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月〇日续
为了不让他外出,我想出各种辨法,诸如让他的车子故障、给他吃泻药,让他的身体衰弱等。
可是,我不敢依计行事,因为我害怕他知道是我搞的鬼的话会恨我。
因此,今晚他开车出去,我也无法阻止他,只好开着租来的雪利车跟踪他。
今晚他去代代木,好像在寻找猎物般,在神宫外苑黑暗处慢慢行驶着,此时恐怕他没有猎人的光彩,而是眼神黯然吧?
为什么今晚他要来这里徘徊呢?
如果再度发生事件,警方的搜索必然会更加严密,即使有我在保护他,警方或许也会怀疑他。
绝对不能让警方对他起疑心,不能破坏他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有为青年形象。
因此,今晚我必须在不让他发觉下阻止事件的发生,为此,我不能跟丢。
可是我还是跟丢了。因为当他下了车,向我这边走过来时,为了不让他发现,我连忙躲在驾驶座上。
当我抬起头来时,他已消失在神宫的丛林中。我连忙下车找他。
我听到女人的惨叫声,赶紧向黑暗中跑过去。草丛中躺了一具年轻女尸。
当我心想终于又发生第四次杀人事件时,刑警跑过来逮捕我。
看来警察一定在后面跟踪我,不然的话,绝不会来得这么快。
虽然我被带回搜查本部,可是我一点也不在意,不,应该说我对被逮捕一事感到很满意,因为警方怀疑我,他就平安无事。
我向刑警说我是堀江先生的秘书时,刑警全都大吃一惊,看样子我会被无罪释放。果然如我所料,我被无罪释放,可是刑警依然怀疑我,尤其是那个警部更认定我是凶手,真是难为他了。
警部,你错了。
这篇日记一直写到石崎自杀身亡为止。
这时警方把焦点放在市内色情狂这条线索上,只有小坂井警部和他的部下佐佐木刑警两人怀疑石崎是凶手。
小坂井是因为保时捷才对石崎起疑心,也因为石崎出现在命案现场,才以现行犯将他逮捕。
小坂井和佐佐木刑警必然会向他严加盘问,可是,他在日记中毫无怨言。
多半他已觉悟会有这种下场吧?或许自己能替堀江正彦背黑锅,他感到很高兴吧?
在上司的压力下,小坂井和佐佐木刑警只好无罪释放石崎。
关于被释放一事,他在日记中这么写着:
我被释放回来后,秘书们为我举行庆祝酒会,那时我才知道是堀江先生向警方施加压力,我才被无罪开释。
“你不能忘记堀江先生对你的恩情。”S先生一再对我这么说。我的心情极为复杂,先生真的以为我是连续杀人事件的凶手吗?
不可能,因为先生知道正彦的病,如果他知道,必然会先怀疑到他。
“正彦呢?”我向S先生问道。因为我非常关心他。
“据说他想再去美国念书,先生也在考虑最近几天让他去美国。”
S先生说道。看来先生已怀疑那些事件是正彦干的,才想叫他去美国避风头。在我感到放心的同时,也产生一股莫名的寂寞,我多么渴望他向我道谢,就算只有一句话也好。
由堀江正彦在酒会后的第二天去美国看来,二十年前,警方并没有对他起疑心。
石崎送他去机场,那时的情形,他在日记上这么写着:
他握着我的手说道:“谢谢。”我在那一瞬间,感动得身体颤抖起来,他一定知道我已为他尽了心力。
我可以为他赴汤蹈火,死而无憾。
“死而无憾。”这句话猛击着十津川的心,因为石崎真的那么做。
(这么说,石崎是为了保守堀江正彦的秘密才自杀了?)
十津川一面这么怀疑着,一面继续看着日记。
石崎为了抗议警方滥捕无辜才自杀。
二十年前,警方也认为他是以死抗议,才在报纸上刊登道歉启事。
虽然不十分清楚小坂井和佐佐木刑警对石崎的死有什么看法,不过可以加以推测。
起先由于他俩相信石崎是凶手,所以认为即使他被无罪开释,可是在经不起良心的苛责下才自杀。
可是,后来小坂井认为石崎是无辜的,如此一来,一定认为石崎的死不是出于自责,而是被人杀害。
若是那样,事实的真相到底是如何呢?
