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津川把季见子带到陈放她父亲遗体的大学医院。季见子默然注视着父亲的遗体。十津川感到很痛苦,以前不曾有过这种心情。
由于工作的关系,十津川已习惯尸体,好几次帮助家属指认尸体。虽然气氛很沉闷,他还是说一些话来安慰死者的家属。可是,这次的情形有点不一样。
若是平时,他一定会说:“我们一定会把凶手逮捕起来。”因为他认为这种话可以减轻死者家属的悲伤心情。
可是,这次他无法这么说。因为凶手已被逮捕。
可是,十津川并不认为前来自首的北原行夫是凶手。
杀害佐佐木的凶手另有其人,就算北原行夫是凶手,也是别人指使他去杀害佐佐木的。十津川这么想。
可是,他的上司决定不再追究这个事件。因为再去追究二十年前的事件,大概还会有人犠牲生命吧?
季见子抬眼注视着十津川,眼中一滴泪水也没有。“家父为什么会被杀害?”季见子凝视着十津川问道。
“由钱包不见来看,可能是一件强盗杀人事件,凶手已来自首。”十津川说道。
“是怎样的一个人?”
“是个年约三十岁,有前科,名叫北原行夫的男子。据他说他是为了抢钱,才杀害令尊。”
“有证据可以证明那个人是凶手吗?”
“他有令尊的钱包和驾驶执照,此外,也在他所说的地方找到凶器。”
“十津川先生,你认为那个人是凶手吗?”季见子问。
“是的,因为证据充足,也很合逻辑。”
“可是,我不相信那个人是杀害家父的凶手。”季见子说道。
“为什么呢?”十津川问道。
十津川想知道季见子对死去的父亲,以及二十年前的事件了解到哪种程度。
“家父正在调查二十年前的事件。他去小樽,也是为了调查那个事件,我想十津川先生一定很清楚这件事情。”季见子说道。
“不,我不知道,因为我进入警视厅时,那个事件已经结束了。”十津川说道。季见子以怀疑的眼光注视着十津川,说道:“我想家父是为了那个事件才会被杀害,我也险遭不测。”
“令尊有没有跟你提过二十年前的那个事件?”
“没有。”
“那么,你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是的。不过,我已多少知道一些事情,我打算独自一个人去调查。”季见子以坚决的口气说道。
“真是伤脑筋。”十津川这么想,如果她真的那么做,必然会遭遇危险。
“凶手已被逮捕了。”十津川说道。
“我不相信那是强盗杀人事件,所以不相信那个人是凶手。”
“可是,北原承认他是杀害令尊的凶手,并且也找到凶器,警力会以杀人罪名起诉他。”
“我不相信他是凶手。”
“你的意思是说警方诬赖那个人是凶手?”
“我没有那么说,我只是认为凶手另有其人。”
“由于凶手已被逮捕,本案已了结,我们无法帮助你。”十津川说道。
“算了,我一开始就不指望警方能帮我什么忙,我想家父一定是为了某种原因,才会在二十年前辞掉警察的工作。”
“令尊有没有跟你提过他辞职的事情?”十津川注视着季见子的脸问道。
“没有。”季见子摇着头说道:“不过,目前多少已知道一点。”
“你知道什么?”
“我想二十年前,家父一定跟上司发生争执才辞职。”季见子说道。
“然后呢?”
十津川催促季见子说下去。
“我想那时家父一定对某个事件提出他的看法,以父亲倔强的脾气,一定会因意见不和,跟上司发生争吵,愤而提出辞呈。我想那个事件一定深留在他心里,可是为了照顾家庭,才专心从事新的工作。不过,我想一定是家母要家父忘掉那个事件,家父才暂时抛开那个事件,专心工作。二十年后,家母死了,我也长大了,可以独立生活,家父又立刻去调查二十年前的那个事件,由此可见,家父并没有忘掉那个事件。”季见子不急不徐地说。
“因此,你也想去调查?”
“是的。虽然我是外行人,不知道从哪里调查起,可是为了让家父安息,我只好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那可困难得很哦!”
“我知道。”
“或许会有危险也说不定。”
“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真是伤脑筋的人。”十津川这么自言自语着。
季见子好像没有听到十津川的自言自语。
“我可以把家父的遗体领回去了吗?”
