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说烟雾喜欢往高处爬,爸爸妈妈跟鲁巴巴也这么跟我说,所以我似乎是烟雾。我五岁就爬上房间里的梁柱、七岁爬上家里二楼的大屋顶、九岁爬上协助电线横越群山的铁塔,然后不断反覆爬上我曾经称霸的场所,结果一次都没有摔下来过,真不愧是烟雾。爬上高处使我感到痛楚的回忆只有三次,一次是我从小学二楼窗户故意跳下来着地失败扭到脚的时候、一次是未经许可爬到别人家的屋顶结果被发现而推下去的时候、以及隔壁的小凉在自家二楼屋顶想要跳楼自杀,我跟鲁巴巴爬上去想要阻止她却没有成功,结果在爬上屋顶瞬间目睹翻着裙摆的美丽女生消失在屋顶另一头的时候而已。我在这三次都没有受什么伤,不过自从第三次遭遇那种事情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爬上屋顶。就算是进入一般的高楼,也很少特意眺望外头的风景,别人的伤比自己的伤还要痛就是这么回事吧。
隔壁番场家二楼屋顶虽然比我家的屋顶还要低两公尺,不过距离地面也有十公尺,而且底下没有一楼的屋檐所以是直达地面,从那里张开双手咻地跳下去的小凉双脚落在家门前的水泥地上,下半身的骨头啪叽啪叽地折断,长长的骨头从两脚小腿穿破皮肤飞出来还刺穿跪倒在地上的小凉喉咙,被送往医院的小凉虽然还有生命迹象却因为已经失血过多结果两天后就死了。
摔下去就糟糕了,我是这么想的。我不想让自己的脚断掉、骨头从小腿里头飞出来、飞出来的骨头还会刺穿自己的喉咙:不想即使碰上这种惨事还整整多活了两天;不想因为喉咙被刺穿发不出声音还用铅笔在纸上写“让我死吧”麻烦家人。也不想被愤怒大于悲伤的家人们撕掉那张纸在我临死之前还叽哩咕噜地说教;也不想被骂“这个混帐”、“笨蛋”、“不孝的坏孩子”而死;不想在无法早日解脱的痛苦中哭泣却没人理会还把我臭骂到死。
任何人只要肯爬就可以前往高处,前往高处将可以看见许多平常看不见的景色。不过要是从高处摔下来可惨得多,而且那种痛楚可能比预料中还要难以忍受,这种痛楚或许会招致死亡,这样的死法可能很冗长、而且除了痛苦或许还会衍生出屈辱跟悲惨跟家人强词夺理的说教跟臭骂。我不要这样,绝对要避免发生这种事,所以我变得尽量压抑想爬上高处的欲望,那是我十三岁时的事情。
生日还没到所以还是十二岁的鲁巴巴从姐姐的自杀当中得到跟我不一样的冲击……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是详细情形不是很清楚。我们几乎没有聊过小凉的死,关于这件事情的想法也并不会特别出现在对话中,因此只能从鲁巴巴的样子来推测,不过比他大很多的美丽姐姐跳楼自杀而且死状凄惨,爸爸妈妈也不是非常慈祥老实说连个父母的样子都没有,目睹整个过程的十二岁男生当然不会只有“好,因为摔下来或许会遭遇这种惨事所以尽量不要爬上高处比较好。”这种单纯的想法,这是不可能的。鲁巴巴自从小凉死后就不说半句话把自己关在家里三天,之后躲进自己的房间里整整五天连洗澡都没有,第六天他爸爸番场耕治冲进鲁巴巴的房间时,鲁巴巴的双手双脚肩膀胸口跟屁股、还有额头右边的皮都翻了起来,血也从里头渗出来,他这五天似乎独自在房间里面一直抓自己的身体。
