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中午在金华大酒店举行的这场婚礼有些特别。
新人是一对朝鲜族的青年男女,婚礼仪式因此带有浓郁的民族风情。坐在大厅最前端的两桌直系亲属全都穿着一水的朝鲜族服饰,红绿缤纷,甚是惹眼。
酒过三巡之后,会场的气氛变得活跃起来。在宾客们的鼓动下,新郎新娘走上了前台,和着亲友们的歌声,手挽着手翩翩起舞。这歌声和舞姿似乎具有极强的感染力,不多时,又有好几对同族的客人起身离桌,在新人的身旁起舞相伴。欢快的情绪扩散开来,洋溢在整个会场中。
在座的汉族宾客们见惯了恶俗的婚宴游戏和恶作剧,在这样的婚礼气氛中很自然地产生一种愉悦的感觉。他们虽然不像朝鲜族的男女那样能歌善舞,但各自端杯畅饮,谈笑风生,也是其乐融融。
每个人都很高兴,他们的身心状态似乎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好过。
人们或歌、或舞、或笑、或饮,大家都在纵情欢乐,除了陈斌。
这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他是新郎的大学同学,因为出差来到龙州,恰好赶上了这场宴席。此时他正带着一种怪异的表情,环顾着周围的人群,气息急促不定。
他并没有喝太多的酒,但不知为什么,心口却有一种压抑的感觉。这种感觉正逐渐强烈,他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再呆下去可能会失态。陈斌撑起身体,快步向着卫生间走去。
参加婚宴的人相互之间本就不太熟悉,又处于那样一种喧闹的气氛下,没有人关注陈斌的离去,也没有人奇怪:他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回来?
两个小时后,婚宴结束,宾客散尽。酒店后勤人员在打扫卫生间的时候才又发现了陈斌,此时,他已经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接到金华大酒店的报案资料时,罗飞正在办公室里盯着余自强死亡现场的照片发呆。听说又发生了一起诡异的死亡事件,罗飞立刻叫上张雨等人,马不停蹄地直奔案发地而去。
酒店的经理早已在卫生间门口惶恐不安地等待着警方的到来。见到罗飞众人,他忙不及地迎上前:“居然有这样的事情,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他连连晃动着肥大的脑袋,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
罗飞没必要和他多费口舌,他只是礼节性地点了点头,然后单刀直入地问道:“谁是第一目击者?”
“我。”一个清洁工打扮的中年男子应了一声。
“你跟我们进来,其他人在外面等着。”罗飞一边说,一边率先走进了卫生间。
清洁工跟在最后,他指着紧里端的那个隔间说道:“人就在那里面,你们自己看吧,挺瘆人的。”
罗飞走上前,轻轻拉开了虚掩的木门,一副诡异的场面出现在他的眼前。
一个男子半跪在隔间内的坐便器前,他的双手紧抱着坐便器的边缘,浑身的关节和肌肉都绷得紧紧的,似乎正在用尽所有的力气要完成某件事情。
从他的姿态很容易猜测到他想要做什么,可答案却又是让人无法理解的。
罗飞忍不住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张雨,发现对方的眼神中也充满了疑惑。
“难道……难道他想钻到坐便器里去?”片刻之后,张雨喃喃地自言自语。
张雨的话听起来荒谬无比,可这又确实是现场留给所有人的第一感觉。
男子俯着身体,屁股高高厥起,脑袋则深深地扎入了坐便器中,他的肌肉虽然早已僵硬,但很显然,直到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他仍在努力想要把自己的脑袋扎得更深!
此时,那个清洁工开始讲述自己发现死者的过程:“下午两点左右那帮办婚宴的客人就散了,我随后过来做清洁。这个小间的门当时从里面反锁着,我以为有人在使用,把别的地方都打扫完了,然后守在门口等着。可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也不见有人出来。我有些纳闷,就过去试着敲门,里面没人答应。我就趴着从门脚下面往里看,发现有个人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这时我知道出事了,连忙把门踹开。这个人当时的姿势就和现在一样。我想把他拉起来,可他钻得死死的,一个人根本拉不动。后来我们经理过来了,跟我说:别拉了,人早都死了,还是赶快报警吧!”