“可以。”十津川点着头说道。
十津川回到搜查本部,才知道搜查本部即将解散。
三上部长和本多搜查一课课长也来了。
“由于凶手自动投案,本事件也就到此结案,大家可以松一口气了。”三上环视着刑警说道。
“各位辛苦了。由于凶手已落网,检察官一定会做公正的判决,本搜查本部也就到此解散。”本多说道。
龟井刑警来到十津川的身边小声问道:“佐佐木的女儿怎么样?”
“她已把父亲的遗体领回去了,不过让人伤脑筋的是,她坚持继承父亲的遗志,调查二十年前的事件。”
“凶手已落网,她还不满意吗?”
“她压根儿就不相信那是强盗杀人事件。”
“那就伤脑筋了。”
“是很伤脑筋,因为我们不能命令她不能那么做。”
十津川和龟井刑警,把从小樽回来的日下刑警带出办公室。
“我想知道佐佐木季见子在小樽打听到什么事情?”十津川向日下刑警说道。
“她在小樽打听行商阿婆死亡的事情。”
“这件事情我们已知道。”
“佐佐木季见子想知道她的父亲为什么要跟那个行商阿婆见面?”
“为此,她才去市立图书馆翻阅二十年前的旧报纸?”
“是的。她从旧报纸抄下几个事件,次日去报社一一查询那几个事件。”日下刑警说道。
“戴墨镜的那个男子呢?”
“仍然在跟踪她。”
“那个人有没有注意到你?”
“不知道,我想应该没有。”
“她在报社打听二十年前的什么事情?”
“有好几件,全都是二十年前发生在小樽的事件,例如市公所课长跳楼自杀事件,身份不明男子陈尸运河事件,以及从东京去小樽旅游的年轻情侣突然下落不明等事件。”
“报社怎么回答她?”
“因为她漂亮,加上在寻找失踪的父亲,报社的人便很热心地把当时的情形讲给她听,可是我不知道这些事件中,有没有她要调查的事件。”
“你也不知道二十年前的事件吧?”十津川向日下刑警问道。
日下刑警笑着说道:“是的。因为那时我只是个小学生。”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十津川说道。
回到办公室时,大家正在举杯庆祝事件圆满结束,搜查本部就在举杯庆祝中解散。
十津川在椅子上坐下来后,凝视着佐佐木所写的电话号码。
“如果佐佐木不拿着这张纸条……”十津川沉思着,“我也不会那么难过。”
佐佐木冒死想跟他连络,他能视而不见吗?
十津川曾看过那个事件的调查报告,中途被撤换的小坂井警部也在死前跟他谈过那个事件,可是,他还是不知道那个事件的真相。
因为调查报告说那个事件已解决,报纸和电视新闻也都那么报导,可是,小坂井却大肆批评警方的调查态度,还说那个事件尚未解决。
对于发生那个事件时,还没有进入警视厅的十津川来说,不知道哪一种说法正确。
不过佐佐木被杀,让他觉得小坂井的说法可能是真的。
小坂井已死,继承遗志去调查那个事件的佐佐木也被杀害。
如果佐佐木的死跟二十年前的那个事件有关,那么非把它查个一清二楚不可。十津川这么想。
十津川就他所知道的,在脑海中勾勒出二十年前的那个事件。
事件是发生在二十年前的十月二十六日。或许事件已潜伏很久也说不定,不过,事件表面化是在十月二十六日。
那天一大早就下着雨,是个很寒冷的日子,不过,事件跟寒冷没有关系。
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小坂井警部一接到报案,立刻带着部下佐佐木刑警赶往命案现场。命案现场是在日比谷公园,距离警视厅非常近。
那天是星期天,附近的官厅街没有人上班,所以显得很宁静。日比谷公园也是很宁静。
平日中午,在附近官厅街上班的人以及公司职员都涌来这里,显得很热闹;可是,这天却出奇的宁静。
除了是星期天外,或许跟一大早就开始下雨也有关系,所以才没有人来公园。
小坂井等人是在下午七点多进入日比谷公园,四周已昏暗下来。
有个年轻女人被杀死在附近的厕所里面。裙子被撩起,底裤被脱了下来。尸体旁边有一只袖珍型收音机,正播放着“世界都是为了两人”的歌曲。
这年,佐良真美以这首歌走红歌坛。
爱和你两人
花和你两人
恋和你两人
梦和你两人
这个世界都是为了两人
这个世界都是为了两人
掉落在被小雨淋着的尸体旁边的收音机正播放着这首歌曲,让小坂井觉得有点怪怪的。
一个星期前,小坂井去参加友人的婚礼时,会场也播放着这首歌曲。
在离尸体比较远的地方找到一把雨伞和一只手提袋。
小坂井心想被害者可能撑着雨伞,边听音乐边等人。由于女人的年纪很轻,八成是在等她的男朋友。
可是,来的人不是她的男朋友,而是夺命杀手。凶手攻击她的目的不外乎是想强暴她,可能因为她强烈抵抗,才勒死她吧?