十津川很谨慎地继续看下去。
他想知道在石崎的日记里,有没有提到预感会被杀害。
虽然在日记上有提到在机场,正彦握着他的手说“谢谢”时,他可以为他而死,可是,之后的日记再也没有提到“死”这个字。
日记上只提到他很担心回美国去的正彦。
虽然不知道堀江国会议员有没有把他的儿子送进医院,可是,为了避开众人耳目,八成会把他的儿子送进医院。
石崎死亡前五天的日记里这么写着:
我收到他从美国寄来的信,只是一张风景明信片而已,可是,我还是感到很高兴。他在明信片上说他在美国一切安好,叫我不用担心,并说他很想跟我打网球。
我一面反复读着这篇简短的信文,一面想起在机场分手时,他说“谢谢”的那刻他的口气和握着我的手时的感触。
由此看来,他一定知道我为了他,不惜被警方怀疑是凶手。
这里也没有提到他要自杀。
石崎被释放后,小坂井警部和佐佐木刑警依然怀疑他。因此,十津川不认为石崎会以自杀来抗议警方的逮捕。
何况从石崎的日记中,很明显地透露出他已下定决心替堀江正彦背黑锅,才故意开着目标显著的保时捷前往命案现场,好让警方对他起疑心。
如此一来,他被逮捕是意料中的事情。
虽然石崎大声抗议,可是,十津川不认为他是真的生气,只是摆样子而已。
关于把红保时捷换成白保时捷,他在日记中这么写着:“凶手都是这么做。”由于警方认定这是凶手脱罪的一种手法,所以石崎才故意这么做,以便加深警方对他的怀疑。
这么一想,他被释放后,纵使小坂井和佐佐木刑警继续调查他,他也不应该会自杀,不然就有点奇怪了。
(会不会他是被人杀害的呢?)
十津川不由得这么想。
堀江正彦已回美国,再加上在机场分手时还向他道谢,以及他俩之间的“爱”,所以不可能是他下的毒手。
这么说,八成跟二十年后杀害佐佐木刑警的人有关,虽然直接下手杀害佐佐木的是小混混,可是一定有人在背后指使。
那人也攻击佐佐木的女儿季见子,还在小樽杀害女行商人。
也因此,让人觉得那人有狂热的意志力要维护堀江国会议员的名誉。虽然二十年后的今天,堀江国会议员已经死了,可是,那般狂热的意志力并没有消失。
一定是二十年前,那人或集团认为石崎是个危险人物,才以伪装成自杀的方式杀害石崎。
要石崎写抗议信,石崎一定会很乐意,因为石崎不愿意堀江正彦被警方怀疑是凶手。如果那人告诉他说:“如果你写抗议信,一定会给警方造成很大的困扰。”那么他必定会写。
十津川希望打垮这股势力。
他的正面目标是第二代国会议员堀江正彦。
可是他十分清楚,如果他去搜查正彦,不只会得罪正彦一个人而已。
在前堀江国会议员时代,几个势力必然会为了利害关系结合在一起,而这些利害关系跟第二代的正彦也一定持续着。对这些人来说,十津川的行动一定会让他们觉得很碍眼,而将他视成眼中钉。
为了维护堀江父子的名誉而杀人的人,或许这次也会向十津川下手。因为对那人来说,堀江正彦被逮捕,就等于自己被宣布死刑,所以必然会采取激烈的手段。
他也觉悟到警视厅内,会有人不希望他去调查堀江正彦。
此外,他也预料会有人向他的上司三上刑事部长施加压力,所以他不敢奢望会得到上司的庇护。
目前十津川唯一拥有的武器是石崎的日记。
可是,在这两本日记里并没有明确指出堀江正彦是凶手,只说他可能是凶手而已。因此,他不知道这两本日记能不能发挥作用?
十津川把日记借回去给龟井刑警看,因为他必须跟龟井刑警一起行动。
龟井刑警反复看了两、三次石崎的日记。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我们能这样去逮捕堀江正彦吗?”十津川问道。
“警部,你不会认为光凭这两本日记就能逮捕他吧?”龟井刑警不客气地问道。
“我当然知道就算拿这两本日记给上司看,上司也不会签发拘票给我们去逮捕堀江正彦。因为石崎在日记中并没有肯定堀江正彦是凶手,上司必然会说那只是石崎的推测而已,不能当真。何况堀江正彦是政治家,也是大政治家堀江正志的独子。”
“说得也是。不过,目前对我们有利的是,我们拥有石崎的日记,对方并不知道日记的内容。”龟井刑警说道。
“你想怎么做?”