“因为很痒啊——”鲁巴巴如此说完再度用指甲抓伤口,他抓的部位确实有湿疹(不明原因的……应该不是,大概是心因性反应所产生的红色颗粒。)听到小凉死后这次换鲁巴巴住院的我冲向医院看到了他的湿疹,那是直径约三公分的红色圆形突起,中央有个直径大约五厘米的白点。简单说明的话,猛然一看就像是颜色鲜艳看来颇诡异的男性乳头,那玩意布满鲁巴巴的手脚身体肩膀跟脸上。正中央的白点满硬的就算用指甲去抠也挖不太下来,即使是像要把周围的皮肤拨下来一样一直挖,到最后白点还是留着只有红色的皮被抓破,血从脱皮的地方一点一点渗出来令他痛得受不了。全身布满这种乳头状湿疹的鲁巴巴就像前世因为乳头跟别人结怨而被诅咒一样令人毛骨悚然,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甚至说不出话来。鲁巴巴对愣住的我说了声“嗨!”然后继续抠着他那诡异的湿疹,随即他的指甲激烈来回的部位浮现许多白色的皮肤碎片纷纷掉在床上,拜托这场景我哪看得下去。
“哟,”我如此说着。“小心一点啊。你可能不知道,这里头有一个是核子弹的发射按钮喔。”随即鲁巴巴笑了一下,指甲也只有在那段时间停止动作。
“如果可以发射核子弹的话,我现在就想按下去。因为可以带着大家一起跟小凉死掉,我也可以顺便跟这莫名其妙的痒说再见了。”鲁巴巴说完继续抠啊抠的。
“拜托别连我都杀啦。”
“为什么,如果我会死的话绝对会第一个带你一起上路的。”
“我还只有十三岁耶,还没干些色情的事情怎么能死啊?”
“你之前不是看过伊藤映子的内裤了?这样就该满足了吧。”
“呆子,怎么可以只看到一条内裤就死啊笨蛋,不过这不代表看过一百条我就会安心去死呢。”
我们咯咯笑着。
不过鲁巴巴继续边抠边说:“要不要跟我一起死啊友纪夫,难得我想要在你死之后带你到内裤看到爽的天堂去呢。”
我们哈哈大笑。
“咦?真的吗?呀呼,那里的妹妹当然会比伊藤映子还要可爱吧?”
“那当然。”
“有邬玛舒曼吗?”
“有啊。”
“荷莉贝瑞呢?”
“有啊,除了国外的女演员还有很多人喔。”
“那MM商店的柜台小公主呢?”
“哈哈,她的话因为不知道姓名所以不晓得,不过如果没来的话就交给我吧,我一定会准备妥当的,而且这些通通都是我请客喔。”
“呼呼,真的吗?我可以偷看内裤吗?”
“可以。”
“全都可以?”
“那当然。”
“能帮她们换吗?”
“行啊,而且是你的特权喔。”
“Thank you very very much!”
“You are welcome,就不用客气看个够吧。”
“这将会是美好的回忆呢。”
“对吧?”
“OK番场润(番场润二郎的简称),死吧死吧,快点去死。继续拼命努力挖,让核子弹轰一声发射出去吧!”
“没问题不过等一下,我刚刚就一直在按按钮,可是通通都不是啊?”
“继续加油啦,赶快按到对的,内裤天国正在等着我们啊!”
我们咯咯笑着。虽然很蠢很无意义又像是猴戏,反正我跟鲁巴巴平常聊的都是些这样的玩意,身边其他人的对话内容也是差不多的等级。内裤看光光的天国,这对一个十三岁的男生根本就是极乐天堂吧?虽然如果有可以做爱的天国那就更好了,不过该怎么说呢,毕竟不知道实际的方法,而且都想办法来到天国了不希望因为什么事情而烦恼,不想到死后都还要努力学东西。像是邬玛舒曼或荷莉贝瑞或蜜雪儿菲佛或妮可基嫚之类的,让这样的超级大美女穿上美丽的内裤使我可以在这些超棒的臀部围绕之下好好欣赏可就轻松而且快乐多了。在这里完全不会感到不安,邬玛或荷莉或蜜雪儿或妮可都只穿着一条内裤对着尽情享乐的我们投以温柔的微笑,在内裤看光光的天国里大家都是超级快乐,到处充满慈悲与爱情的笑容,肯定使大家都能感受到温暖。
不过这间病房称不上是充满慈悲与爱情而且笑容也很少,因此大家感觉到的都是寒冷。看到鲁巴巴在抓湿疹的耕治先生生气了。
“喂,润二郎,我说过几次不准抓了!”鲁巴巴的头跟我一样剃光光,所以被打的话不是啪而是碰的好大一声。
“可是真的很痒啦!”