发现尸体的人是卡车司机,当他开车到附近时,突然尿急,他知道日比谷公园内有公厕,就把车子停在公园门前。
当他找到公厕时非常高兴,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在厕所内发现一具女尸。那个司机名叫井上功,四十二岁,是运输公司的司机。
小坂井开始调查被害者的身份,很幸运的,在手提袋内找到被害者的驾驶执照,所以马上查出被害者的姓名。
长山忍,二十岁。这是被害者的姓名,地址是世田谷区北泽公寓。
为了解剖,立刻把尸体送去大学医院。小坂井把雨伞、收音机和手提袋带回警视厅。手提袋内除了驾驶执照外,还有化妆品和一只装着两万两千圆的钱包。
“这个事件可真棘手。”佐佐木刑警皱着眉头说道。
小坂井也点着头:很清楚可以看出来,这不是一件强盗杀人事件,而是强暴杀人事件。
“不杀她也可以吧?”小坂井这么想。
小坂井带着佐佐木和金子两名刑警前往世田谷区的北泽公寓,那是两层楼的组合式建筑物。
二楼尽头的二〇五号房的门上贴着“长山”的名牌。佐佐木刑警用被害者手提袋内的钥匙打开门进去。
是六坪大的和室,有厨房和厕所。虽然狭窄,不过因为是新房子,加上精心布置过,让人感到很舒适。
“好像是学生。”年轻的金子刑警一面环视着房间,一面向佐佐木刑警说道。
墙壁上挂着N大射箭社团颁发的优胜奖状,桌上堆满教科书和参考书。虽然手提袋内没有学生证,不过,八成是N大学生。
也有跟年轻男子合照的照片,大概是她的男朋友吧?
是个年约二十五、六岁,身穿西装的男子,大概不是学生,而是公司职员。
放在桌子抽屉内的笔记本上面写着“德文三年级·长山忍”,所以被害者应该是N大三年级的学生。
“长山小姐。”有人在走廊呼叫着。
佐佐木刑警探头一看,有个中年男子以奇怪的眼光看着他。
“长山小姐不在吗?”那个男子问道。
佐佐木刑警把警察证拿给对方看,问道:“你是谁?”
“我是本公寓管理员,长山小姐怎么啦?有人打电话找她。”
“我去接。”佐佐木刑警说罢,下楼前往管理员室。
佐佐木刑警拿起电话听筒说道:“喂!喂!”
“你没有去叫长山小姐吗?”对方问道,是年轻男子的声音。
“你是谁?”
“你只要跟她说广田,她就知道。”对方有点焦急地说道。
佐佐木刑警想起在被害者房间内看到的那个年轻男子的照片,说道:“长山小姐已经死了。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佐佐木,你能立刻赶过来吗?因为有些事情想请教你。”
“死了——”广田这么喃喃自语后,说他立刻赶过来。
搭乘出租车赶过来的人果然是照片中人。来者自称是广田淳,二十六岁,K商事的职员。
“她真的死了吗?”广田以不相信的表情注视着佐佐木刑警问着。
“遗体已被送去大学医院,等下请你去认尸。今天她跟你有约吧?”
“是的。我们约在日比谷公园中央入口见面,我晚五分钟到达时,她已不见了,我到处找都找不到她——”
“她被杀死在水池附近的厕所里面。”
“水池?她怎会去那里?”