“首先让堀江正彦产生动摇,因为他一动摇,必然会造成巨大的连锁反应。”
十津川打电话到议员会馆,说希望跟堀江正彦见面。
本来十津川以为对方会拒绝,没想到对方很爽快地答应了。
“堀江正彦是因为有恃无恐,才敢跟我们见面呢?或是他想知道我们的秘密,才答应跟我们见面?”
在前往议员会馆途中,龟井刑警在车上不解地向十津川问道。
“我想两种可能性都有。虽然二十世纪的政治家都信心十足,可是对警察的行动还是很敏感。”十津川说道。
“你想他的病已完全治好了吗?”
“我想是的。”
“是因为他在选举中获胜之故?”
“这也是原因之一,不过,我认为最大的原因是他的父亲堀江正志已经去世了。不要说他父亲要他继承衣钵,他本人也希望能像父亲一样杰出,这种压力实在太大,使他难以负荷。如今父亲去世,他才得以从这种压力中脱困出来。”
“父亲的压力?”
“这只是我的推测而已。正彦跟死去的石崎闹同性恋,石崎好像很珍惜这份感情,正彦方面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因为他答应继承父亲的衣钵,他的父亲才默许他的同性倾向吧?可是他也知道,一旦他的同性恋被公开来,他就无法在日本政界立足,因此他才不得不强行克制这种不正常的感情。”
“所以他才去攻击年轻女人?”
“他想以这种方法来治疗他的同性恋倾向,我想这是因为他面对父亲的期待,为了不让父亲失望,才会有这种极端的反应。”十津川说道。
“被攻击的女人全都被杀害,难道正彦的行动都失败了?”
“突然被攻击,女人发出尖叫强烈抵抗是很自然的事情,会不会因为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才把对方杀害呢?”
这些当然都只是十津川的推测,就算当面去问堀江正彦,堀江正彦也会加以否认。二十年后的今天,想去证明这件事情也几乎不可能。
他俩在议员会馆跟堀江正彦见面。
经过了二十年后的他,自然已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石崎日记中,为其“死而无憾”的年轻和英俊已消失不见。像个运动选手般敏捷的精瘦体型也不再,身体肥胖起来。
(如果石崎看到目前的正彦,不知道会有什么想法。会像二十年前一样,对他产生“爱意”吗?)
十津川一面看着正彦,一面这么想着。
十津川无法正确理解同性恋者的感情,会像男女感情一样至死不渝?或是随着岁月的增进而冷淡下来呢?
“你找我有什么事?”正彦微笑着向十津川问道。
“事实上,我们是为了石崎的事情而来。”十津川说道。
“石崎?他已在二十年前自杀身亡了呀!”
“堀江先生是不是跟他同一年纪?是的话,如果他还活着,也跟你一样是四十来岁吧。”
“为什么你突然提起他呢?他在二十年前以自杀抗议警察的滥用职权,现在你们在为过去的错误而反省吗?”
正彦以讽刺的眼神看着十津川和龟井刑警说道。
“事实上,二十年后我们找到石崎的日记。”
十津川说罢,凝视着正彦的脸。
“日记?他有写日记?如果有,我也想看看。”
虽然正彦很镇定地说着,可是,却用眼尾窥视着十津川。
“由于日记横跨两年,所以对我们而言非常宝贵。”
“警方何以要调查石崎的日记?”
“表面上看来,石崎是以自杀抗议警察的行动,可是事实真相是否如此,我们身为警察有必要加以调查清楚。很幸运的,在石崎的日记中也提到二十年前的连续杀人事件,我们希望能成为宝贵的线索。”
十津川的说话语气虽然很平静,可是明显可以听出来,他带有挑战的意味。
正彦笑着说道:“我也希望你能查明事实真相。”
“你那么说,我就放心了。”十津川说道。
“为什么呢?”
“因为我想我们再度去调查二十年前的事件,会让你感到不高兴也说不定。”
“没有那回事,我曾在美国念书,学会美国人讲究与尊重事实的态度。就算我已进入政界,也会恪守这种美德。”
“但愿如此。”
十津川这么说罢,正彦也说道:“我希望警方也能尊重事实。”
“那当然,我们就是为此目的,才展开调查行动呀!”