“就是因为痒了就抓所以老是治不好啊!”
啪。
“别打我头啦!”
“吵死了!”
啪。
护士们对耕治先生劝说好几次最后只得先把他请出病房,由于鲁巴巴老是会把包在患部的绷带拆下来抓痒,最后终于被打上新型通风良好的石膏。既然他全身都有湿疹,就代表他全身都被打上了石膏。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我进入医院,第一眼看到躺在床上变成白色物体的鲁巴巴时我又愣了一下。
“咦?你有一整天乖乖待在这个房间里吗?还是有喝醉酒的驾驶把卡车开进来了?”我咯咯笑着。
“不是不是,我在扮演变胖的击剑选手。”鲁巴巴说着张开双手将被固定的身体迅速地前后摇动。
“突刺!前举!假动作!”
“那是啥……咦?击剑的技巧。”我咯咯笑着。真是的,这家伙脑袋里没用的常识还真多。即使如此,虽然我跟番场润二郎有时实在会忍不住开玩笑,不过这次实在是无聊透顶。往旁边一看,床边的柜子上头摆着一个即溶咖啡的小瓶子,里头装着咖啡粉……以外的东西,白白的圆圆的……嗯?这是仁丹?
“这是啥?”
“咦?就是那个一颗颗正中间的那个啊,芯。”
哇啊!
“你把它挖出来了?”
“嗯。”
天啊!你让那么多的假乳头只留下乳晕,把中间的小豆子挖下来啊,真是够恶心的nipple boy。(<—我还特地去查字典里“乳头”的英文……)
“唉,把你打上石膏算是正确的做法吧。”我这么说:“就安分点吧,乳头终结者。等你把石膏拆掉之后,就在这些白珠子上面着色,再拿牙签来打迷你撞球吧。”我自己说着就想吐了。
鲁巴巴说:“别讲这种肮脏事啦呆子。”到底是谁比较脏啊笨蛋,去吃屎吧!
不过拆掉石膏发现假乳头不知道躲进哪里因而顺利出院的鲁巴巴并没有去打那什么恶心的迷你撞球,鲁巴巴开始做的事情是查明姐姐死去的真相。
番场凉子从以前就是个聪明的女孩,讲话总是好像自己很伟大又爱挖苦人所以大家都敬而远之,在十岁的时候被大家排挤又加上学校的老师说“被欺负的凉子也有责任”因而不愿去上学,不过却也没有乖乖待在家里而是跑到福井市内的闹区闲晃,接着就无预警地开始跷家。小凉的跷家可不是开玩笑的,她第一次是骑脚踏车越过一座山前往滋贺县,抵达琵琶湖周边的时候被警察辅导而带回家里,接着跑到歧阜县又被带回来,改成往北到达石川县后又被带回来,最后乾脆扔掉脚踏车改成用步行出远门。以小凉的状况来看,用走的似乎可以比骑脚踏车前往更远的地方,她一定是熟知何谓“走路的方法”吧,不然就不会跑到新泻或三重或山梨等地方了。小凉离家出走并非出自于赌气,也没有目标或展望或期待或预测,小凉会在某天的某个时候出去走走,然后就这么走到富士山的山脚下。
或许是预防有这样的状况吧,小凉总是在钱包里放很多的钱,大概有两三万。(有一次我跟鲁巴巴从里头拿了一万元通通拿去买附赠模型的巧克力球,被发现的时候两人各自被自己的爸妈臭骂痛打一顿,不过小凉却没有那么生气,她对钱似乎没有很执着。)我曾经目击过一次准备出发的小凉,放暑假前夕我从学校回家的时候,因为原则上一定要集体回家所以同年级的鲁巴巴也跟我在一起。
“啊。小凉。”
“你们回来啦——”
“我们回来了,小凉要去哪?”
