黑暗沉寂,但有一股淡淡的硝烟味尚在不断的飘散而出。罗飞将火把交到左手,右手摸出弯刀,小心翼翼的蜇入了洞中。
洞内密不透风,硝烟味更加浓重。罗飞首先迅速往四周扫视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均是空空荡荡,并无其他人存在。罗飞把弯刀插回腰间,半蹲在地上,仔细搜索地面上留下的可疑痕迹。
那个被挖开的土坑仍然存在,与昨日相比并无明显的变化。而在土坑左手边不到一米远的地方,有个特殊的情况很快引起了罗飞的注意。
有张纸被压在一小块石头下面。在昏暗的环境中,那纸白花花的分外惹人注目。罗飞连忙跨步过去,将那张纸抄在了手中。不出他所料,纸上果然写有字句,但那些文字他却并不认识。
是了!罗飞心中一动:这是用哈摩语言写成的!他料到响动必然会引来哈摩人,所以留下了这张字条,他是要说些什么?也许他没想到,会被自己捷足先登吧?
这无疑是个非常重要的线索!罗飞将字条折起来收好,至于那上面的内容,只有等回到村寨后再找索图兰或者许晓雯帮忙阅读了。
罗飞忽然把火把压低,照在自己的右手上,他发现手指和手背处出现了一些黑色的污渍,他并起两根指头搓了搓,那是洞中的泥土,只是好像被烧焦了一样。
罗飞意识到什么,将目光投向刚才字条所在的地面。那里是一片黑色的焦土,而且向下凹陷,形成了一个小坑。虽然洞内原本便凹凸不平,但这个小坑却显然是因为某些特殊的力量而造成的。
这里发生过一次爆炸!罗飞几乎可以确凿无疑地给出这么个结论,这也解释了刚才那声闷响产生的原因。
再往旁边看,一条细细的黑线从小坑处延伸出去,似乎一直指向了洞外。罗飞用手指摸了摸那条黑线,虽然也是被烧焦的,但还保留着一些硬度,捻起一小段在火把下细看时,依稀能辨出纠缠在一起的纤维,似乎那是已经被燃尽的、用树皮编织起来的细绳索。
树皮并不是很容易燃烧的东西,在这里却被燃成了一缕焦炭,这使得罗飞很容易便联想起白剑恶在村寨中搜集的那些灯油。
他需要用灯油浸泡树皮,从而制成了这根导火索,用来点燃炸药的导火索。
那么,他想炸什么?
山洞内显然没有值得一炸的目标,而且,刚刚发生过的那次爆炸规模是如此的小,更本不具备任何实质上的意义。很可能,那只是一次试验。
现在,试验无疑已经成功了。那他接下来会干些什么?
当罗飞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的时候,汗珠密匝匝地从他的额头渗了出来!
……
去村寨中取晚饭的看守回到水牢时,发现自己的同伴不见了。他先是四下寻找呼喊了一阵,却始终得不到对方的回应。后来水牢中的被困者挣扎着滚到门边,用身体撞击牢门发出响动,这才引起了他的注意。随即他认出这个手脚被捆,嘴里也塞着布团的人竟然就是自己正在寻找的同伴,而原本关押的犯人此时却早已无影无踪了。
得知罗飞逃跑,安密立刻组织人手在村寨中进行了搜捕。他在圣女木屋一带进行了重点盯放,但却没有想到罗飞直接前往了大祭司的住所。不久之后,从恐怖谷突然传来的奇怪的爆炸声,接连发生的两起意外事件使安密心中涌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立刻传下命令,招集族人们到祭祀场中参加临时集会。
水夷垤回归、迪尔加遇害、白剑恶遇害、罗飞逃跑、恐怖谷中神秘的爆炸声,这些事情使得一天来安密的神经始终处于紧绷的状态。面对恶魔的威胁,整个部落的命运似乎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这越压越沉的重担,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去承担呢?
安密并没有丝毫的畏缩和恐惧。他是部落首领,是伟大的勇士阿力亚的后代,他的身体中流淌着英雄的血液,这些血液使他深信:自己拥有着可以战胜一切敌人的力量。
与三百多年前的那场圣战所不同的是,今日的恶魔始终躲藏在暗处,危险却又不露踪迹。这使得安密不得不时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场较量比的不仅仅是勇气,更重要的将是智慧的抗衡。
而此时,族中的一些事情也让他无法安心。首先是水夷垤,此人对圣女的无限忠诚无形间与自己形成了尴尬的对立局面。许晓雯原本是易于控制的,但是水夷垤的回归却使得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他现在一定已经知道了雅库玛的死讯,他会怎么想?更重要的是,他的想法会不会影响到许晓雯呢?