清洁工说这段话的时候,罗飞虽然一直没有开口,但他的目光却在敏锐的四下扫动。首先他关注的是隔间木门的搭锁。这是最普通的插销式门锁了,只能从内部开关。隔间四周的围板有一人多高,而围板附近又没有可供踩踏的物体,似乎难以攀爬。这些现场状况结合清洁工的描述,也许可以排除案发时隔间内有其他人员存在的可能性。
助手小刘不等吩咐,早已把现场情形仔仔细细地拍了照片。这一步骤完成后,罗飞和张雨进入卫生间,来到了死者的身旁。
死者的头颅完全扎进了坐便器里,所以他直接暴露在外的身体部分就只有双手了。单是这双手便足以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虽然肌肤早已冰凉,血液也停止了流动,但那十根手指却仍然紧紧地扣在坐便器的边缘。手背上关节凸起,青筋浮现,那种蕴藏着的力量似乎足以把任何握于其中的东西捏得粉碎!
其实不仅是他双手,他的全身都充满了一种可怕的力量,即使他已经死去多时,那力量仍然没有消失,它使得死者的遗体与坚硬的坐便器牢牢地连在了一起,难以分开。
不要说那个清洁工了,罗飞和张雨合两人之力,累得满头大汗,才终于使得这个僵硬的躯体有了一些松动。
慢慢的,慢慢的,随着躯体的翻转,死者的头颅逐渐显现了出来。
由于长时间浸泡在坐便器底部的积水中,死者面部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色,衬得那双圆睁的眼睛分外血红!
极度外凸的,布满血丝的双眼,记录了死者留在人世间最后的情感。坐便器中的污水顺着额头的发际滑过眼眶,给人一种死者正在哭泣的错觉。
罗飞的目光在这面庞上久久停留这,他似乎依稀能听见死者临终前的呜咽,那是一种充满了绝望和恐惧的非人声音。
在罗飞与死者进行情绪交流的同时,张雨正在初步勘验死者的死亡原因。
刚接到报案时,罗飞和张雨曾经推测这是不是一起因酒醉而引起的意外事件。就事发地点和现场环境来看,这确实是最有可能的一种假设。因此张雨特意带有一个便携式的酒精度测定仪,此时派上了用场。
经测定,死者血液中的酒精含量为12mg/100mL,相当于正常酒量的人喝了一杯啤酒或者八钱左右的白酒。很显然,这样的饮酒量远远没有达到让人迷醉的程度。
不过致死原因却并不难判断,死者的口鼻部有蕈形泡沫,眼结膜下有点状出血,结合现场的情形,张雨给出了初步的结论:“这个人是溺死的。”
“溺死?”这显然有些出乎罗飞的预料。
“是的。他拼命地往坐便器里钻,整个面部浸到了水面之下,并且最终导致了自己窒息死亡。”张雨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摇着头。他很清楚自己描述的场面简直可以用“荒诞不经”四个字来形容。
可案发现场的种种情状又确确实实地把这荒诞的一幕重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他到底想干什么?”张雨喃喃地自言自语,然后又自嘲地苦笑着,“难道这坐便器里面有金子吗?”
罗飞微微低着头,双眉锁成了一个疙瘩。他的左臂横置胸前,右肘搭在左手手腕上,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张成一个“八”字,轻捏着自己的下巴。熟悉罗飞的人都知道,这表明他正陷于深深的思考状态中。
张雨和小刘等人全都默不作声,生怕打搅了他的思路。一片寂静中,众人焦急地等待着。
良久之后,罗飞终于抬起头,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死者的脸庞上,然后他轻缓但郑重地吐出一个词:“鸵鸟。”
“什么?”张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鸵鸟。”罗飞加重语气又强调了一遍,“恐惧的鸵鸟!”
屋子里的其他人面面相觑,仍然无法明白罗飞的意思。
“当危险来临,而自己又无法躲避的时候,鸵鸟会把自己的脑袋埋进沙土里。这种自救的方法,无疑充满了悲哀和绝望。”罗飞轻轻叹了口气,折回正题,“这个人,就象是一只恐惧的鸵鸟。”
张雨明白了罗飞的意思:“你是说,他是遇见了某种可怕的东西,在无路可逃的情况下,极度的恐惧使他把自己的脑袋扎进了坐便器里?”
“如果可能的话,他会把整个身体都钻进去的。”罗飞的淡淡地说着。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带着一种深深的寒意。
在场众人的头皮都隐隐有些发麻,在他们的面前,死者的面庞扭曲着,一种诡异而恐怖的气氛正从他的圆睁的双眼中弥散开来,浸入每个人的心间。
“可他究竟在害怕什么呢?”张雨茫然地四下环顾着。
这也是罗飞正在思考的问题。在这个密闭的狭小空间内,究竟出现了什么样的可怖场面,使得一个年轻的男子直到窒息而死,也不敢将自己的头颅暴露出来?
现在的卫生间里,除了那具尸体之外,似乎看不到任何奇怪的东西或反常的迹象。可是那诡异而恐怖的气氛却又如此真实地存在于空间的每个角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