“附近逛逛。”
“是喔,要不要来打电动?”
“我只是出去一下,等我回来再说吧。”
“嗯。”
像这样跟我们聊几句之后,小凉大概花了两个礼拜走到了奈良……没有人知道原因。小凉没有说明理由或是目的,而且也无法确定是否真的有这样的玩意,总之小凉就是会像这样突然消失——直到衣服脏了手脚跟脸都弄黑还发出臭味头发也乱七八糟,被别人发现而报警——然后由穿着制服的警察们收容保护为止,就这么一边买东西吃一边走路。依据鲁巴巴的说法“附近逛逛”似乎就是关键字,从小凉的口中说出“附近逛逛”就代表她要开始离家出走了。不过鲁巴巴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爸爸或妈妈,因为以鲁巴巴的立场他想要支持小凉离家出走的举动。
“总比待在我家好。”
番场耕治先生反覆将小凉关在家里、把小凉赶进房间,在房门跟窗户外头装锁,还在窗户安装铁窗想要小凉密封起来,不过小凉会去打备份钥匙或是破坏铁窗从天花板或地板下面跑到外头。虽然小凉并不是每次出门就会失踪,不过每半年大概都会离家出走好几个礼拜。我们家隔壁的番场家该怎么说呢,已经很习惯这种持续的骚动了。小凉的逃狱与逃亡与逮捕与再度关禁闭不断平静地无尽地反覆着,我跟鲁巴巴也因此编出各种玩法来度日,有一段时间在写小凉的观察日记,也有制作小凉的逃走新闻,在小凉真的失踪的时候还会发号外。也曾经跟CNN一样用录影带拍下小凉的专访。我跟小凉坐在面对镜头的两张椅子上,然后我拿着鲁巴巴准备好的稿子访问。
“那么小凉下一次到底想去哪里呢?”
“不知道。”
“没有订行程吗?”
“没有什么预定的行程。”
“如果去东京会帮我跟番场润买土产吗?”
“不要。”
“只要便宜的东西就好了。”
“不要。”
“今天非常感谢您接受专访,以上是西村在西晓町的报导。我们下次见。”
卡。
做完这篇专访大约一年之后小凉从自己家的屋顶跳了下去,结果小凉想去的地方并不是静冈或京都那些几十公里远的地方,而是与二楼屋顶距离只有不到十公尺的地面吗?还是说那时的小凉想去的地方,是从屋顶前端再往前一步就可以抵达的空中呢?
这个问题在鲁巴巴出院三天后就找到了答案。没有留下遗书也没有任何预兆,为什么小凉在八月十日会忽然从屋顶上跳下去?为什么没有跟往常一样离家出走?
“友纪夫,你看这个。”鲁巴巴如此说着让我看的,是放在纸箱里的铁窗。一二三,每箱装了五个黑色的栅栏。箱子上有“久保田警备高级铁窗”的标志。还打上“完全阻止暴徒从窗外入侵!”、“这样就安心了!”之类的标语。有四个这样的箱子堆放在番场家的走廊。
“这是啥?”
“我爸买的两层楼用的铁窗。”
“呃……”
“那个蠢老头想要用这个把家里的窗户都封死。”
“不会吧?”