考虑到这些问题,安密难免会把一部分怒气归结到罗飞的身上。毫无疑问,这个汉族人在与自己的数次交锋中都抢到了先机。现在,他去了哪里?安密已没有太多精力去思考这个问题,要对付这个家伙实在是太棘手了。他只能在心中默默祈愿:希望索图兰大祭司的判断是准确的,罗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而另外那两个汉族人显然也是无法令人放心的。就凭罗飞在入狱之前的那番交待便足以引起安密的警觉了,好在这两个人看起来要容易对付一些,安密已经派专人把他们请到了祭祀场,借“保护”之名,行“监视”之实。
水夷垤和圣女也来了。他们身边同样被安排了“护卫”,在这样一个非常时刻,任何来自内部的分裂和骚乱都将是致命的,安密很清楚这一点。
当索图兰最终出现在祭祀场上的时候,安密的心绪略微安定了一些,这个睿智的老者总能给自己提供关键性的帮助。雅库玛的背叛与自杀,这对于部落来说无疑是一次具有毁灭力量的动荡,正是索图兰请回了许晓雯,给危难中的部族带来了新的生机。这一次,希望他仍能够协助自己渡过难关。
索图兰看到了安密期待的眼神,他走上前去,施礼问道:“大人,您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们必须主动出击了……”安密用协商的口吻回答,“但不是现在,我想等到明天天亮以后,带人搜山。”
“这是明智的决定。”索图兰赞同地点点头,“处于暗处是敌人现在的优势,如果我们在夜晚出击,那更有助于发挥他的这个优势。”
“既然大祭司也这么认为,那我就照此安排了。”安密招招手,把四个随从叫了过来,然后他吩咐说,“你们传我的命令,所有的勇士分成两队,一队现在回去休息,明天一早跟我去恐怖谷搜山;另一队负责今晚的巡查和警戒,在村寨的各个路口都要留下岗哨。你们也分出两个人,守护着圣女,一是保证她的安全,第二,绝对不能让他再和那个‘罗’有任何接触。”说到这里,他又看看索图兰:“大祭司,你认为如何?”
索图兰的却看向了南边的山林方向,他眯起眼睛,诧异地说道:“那是……罗?他回来了?”
安密立刻转过头,顺着索图兰的目光看过去,果然,一个人影正从山路上飞奔而来,闪烁的火把映出他的面庞,正是罗飞!
许晓雯也注意到了这个场面,失声叫起来:“罗警官?”不远处的周立玮和岳东北则是瞪大了眼睛,脸上神情复杂,似乎各怀心事。
罗飞脚步甚急,在众人的注目中,他很快已冲入了祭祀场内,只见他大汗淋漓,衣衫破损不整,并且沾满了泥污,显然是一路拼了命奔来。
周立玮和岳东北皱起眉头,忐忑地互视了一眼。他们和罗飞相处时间较长,即便是在清风岭的时候,也没见对方如此狼狈过,那么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安密也困惑地摇摇头,他轻声吩咐身边的随从:“先把他抓起来。”
随从们领命而去,可这时的罗飞已根本用不着他们费力去抓了。他扔掉火把,精疲力竭地瘫坐在地上,艰难地说道:“快……快……”
索图兰冲随从们招招手:“你们几个,把他搀到这边来。”
随从们扶着罗飞来到近前,许晓雯等人也纷纷围拢过来。女孩心中虽然充满忧虑,但碍于圣女身份,却又不便表达,只能用关切的眼神紧紧地盯着对方。
罗飞气息初定,终于能说出一句相对完整的话语:“快,快离开村寨……到,到山上去……所有的人!”
安密脸色凝重:“为什么?”
“他……他要炸开悬湖,水淹村寨!”
因极度虚弱,罗飞说话的声音很小,但这句话却如霹雳一般炸响在众人的耳边。怔愣了片刻后,索图兰焦急地看着安密:“大人,怎么办?”
安密的眼角抽动着,虽然他心中也如狂澜一般,但身为全族的首领,越是这个时刻,他越要保持冷静。
“深山黑夜,情况不明,我怎么能相信你?”他盯着罗飞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地图……那张地图……”罗飞吃力地说道,见对方不太明白,他又补充了一句,“迪尔加尸体上的那张地图!”
安密从衣服中把那张地图拿了出来,在罗飞面前展开。罗飞手指向地图的某处:“你们看……这里。”
那看起来是一个地点的标记,安密略看了一眼,便已认出此处的所在。
“不错,这里是悬湖,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那是火的标记……它出现在这里,代表的不是湖水,而是炸药,李定国埋下的炸药!”罗飞咽了一口唾沫,急促地说着,“他找到了那些炸药,并且做了试验,那些灯油,就是为了引爆炸药用的,他……他已经去了!”
听到这里,安密再也无法安坐,他“腾”站起了身,其他人也都露出了大惊失色的表情。
“赶快撤离!要不就晚了!”罗飞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这句话挤了出来。
可是已经晚了。就在他话音埔落的时候,从悬湖所在的方向上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随着这声炸响,悬崖上的山壁崩裂,数以万吨计的湖水如同脱困的怪兽一般,咆哮着冲下了山崖,在夜色中闪起一片令人心寒的白光。
在这个瞬间,所有人都忘记了动弹,他们怔怔地看着那片白光,脸上露出死一般的绝望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