“可是,十津川先生,二十年前,警察认定石崎是凶手而把他逮捕起来,事后发现抓错人,才把他无罪释放。可是还有警察对他百般纠缠,他才以自杀抗议。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难道警方为了颜面又想翻案?我想告诉你的是,希望你能尊重事实,不要歪曲事。”正彦说道。
“我们绝对不会歪曲事实。”
十津川说道。他知道正彦也在向他挑战。
正彦仍然以稳定的口气说道:“听你那么说,我也放心多了。虽然我相信日本的警察,可是为了颜面故意入人于罪的例子最近时有所闻,我希望你能注意到这点,不然的话,我会跟警察没完没了。”
正彦这么说罢,又补上这么一句:“我现在是国会法务委员,法律是国家基础,我想跟你们也会有各种关系,今后请多多指教。”
一离开议员会馆,龟井刑警皱着眉头向十津川说道:“很明显可以看出来,他在威胁我们呀!”
“法务委员算老几?”十津川笑着说道。
他俩坐上巡逻车。
“搞不好他会向我们施加压力,因为他有权审议、修改刑事诉讼法。”龟井刑警说道。
“或许他会立刻打电话给我们的刑事部长也说不定。”
十津川以开玩笑的口气说道。当他俩一回到警视厅,十津川立刻被三上刑事部长叫过去。
“听说你去拜访堀江国会议员?”三上说道。
十津川忍不住苦笑道:“堀江这么快就打电话给你了。”
“听说你在重新调查二十年前石崎的自杀事件?”
“目前发生的事件是肇因于二十年前的连续杀人事件,因此,我想石崎的事件也有必要再加以检讨一下。”十津川说道。
“石崎的事件已被列为禁忌,为了那个事件,警方被媒体骂得狗血淋头,说警方调查过度,才把石崎逼上绝路。”
“这我知道。”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再去调查?”
“因为我认为他可能不是自杀,而是被人杀害。”
“这只是你个人的推测吧?难道你有证据吗?”三上问道。
“我已找到石崎的日记,现在正在查证日记中所记载的事情。”
“日记?石崎在日记中说他是被人杀害的吗?”
“没有。”
“既然没有,那你就不要去调查了,免得引起麻烦。”
“堀江国会议员跟你说什么?”十津川问道。
“他说为了保护石崎的名誉,会跟我们周旋到底,他不赞同我们再去调查二十年前的事件。”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给你惹来麻烦。”
“你是怎样弄到石崎的日记?”三上问道。
“这个恕我不便奉告。”
“你不会是以非法手段得到的吧?”三上有点担忧地说道。
“这个你放心好了,我是得到拥有者的同意才拿到的。”十津川说道。
“日记你已看完了吗?”三上问道。
十津川很谨慎地回答道:“刚刚看完,由于有很多地方主观太强,目前正在跟龟井刑警加以查证。”
“有结果要立刻向我报告,而且不许你向大众媒体发表,这点请你要牢牢记住。”
“是的。”十津川说道。
他一回到办公室,龟井刑警笑着说道:“这么快就接到牵制球了?”
“堀江国会议员已经打电话给部长了。”
“是在我们告辞后打的?”
“好像是。”
“这么说来,对方也很在意石崎的日记。”
“听部长说话的口气,好像不希望我们拿石崎的日记去要挟对方。”十津川说道。
“部长平时都是那么小心谨慎吗?”
“因为二十年前,石崎自杀身亡,害得警方被媒体批评得狗血淋头,颜面尽失。经过这次的教训,他当然很担心我们再去调查二十年前的事件,而引起其他事端呀!”
“可是,如果不用石崎的日记当武器,我们不就没辙了吗?”龟井刑警有点担心地说。
十津川笑着说道:“部长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只要我们行得正,做得对,他也就没有话说了。我也不想妥协,非查明事实真相不可。”
“你那么说我就放心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石崎的日记并没有明确指出堀江正彦是连续杀人事件的凶手,因此我们不可能这样就去逮捕他吧?”龟井刑警问道。
“是的,不能。”
“向媒体发表怎样?我想这么做会让政治家堀江造成很大的伤害。”
“可是这么做,跟专门揭人隐私的低级杂志有什么不同?”十津川说道。
既然不想采用这种手段,要怎样才能揭开二十年前连续杀人事件的真相呢?
“我们好好研究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