“是真的,很蠢吧?”鲁巴巴说着以跟他平稳语气完全相反的力道猛地往其中一个箱子踹去。锵!箱子里的铁窗响起来。“好痛……”鲁巴巴则是叫着蹲下来按住脚尖。
虽然看起来很滑稽,不过我没有吐他槽,因为鲁巴巴并不是在搞笑,他看起来就像随时会哭出来似地。其实我这个人就是在这么冷的状况下才会更想要开玩笑,但这种状况实在是太冷了……那当然,邻居伯父准备的铁窗,打算藉此将女儿完全锁住,锁住虽然有点古怪却美丽风趣的小凉。呜呜呜呜好冷,不过我完全想不出来要开什么玩笑,笑话这玩意就像是两万年才能抵达地球的遥远星光一样模糊。
“小凉知道家里将会装上这个,因此才要让老爸见识一下,就算窗户全部锁死她还是可以逃离的事实吧。”鲁巴巴如此说着。“她想让我家的蠢老爸知道,装铁窗根本就是白费工夫呢。”
之后我跟鲁巴巴前往二楼小凉的房间,确认小凉的逃离路线。并不是天花板,小凉房间的天花板全部被耕治先生补强,几个地方有像是小凉造成的刮痕,不过每块板子都没有被翻过的迹象,就算我们去试也翻不起来。地板也一样被耕治先生动过手脚,翻开榻榻米仔细一看全部都钉上坚固的板子,这里也有小凉奋斗过的痕迹。被破坏三次的铁窗在耕治先生重新装上第三组新铁窗的时候变成将整个窗子严密封死。虽然耕治先生的执念很深,不过小凉却是更高一筹。八月十日小凉逃离的路线居然是墙壁,搬开高达一百八十公分以上的气派书柜,后头有一个直径约三十公分的洞,这个洞贯穿了薄薄的墙壁,墙壁的另一头也被东西覆盖,拿开一看可以看见洞通往另一间寝室,是隔壁的房间。看得到书桌,看来盖住洞的应该是挂在墙上的画或匾额之类的。
“这是我爸工作的地方。”鲁巴巴说。
“咦!这么大胆!”
“没错吧?我们家小凉就是这一点脑袋很好。就算是那个狗屎老爸,也不会想到她居然会打破墙壁进入自己房间吧?”
“嗯。”
“小凉大概是布下谜团让我家老爸混乱吧。既然可以自由出入老爸的房间就能轻易获得房间钥匙,也可以打一把备用的钥匙了。那些天花板或地板的痕迹一定都是障眼法,因为有那些痕迹,老爸才会以为她又弄坏天花板或地板所以努力补强那些地方,这样又可以争取时间了吧?要是被发现可能有备用钥匙的存在,要把钥匙找出来也得花时间吧?而且就算能聪明到搬开书柜调查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吧。”
“……”
“所以小凉一直到书柜后面的洞被发现之前,只要专心想下一个脱逃的计画就行了。”
“……”
“脱逃的管道像这样一个个失去之后问题也越来越难,接下来小凉会怎么做呢?”
“……”天啊!我真想讲个笑话。
通往二楼屋顶的洞位于耕治先生书房天花板的角落,我跟鲁巴巴从那个洞钻进天花板夹层。随即天花板夹层最深处看见的人影让我不禁胆怯,不过那只是个布偶,是个等身大,怎么看都像是手工做的布偶。
“这是啥?”
“小凉的诅咒布偶。”
“是喔。”
“小凉把这个放在天花板夹层,代替自己诅咒老爸呢。”哇。布偶的脸做得很草率,反而让我更加觉得恐怖。
“在溜出房间的时候,有时好像也把这个放在被窝里头当替身。”
“是喔,所以这个要怎么办?”
“啊?放着啊。要让这家伙继续诅咒下去啊,从今以后也是。”
“是喔。”
之后我们从布偶正面墙壁的通风口钻出来站上番场家二楼内侧的墙壁,然后爬上位于头上三十公分处的屋顶,是小凉跳下去的屋顶。站在瓦片上,全身沐浴在不经过任何遮蔽传来的蝉声中,我望着隔壁自己的家,西村家目前没有人在。爸爸妈妈出门工作还没有回来,奶奶则是去种田了。因为还没五点,所以村子里的人都在种田。我家的田被柿子树跟杉木挡住看不见,不过可以从树木的缝隙间看见其他家的田,往田的方向看过去可以看见星川,也可以看见阈道跟远方的桥。我不禁心想,从这个屋顶看我家附近的景色原来这么像是电影搭出来的场景。从我们所在的顶楼屋顶可以看见从一楼架上来的梯子前端,是那天为了阻止小凉而从二楼窗户出来,要爬上屋顶时所用的梯子,至今都还架在那里。爬上梯子的时候烙印在我眼中的只有小凉跳下去的样子,因此完全记不得从这里看见的景色,不过那时也没有余裕去眺望景色就是。
鲁巴巴毫不客气喀拉喀拉踩着瓦片,从屋顶笔直走到屋子的正面,停在前端最高的地方。虽然鲁巴巴跟小凉不一样剃了光头也没有穿裙子,但是侧脸果然很像,甚至连伫立的样子都很神似。我不由得感到胸口一阵紧闷。
“小心一点啊。”我说:“拜托别摔下去啊。”
鲁巴巴没有回应我。他看起来并不像是在眺望景色,鲁巴巴的视线似乎就固定在眼前的某个空间,那里是横越番场家正面的电线,就在鲁巴巴所站屋顶末端三公尺远一公尺高的地方。
“这老得跟大便一样的电线是第一个祸首。”鲁巴巴这么说。
“咦?”