“多半是被凶手逼去的。”佐佐木刑警说道。
为了确认尸体,佐佐木和金子两刑警把广田带去大学医院。
在前往大学医院途中,广田在巡逻车内说他是N大的校友,因担任母校射箭社团的指导老师才认识被害者,被害者打算毕业后跟他结婚。
抵达大学医院后,广田看了尸体一眼,向佐佐木刑警点了一下头后,忍不住哭了起来。
年轻的金子刑警安慰着广田说道:“我们一定会把凶手逮捕起来。”
佐佐木刑警沉默不语,因为他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话都无法安慰广田。
那天,在丸之内警署成立搜查本部——日比谷公园杀人事件搜查本部。虽然有人说被害者是被奸杀,可是,这要收到解剖报告才能确定。
解剖报告在第二天早上收到:被害者并没有被强奸,不过,她的胸部被殴伤,肋骨也断了好几根。由此来看,大概是凶手想强暴她,由于她强烈抵抗,才殴打她,勒死她吧?
“这是色情狂干的。”小坂井警部在搜查会议上这么说道。
“可是,想找到凶手,大概很难吧?”小坂井这么想。
因为如果这是色情狂干的,就算调查被害者和男朋友周遭的人,也无法找到凶手。如果是专门在日比谷公园作案的人干的,就不难抓到凶手,可是如果是偶然来到日比谷公园犯的案,可就难了。
为了小心起见,调查了过去一年间在日比谷公园发生的事件。
日比谷公园是有名的情侣幽会场所。周末晚上,每张椅子都坐满情侣。虽然曾发生非礼事件,可是并没有因非礼而演变成杀人事件。
有喝醉酒的公司职员打伤同事的伤害事件,也有抢劫事件,可是,类似这次的事件在过去一年间没有发生。
“凶手不是日比谷公园的色情狂。”小坂井向佐佐木刑警说道。
凶手大概是偶然来到日比谷公园犯案的吧?
小坂井很彻底地调查现场一带,因为他想或许凶手会遗漏什么东西。结果在厕所外面找到一颗西装钮扣。
小坂井认为这颗钮扣有加以调查的必要。因为厕所每天早上都会加以打扫,如果是之前掉落的,一定会被清洁人员发现。
另一个吸引小坂井注意的是,那颗钮扣的背后有“Mila shon”两个英文字。
小坂井知道那是米拉·秀恩高级西装的钮扣。
如果这颗钮扣是被被害者扯下来的话,那凶手当时一定身穿米拉·秀恩的西装。可是,搜查工作到此触礁。
虽然针对东京的色情狂加以调查,可是,怎么也查不到有嫌疑的人。
调查现场也毫无所获。因为那天是星期天,又下着毛毛雨,几乎没有人从现场附近经过。
三、四天后,仍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小坂井心想,凶手到底是利用什么逃离现场的?
日比谷公园附近是住宅区,凶手不可能是住在附近的人,因为很容易被认出来。
这么说来,凶手是其他地方的人了。那么,凶手是利用车子逃走呢?或是前往附近的车站,搭乘电车逃走呢?
从现场到山手线、京滨线的有乐町站,走路的话,大约要十二、三分钟;如果是地下铁的日比谷站,只要四、五分钟即可抵达;如果是利用车子,多半是自用车、出租车和巴士。凶手到底是用哪一种呢?
最有可能的是自用车。如果是搭乘电车,必然得冒雨前往车站,如此一来,全身一定会被雨水淋湿。全身湿淋淋地在站台等车会引人注意,所以最有可能的是利用车子。
小坂井叫他的部下去调查命案发生当时,日比谷公园附近的道路有没有停可疑的车子。
当然,不能完全无视于利用电车逃走的可能性,为了小心起见,他也到各个车站调查。
到了第六天,终于有了收获。有两个人在发生命案时,看到在日比谷公园附近停了一辆红色跑车。
目撃者是巴士司机和出租车司机,他俩在公会堂附近看到那辆红色跑车,头朝皇宫的方向,停在公园附近的路旁。
“由于是红色跑车,让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巴士司机说道。
他说那时是下午五点半,四周已暗下来,不过在车头灯的照射下,他很清楚地看到那是一辆红色跑车。
出租车司机说他是在下午五点看到的,也是红色跑车。
车子停在同一地点,八成是同一辆车子。
因为下着毛毛雨,再加上只看了一眼,因此巴士司机和出租车司机都不知道车内有没有人。
小坂井把各种跑车的照片拿给他俩看后,得知是保时捷九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