“你看,友纪夫。那边电线的外皮掉了。”
“嗯?哪里?”
“有没有,那边往我们这里的方向。颜色不大一样对吧?不是黑色的而是茶色的。”
“啊,嗯。”
“这条电线杀了小凉。”
“啊?”
“哎呀算了,赶快下去吧。待在这里真让人不爽。”
“嗯。”我当然没有插嘴说笑的余地。
我们用放在那里的梯子爬下去到一楼屋顶,从窗户进入番场家里头之后,鲁巴巴带着我来到玄关,让我看立在鞋柜旁边的细长皮筒。
“那是啥?”
“爸爸钓香鱼用的钓竿。”鲁巴巴说着拉开拉链,不过里头并没有钓竿。
“是空的啊?”
“嗯。”我刚说完鲁巴巴就点头。“我知道,是小凉拿走的。”
“咦?为什么?”钓香鱼?我没听说过小凉会钓香鱼,虽然是到了这个季节没错啦。
不过鲁巴巴并没有回答。他拉上空钓竿箱的拉链,然后放回鞋柜旁边,之后原本以为他只是默默凝视着箱子,却忽然再度拿起来粗暴地扔向玄关深处。钓竿箱“咚!”一声掉到地上之后滑行到走廊深处的门边。
“无聊!”
我愣在原地全身僵硬。跟鲁巴巴两人独处,居然这么久没有开过玩笑可是第一次。喂喂这也严肃过头了吧,我如此心想。不过目前气氛完全没有变得明朗的契机,能让如此冰冷的空气变得温暖的征兆也是零,不只如此我有种确定事情会进展得更加严肃的预感,而且马上就应验了。
鲁巴巴跟我穿上鞋子离开番场家,笔直前进经过小凉坠楼的水泥地越过马路,在番场家正面所种植银杏树旁边的草丛中,找到了应该放在刚刚玄关那个箱子里耕治先生的钓竿。
“然后就是这个杀掉小凉的。”鲁巴巴说完就“呜呜呜——”开始哭泣,在充斥于四周青嫩夏草的味道以及虽然秋天即将来临却毫无神经持续着的蝉鸣,还有宛如要将柏油路面融化得像是奶油般柔软的热空气笼罩之下,我感觉到遥远的那颗笑话之星已经很乾脆地流逝了,咻……横躺在眼前草丛中的是一根组合好的黑色漂亮钓竿,就像是有人随意扔在那里似的。是谁?不会是耕治先生,也不会是其他人,把钓竿组装起来放在那儿的一定是小凉。
对了,回想起来,那的确是小凉拿的。在我爬上番场家二楼屋顶确定小凉的身影时,有瞄到她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棒状物。因为小凉蹲在屋顶上所以无法确认那根棒子是什么,不过没错,那里有一根棒子,而且那一定就是眼前的这根钓竿。
虽然正在哭的鲁巴巴没有做说明,不过我已经知道了,而且我也因此哑口无言……至少不知道应该出声说些什么。我的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反覆旋转着:“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不过小凉之所以会是“笨蛋”并不都是小凉的错。唉,我心想:“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小凉无论如何都应该忍耐着去上学的:应该不要到处闲晃流浪,学习一些该有的常识才对;应该不要跟爸爸玩没有意义的心机游戏,过得平凡跟大家一起培育应有的知识才对;不应该从二楼屋顶用钓竿想要钩住电线才对。
鸟站在电线上面也不会触电,因为鸟并不会接触到电线以外的东西,不过用钓竿挥向电线用钓线钩住的时候,电流会沿着钓丝钓竿及屋顶之间传到小凉身上。
啪叽啪叽!
小凉当然会马上放开手吧。不过因为无法调整好姿势,所以就这么触电从屋顶摔了下来。小凉放开钓竿之后我跟鲁巴巴刚好出现在二楼屋顶,之后小凉就摔了下去,钓竿则是以钩到的针为支点绕半圈转到电线下方,然后掉到银杏树下吧,除此之外这根钓竿还会因为什么原因掉到这个草丛中吗?
我看着银杏树下方,仰望番场家的正面,凝视小凉所摔落二楼屋顶的前端。那里当然已经没有她的身影,也看不见当时想要劝小凉那边危险赶快下来而爬上梯子的我跟鲁巴巴,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们没有想出小凉万一从屋顶摔下来的对策呢?
那当然是因为小凉原本不可能摔下来的,因为我们知道她不可能会自杀。意图自杀的人不会执拗地一直从父亲打造的密室中逃离。没错,小凉根本就是求生意志的具体化,求生意志让她想要从封闭的狭小空间前往外头更宽广的地方,充满求生意志的女孩猛烈挣扎想要逃离父亲的束缚。不过却因为少了一点点知识,而被小腿骨刺穿喉咙而死了。
鲁巴巴哭了、我没有哭。我已经十三岁了,小凉虽然是我的好朋友,不过并不是我的姐姐,就让鲁巴巴尽情地哭吧,因为他美丽的姐姐才十九岁的芳龄就死于非命,这样的打击甚至大到让他全身长出那种莫名其妙的乳头状湿疹。不过如果现在连我都一起哭了,要由谁带来开朗的明天?
我这时有必要无视于时机跟场合逗鲁巴巴笑,可以的话必须以更好的方式安慰鲁巴巴。不对,虽然不知道是否有这个必要,但我一定要说些绝妙的笑话,但是如此高明的笑话完全没有降落到我的脑袋里头,看来刚刚找到钓竿时“咻”……地流逝的笑话之星,真的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
没办法我只好把哭泣的鲁巴巴留在银杏树前面回到番场家,连“打扰了”也没说就脱鞋进去,进入鲁巴巴的房间抓起桌上的小瓶子,离开番场家回到还在银杏树前哭泣的鲁巴巴面前,打开瓶盖之后说:“打起精神吧,鲁巴巴小弟。”然后将瓶子里白色圆圆的……仁丹……以外的东西一口气倒进自己的口中注意着不要咬到吞进肚子里,小小的圆珠在喉咙深处滚动之后继续下降到更深的地方。
“喔,这个好吃。鲁巴巴弟弟要不要也来一口?”鲁巴巴瞪大哭肿的眼睛哑口无言。没错,看到这种情景应该哭不下去了吧?
“不要的话这些我全都要喔,可以吧?”鲁巴巴当然是根本无法摇头或点头。我再度将瓶口对准嘴巴,以毫不犹豫的态度一口气饮尽,沙沙——咕噜。像是仁丹的神秘珠子全部进了我的胃,留在嘴里的颗粒也终究是在没有咬到的状况下吞进去了。我对鲁巴巴咧嘴笑着,鲁巴巴至今还是哑口无言,不过眼神率直地赞赏着我。
“你也太厉害了吧?”
嗯。我就是为了听到这句话才努力在这里搞笑的。虽然现在笑不出来,不过这将是经过好一段时间之后依旧不会忘记,每当回想起来随时都会笑的趣事。再怎么痛都可以将意识分离出来的强力搞笑。
如今我能够忍住不呕吐的时间也只剩下几秒了,在全部吐出来之前我希望能够保持微笑,一直凝视着鲁巴巴的脸,直到鲁巴巴的脸上可能会浮现出笑容。话说回来我现在到底吞了什么?到底把什么东西关在胃里了?
还是不要去想吧。
……呕。